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可怕的是,封二不止大腦疼痛無比,視野裡隱約浮現出了一個,他最不想見到的人。
賀蘭瓷見那男子喝下之後,按著頭顱嘶聲痛呼,隨後面露驚恐之色。
她也不由疑問道:“他喝的是什麼?”
陸無憂簡單道:“一種藥,喝完之後形若醉酒,能讓人憶起最不想憶起的事情,見到最不想見到的人。”
玉嬌已經悄然退出了柴房外。
封二痛呼了一陣子後,又大吼大叫起來:“不、不可能……你已經死了!沈大人你明明死了!你不可能出現在我面前!”
他大叫的同時,柴房外又闖進來一伙人,為首是個衣著富貴體態豐腴約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後面則是一眾家僕。
“小人親眼看見封二和玉嬌夫人在此地幽會,不信……”
可推開柴房門一看,裡面隻有形若癲狂的封二一個人。
封二見進來一群男子,瘋癲更甚,尤其眼睛緊盯著為首的江安知府道:“沈大人!你怪不了我!是你自己想找死!我都幫你談好了!隻要你不上那封奏章,知府大人就願意給你兩千兩白銀,那可是兩千兩啊!你得攢多少年才能攢到!可你不願意,說什麼都不願意,那我能怎麼辦!還能跟著你一起倒霉嗎!嘿嘿,是你自己傻,怪不得我……”
封天年神色倏然一變,高聲道:“快來人!來人堵住他的嘴!”
封二竟像真的瘋了一般,他抄起旁邊放著的柴刀,一把便砍向了封天年,口中還念念有詞道:“你都死了,已經是個鬼了,我殺了你,送你回去……”
賀蘭瓷還未看清,便被陸無憂遮住了眼睛,隻聽見慘叫聲。
“算了,也沒什麼意思。”
他說著,便把賀蘭瓷又抱了起來,身形騰起,朝著楚府飄去,同時言語疏懶道:“沈一光之案是江安知府所為,那位玉嬌夫人還答應幫我打聽他的屍骨在何處,事成之後,我給她一筆錢財,送她新的身份與情郎私奔——回頭我打算把沈一光的屍骨和葉娘埋在一起,算積德行善吧。”
言語之下,有掩飾得極好的意興闌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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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瓷動了動唇道:“還是有意思的,我有覺得痛快,剛才你幹嘛不讓我看完……”
陸無憂低頭看她真誠疑惑的面孔,道:“……你想看砍人?”
賀蘭瓷道:“無辜之人被砍我自然不想看,但罪有應得,我還是……”她斟酌道,“有點想看的。”
陸無憂默默道:“那我們現在折回去?”
賀蘭瓷道:“你都飛這麼遠了,還是算了吧……”
她聽起來,還像是很好脾氣地包容他。
陸無憂:“……”
賀蘭瓷思緒飄了一會,又道:“……而且,我還以為你不會做這些麻煩事。”
畢竟他已經拿到了線索,其他什麼都可以不必再做。
找到沈一光的屍身也並不能讓他復活,至於讓兩人合葬更隻是一種慰藉,能為沈一光翻案,還益州清明,大抵才是真正有意義的。
陸無憂笑了一聲道:“一點點悲憫吧。”說著,他又一頓道,“我在你心裡這麼冷血嗎?”
“也不是。”賀蘭瓷有點緊張道,“就是……”
她也不知該怎麼解釋。
有些淺淡的酒氣,順著風湧來,陸無憂微微勾起唇角,已經知道她想說什麼:“我做過無用的事情,多了去了。是人都有七情六欲,被情緒擺布,做出再蠢的事情也都不稀奇……”他補充道,“當然,我還沒有那麼蠢的時候。”
賀蘭瓷靜靜看著陸無憂的側臉,他桃花眼斂著,眼尾仍然微翹,天然便顯得風流又多情——但從一開始她就知道這個人還挺無情的。
可相處久了,發覺他又不似完全無情。
話雖說得多,但好像也很難捉摸到他到底在想什麼。
甚至,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盯著陸無憂看,隻是覺得有點想看他。
陸無憂發覺她的視線,微微轉眸過來道:“怎麼了?”
賀蘭瓷又抓緊移開了視線,看向遠處,岔開話題道:“我們具體什麼時候離開益州?”
陸無憂道:“不是明日,便是後日,宜早不宜遲。”
賀蘭瓷應聲道:“哦。”
陸無憂敏銳道:“你是不是想說什麼?還有什麼沒做完的?或者……你不想走?”
賀蘭瓷這才定了定神,想了想,道:“也是該回去了,不過……”她揚起唇,竟還笑了笑,“本來以為來益州會格外兇險,但這樣的日子似倒也很有意思,好像做什麼都可以,什麼都不用怕……”她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是……你說的自由麼?”
陸無憂不由失笑:“這才哪到哪?隻是這裡沒那麼多錦衣衛和東廠番子,也不用時時擔心得罪人,而且我們還得冒風險做事。”
賀蘭瓷悵然點頭。
回上京就不會了,可能又要回到一成不變的日子。
陸無憂轉口道:“益州是沒必要再來了,不過以後有機會可以去其他地方。”
賀蘭瓷立刻又點頭。
模樣看起來格外乖巧。
陸無憂輕笑了一聲道:“要不我以後找機會外放算了。”
賀蘭瓷搖頭道:“還是在翰林院好些吧。”
陸無憂道:“……?你怎麼比我還功利。”
賀蘭瓷義正辭嚴道:“我不是為你考慮……”
“好吧,我也是隨便說說。”
隻是說完,陸無憂眉宇間有一抹淺淺,幾不可察的鬱色,一閃即逝。
隨著暮色降臨,陸無憂身形移動間,也很快把賀蘭瓷送回楚府。
地方上都指揮使的府邸相較而言自然是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他輕車熟路地從窗戶裡進去,把她放下,輕聲道:“載你出府的馬車已經回來了,他們會以為你是正常回來的。”
賀蘭瓷點頭。
剛才還是近黃昏,現在已經光線昏昧,她點了盞燈。
燭燈散發出淡淡的光,籠在陸無憂一側的臉上,又在另一側投落下昏黃的陰影,清逸如水的面龐被分割成了兩塊,眼眸垂著,更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他低聲道:“反正也快走了,你還有什麼事沒有?”
賀蘭瓷想了想,好像真的沒什麼事。
但要脫口而出時,意識到她說完,陸無憂可能就走了,而這或許是他們在益州的最後一天也說不準。
她猶豫了一下道:“那你回去,要做什麼?”
陸無憂似乎有些意外,眼皮一抬道:“回去寫奏章吧,其他也沒什麼。”
賀蘭瓷又想了想,不由自主道:“要不你再坐會?”
陸無憂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一會,看得賀蘭瓷臉上發燥,又不動聲色移開道:“也行。”
賀蘭瓷掩飾地低頭,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幹什麼。
陸無憂倒是落落大方地坐在了椅子上,像是在等她的下文。
可都沒人說話,便沉默了下來。
這沉默竟還有久違的尷尬。
賀蘭瓷眼睛瞟見桌上的茶壺,道:“那個……我給你泡個茶?我新學的。”
這還真是新學的。
益州官員家眷中有好茶道的,她為了與人套近乎也假裝似懂非懂很感興趣的模樣——畢竟雖然她不會品茶,但時常看陸無憂泡茶品茶,也能像模像樣的演出幾分來——對方見狀大喜過望,吩咐丫鬟捧來茶具,說要教她如何泡茶,賀蘭瓷推辭不得,也隻好跟著學了一點。
以前不學是覺得用處不大,現在賀蘭瓷也慢慢意識到,世上沒有無用之學。
陸無憂聞言,微微詫異道:“你還學了這個?你泡吧。”
賀蘭瓷將袖子略往上扎了,低垂螓首,用湿布淨了手,都擦幹淨之後,才去外間取了水煮上,又去擺弄茶葉和茶具——當然也全是楚府現成的。
美人神情專注,素手烹茶,毫無疑問是賞心悅目的,而且還真透出幾分清雅的仙氣來——如果不去計較她生澀且越發手忙腳亂的動作。
賀蘭瓷原本是把步驟記得很清楚的,每一個環節也了然於胸,她覺得自己應該會很熟練才對。
但沒想到,實際泡起來完全不同。
尤其陸無憂還反身趴在椅背上,手肘支著下颌,一眨不眨地看她,目光頗帶審視,好像下一刻就會出聲指點江山。
可他又遲遲沒有開口。
賀蘭瓷不由更加緊張,甚至還有幾分後悔,早知道應該練熟了再來泡。
不應該這麼貿然。
但騎虎難下,她也隻能硬著頭皮繼續泡,越緊張越容易出錯,在第二遍過水時,有些許水漏出來,滾水燙在手指上,賀蘭瓷瞬間倒吸了一口氣。
陸無憂立刻走過來,抓住她的手看。
食指指腹處被燙得通紅一片。
賀蘭瓷還有點不好意思:“……應該一會就好了。”
陸無憂微微擰眉,道:“燙傷好不了那麼快。”說著,便從懷中尋出藥來,單手啟開瓶塞,指尖舀了一點,便塗到了賀蘭瓷的指上。
手指上傳來細膩清涼的觸感,很快便淹沒了疼痛,但又說不上為什麼還有點發燙。
賀蘭瓷點頭道:“……哦。”
隨後又想,他真的不笑話她兩句嗎?
陸無憂抬眼看她:“你是不是還想說什麼。”
賀蘭瓷道:“沒有。”
陸無憂便又道:“還疼麼?”
她慢慢抽回手道:“不疼了。”
陸無憂眼見她似乎還有些遺憾地望向茶具,嘆了聲道:“我來泡吧。”
賀蘭瓷更加不好意思:“……算了,還是不泡了!”
她也不是真的那麼想泡茶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