賀蘭瓷仍然被辣到,她張口哈了會氣道:“送送你。”
她甚至都不問他到底做了什麼決定。
陸無憂忍不住想笑:“你對我還真有信心。”
賀蘭瓷歪著腦袋道:“可能覺得你是這樣的人吧。”
陸無憂幹脆又倒了一杯:“那你是不是誤解了,我是個聰明人……”
聰明人不會以卵擊石,不會頭撞南牆,不會飛蛾撲火,不會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賀蘭瓷搖頭,又點頭道:“但你是個讀書人。”
陸無憂笑道:“我又不是什麼正經讀書人。”
賀蘭瓷不由道:“你怎麼說話還反復的!你不是說你自己是正經讀書人……”
陸無憂慢悠悠道:“所以上回醉酒的事情,你還記得。”
賀蘭瓷:“……!”
幸好,陸無憂也沒有繼續調戲下去的意思:“好吧,我雖然是個聰明人,但卻不喜歡什麼蟄伏十年忍耐的戲碼。若真是太平盛世,聖明君主也就罷了,我骨子裡,還是喜歡快意恩仇那套。”
“要不,再抱一下。”
雖然未醉,但賀蘭瓷仍有些臉紅。
天寒地凍,她披了件鬥篷——還是陸無憂買的,她猶豫著走過去,被陸無憂一把撈到了自己腿上,手從鬥篷下面覆蓋住她的脊背,身軀瞬間貼得極緊,她不由心跳加快,卻聽見陸無憂的心跳聲也慢慢加快。
一聲一聲,清晰宛若在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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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股很微妙的感覺又湧了上來,賀蘭瓷的眼眶居然有些發熱,她無法控制自己也伸出手來,腦袋枕在陸無憂肩膀上,手臂抱住了他的身軀。
陸無憂的聲音很不適時的響起:“……你現在看起來倒很小鳥依人。”
賀蘭瓷剛才還發熱的眼眶一下子酸澀散去:“你這種時候就不能閉個嘴嗎?”
陸無憂道:“不行,你投懷送抱,我心跳有點快……”
賀蘭瓷道:“我才沒有。”
算了……
她又抱了抱他。
陸無憂突然道:“你是不是對我有點上心了?”
賀蘭瓷無語道:“我到底怎麼讓你覺得我不上心了?”
陸無憂沉默了一會,又笑了笑,道:“行了,我抱夠了。”不然明早舍不得出門了。
不料,賀蘭瓷道:“再抱一會。”
“……”
陸無憂一怔,語氣微妙地側過頭去:“還說你沒有投懷送抱。”
賀蘭瓷意識到什麼,也微妙道:“你也太血氣方剛了吧。”
陸無憂指責道:“你坐在我腿上,還在蹭我,我沒反應大概不是人。”
賀蘭瓷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剛才還很溫存的氣氛,被陸無憂三言兩語就變成了這樣。
最後依然是在很尋常的氣氛下,陸無憂起了個大早,帶著奏章,乘車轎去了通政司大門口,等了一會。
許多官員許久未見他,得知他“死而復生”,都一一前來祝賀,說著什麼“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之類的客套話,一貫長袖善舞的陸六元這次卻隻是淡淡笑著,並不多言語。
他把一封看起來頗厚的奏章遞上,隨後便離開了。
因為是陸六元的文章,通政司官員命人誊抄副本的同時,也有不少人圍過來準備拜讀拜讀。
誰料剛看了一會,便驚得頭皮發麻。
“快去叫上官!這、這奏章要命了啊!”
“壓不下去了吧……陸霽安不是徐閣老的……他平時不是挺圓滑的,怎麼突然發瘋了啊!”
“陸六元怕是要倒霉了!”
又有人忍不住道:“這道奏疏要是傳出去,隻怕會引起大風波,整個益州都……”
“可他字字懇切,若真有其事……”
“這朝堂上下哪有人敢言啊!”
“這沈一光我認得啊,原來他竟……死得這麼慘。”
“可聖上如今……”
“慎言!慎言!”
陸無憂走完,又直接去翰林院走會極門遞了一本,結結實實,內閣攔都攔不下來這封死諫的奏疏。
密密麻麻近萬字。
“詹事府右中允兼翰林院編撰臣陸無憂謹,臣聞君者以民為重,社稷次之,今臣以死諫君……”
不止將益州官場上下貪墨說得清清楚楚,如何將益州道監察御史沈一光謀害致死,如何欺上瞞下,甚至這些錢銀都流向何處,都寫得明明白白,包括麗貴妃袒護下,其兄平江伯欺男霸女奢靡成性,最後竟連二皇子都寫了上去。
後半段則是說青瀾江多段之堤壩偷工減料,九邊軍費拖欠,百姓水深火熱,聖上曾自比堯舜,怎容身邊妖祟作亂,而不以管之——他甚至還罵了龍虎山的道士。
字字鏗鏘,言辭激烈,通篇都是誠摯之言,讀之慷慨激憤竟不能停。
可又隱約覺得全是罵聲,罵了益州官場,罵了麗貴妃平江伯二皇子,罵了龍虎山的道士,就連聖上都沒落下,說是怕百年之後史書記載,朝中奸佞作祟,而聖上不能明辨,故而以此死諫,以全陛下名聲。
如今暫代首輔的內閣徐閣老看完,也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讓他暫避風頭!
他這哪裡是暫避風頭,是恨不得把天都捅破了!
奏章傳進禁宮中。
順帝正躺在榻上,麗貴妃倚靠在他的身側侍奉湯藥,嬌豔雍容的面孔滿是擔憂:“聖上,為了臣妾,再喝一口。”
“朕實在是喝不……”
“不喝怎麼能好呢?”麗貴妃手中拿著湯匙輕吹,音色綿軟,越發惹人憐惜,“臣妾以前也不喜歡喝藥,可那時在清泉寺病了,連藥都沒有,還是兄長夜半爬山去替我採藥,摔得鼻青臉腫,才知藥材珍貴……聖上,這藥雖然不是臣妾親手採的,卻是臣妾親手熬的,手都燙破了皮,您就再喝一口。”
順帝氣順了一些,軟下言語道:“手給朕看看。”
就在這時,一名太監神色慌張地進來,手裡還揣著一本奏章,看見侍奉床頭的麗貴妃,神色更是不安。
順帝微微不悅道:“奏章待會再拿來。”
太監為難道:“可是……”
麗貴妃反而巧笑道:“聖上看便是了,不用在意臣妾,不過藥還是得喝。”
順帝心知緊要,還是接過奏章。
片刻後,隻聽一聲怒吼:“來人!陸無憂這個逆賊呢!”
剛停了一陣子,又開始下雪。
陸無憂沿著宮中的大道,又走回了會極門,安靜地等待著,雪花盤旋而落在他的肩頭,發梢,帽緣的雙翅上也覆蓋著一層銀輝。
這位年輕又清貴俊雅的狀元郎宛若一道筆直挺拔的風景線。
會極門前還能遙望見內閣和文華殿,距離他並不太遠。
雪花一片片飄落,陸無憂忽然想起,似乎前朝也有一位編撰在這個鬼地方,帶著一百多名大臣叩闕,大叫著“國家養士百五十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哭喊上諫。
至少他還是挺優雅的。
已經隱約可見錦衣衛的殿廷內衛朝他走來。
陸無憂平靜地想著,昨晚沒多抱一會,確實有點虧。
作者有話要說: 是最早想好的情節之一。
某人大概是“去他的忍!大不了爺不幹了!”
*引用自明·楊慎
ps:明朝重修三大殿,光天啟五至七年就花了五百九十五萬兩,還沒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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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區發100個紅包給大家也別太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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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七三章
第七十三章
“臣陸無憂見過聖上。”
殿內點了香爐, 還燒著極為名貴的沉香木,煙氣縈繞間有濃鬱的燻香味。
透過重重深重的珠鏈,順帝看見了那個垂手行禮的年輕人, 他欽點的狀元郎。
得知他昨夜便已遣送下僕, 連府上的投靠的書生門客都一並遣走, 上完奏章後, 還安靜地等在會極門外, 順帝從極度的憤怒中漸漸冷靜了下來——隨之而來的是一抹失望,他曾對這個年輕人給予厚望,朝廷上下不缺清官, 也不缺貪官,缺的是能吏, 隻要能做事,其餘的順帝通常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原本可以成為將來大雍的肱股之臣,但這封讓順帝顏面盡失的奏章,卻已經觸到了他的底線。
“是誰指使你寫得這封奏章?”
說話間那封厚實的奏章已經被砸到了陸無憂面前,紙頁攤開, 這封花費他近月完成的奏章如今多處被揉皺, 幾近撕裂。
順帝音色沉沉地逼問著:“是不是皇長子?”
他近日來對大皇子蕭南泊越發不滿,尤其是群臣上諫要他早立皇儲,很難不覺得是羽翼漸豐的蕭南泊在逼他讓權——雖然一直以來他也沒對這個兒子抱過任何期望。
然而陸無憂聲音格外平靜道:“是臣一人所為,並無人指使。臣與大皇子從無私交,聖上盡可派人查證。”
“那難道是徐近時派你來的?”
——徐閣老的名諱。
陸無憂仍舊不卑不亢道:“與徐閣老無關,他甚至不知此事,都是臣將自己在益州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盡數寫在奏本上,益州百姓水深火熱已非一朝一夕,臣在益州查案之時更是幾近喪命。”他從袖中取出一卷長布帛,以雙手遞上,“這是臣在益州時收集的萬民血書,累累罪行奏本難以盡述,還望聖上明鑑。”
順帝終於還是高聲道:“隻你一人便能查清益州官場上下貪墨,連去向都能查明,陸無憂你是不是太能耐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