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無憂微微勾起唇角笑道:“我這不是覺得,我們都一根藤上的螞蚱了,還是盡量坦誠點,免得以後互相猜忌。我可沒興趣和枕邊人還天天勾心鬥角。”
說“枕邊人”三個字的時候,他可半點不臉紅。
但賀蘭瓷卻微妙地感覺到一絲恥意。
這讓她不由得想起剛才的事情:“……對了,你回頭要怎麼和林公子說?他剛才看起來似乎不大好的樣子。”
陸無憂還真有些為難地按了一下額角,道:“回頭再說吧,反正他好糊……哄的很,隻要我再沒良心點便是了。不過,你倒是關心他,賀蘭小姐這算是舊情難忘嗎?”
若不是他語氣著實平淡,賀蘭瓷可能還會誤解點什麼。
不過知根知底就這點好處。
賀蘭瓷語氣也很平淡道:“你想多了,我與林公子雖相識已久,但並無私情。”
陸無憂頓了下,唇畔溢出個帶了點滑稽的笑來,“我先前也是這麼和林少彥說我們的關系的。”
賀蘭瓷一怔,想說我們確實,可……並無私情,但也實在談不上清白。
“好了,先別提他了。”陸無憂隨口便岔開話題道:“二皇子這麼不擇手段,以後也未必不會再向你下手,除了我給你的藥和簪子,你身上還有別的防身之物嗎?”
賀蘭瓷還真準備了。
她小心從袖管裡取出了一柄包好的匕首,遞給陸無憂看:“……這個。”
陸無憂接過匕首,掃了一眼,先忍不住道:“這刀鞘也太粗糙了。”隨後拔開刀鞘,動作十分熟練地用指節彈了彈刀身,又用手指輕巧地在刀刃劃了劃。
賀蘭瓷好心提醒道:“……你小心別劃傷。”
陸無憂轉頭看她,莞爾道:“這麼鈍的刀,讓你拿著捅我,都不一定捅得死我,還用擔心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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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瓷:“……”
這已經是她好不容易問她哥要的了,她總不能隨身攜帶一把菜刀或是柴刀。
她有幾分著惱道:“看完便還我。”
陸無憂又掰了掰刀刃道:“不急,待會我給你找柄匕首,薄如蟬翼,削鐵如泥,吹毛斷發,比這好百倍。”說話間,那刀刃突然應聲而斷,從中裂開變成兩截,他愣了一下,隨後毫無愧疚道,“不是我的問題,是這匕首真的不行……青葉。”他聲音稍大,先前給他擦汗的那個侍從一溜煙跑了進來,滿臉諂媚道:“少主,什麼事!”
賀蘭瓷:“……?”少主是什麼稱呼?
陸無憂道:“去庫房裡,把那柄‘雪夜’拿給賀蘭小姐。”
“好嘞!”
賀蘭瓷忍了忍,沒忍住,反正他說的要坦誠:“……少主是怎麼回事?”
陸無憂隨意道:“一個稱謂,不用太在意,有外人在他不這麼叫我。”
不一時,那個名為“青葉”的侍從就捧著一柄刀鞘泛著琉璃水光的匕首進來,恭恭敬敬遞給她道:“賀蘭小姐,您請。”
賀蘭瓷猶豫了一下接過,這匕首顯然比她那柄輕得多,刀鞘打磨得十分精細,幾乎像塊寶石,盈手而握卻又舒適且好使力,她拔開刀鞘,隻見刀身漆黑烏潤,因折射光線而雪亮,翻轉間竟猶如薄薄一層鏡面,不用試就知道必然極為鋒利。
陸無憂道:“它很適合貼身藏著,平時拿來切個菜什麼的也不錯,你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別切到手了。”見賀蘭瓷怔愣,他又舉起斷成兩截的匕首道,“我都把你的匕首折了,你還不要?”
賀蘭瓷隻好默默收下,可又忍不住問:“這種一般都是……上貢的吧?”
她也不是沒見過刀劍,但還是第一次見這麼精巧的。
陸無憂平淡道:“家裡一抓一把,我妹都不愛玩了。”
賀蘭瓷:“……”
他到底什麼家境!
或許是被賀蘭瓷的表情取悅到了,陸無憂笑了一下道:“忘了跟你說,我家——我爹那邊,家族世代最擅長的便是冶鑄刀劍,其他什麼十八般兵器也應有盡有。你要是有需要,隨時可以問我要。”
賀蘭瓷:“……”
他家是山賊吧!絕對就是山賊吧!
賀蘭瓷突然有那麼幾分,自己其實是要被送去做壓寨夫人的錯覺。
陸無憂支著額頭,又笑了兩聲:“放心,我真沒作奸犯科過,都在老老實實讀書,我爹娘……嗯,我娘挺和善的,以後有機會,你見到便知道了。”
賀蘭瓷握著匕首,還是幹巴巴道:“多謝了。”
陸無憂突然道:“賀蘭小姐,我問個問題,你這麼不喜歡被人幫忙的嗎?怎麼每次都跟欠我一臉債似的。”
賀蘭瓷沒想到他會問這個。
可她確實對男子的好意,下意識有所抗拒。
年幼時,小賀蘭瓷曾經收到過一個小男孩子送的糖人,那個小男孩子見她收了糖人,便要過來摸她的手,小賀蘭瓷不肯,他就口口聲聲道你既收了我的東西,為什麼不肯給我摸,然後叫來同伴,嘲笑她管人要東西,是小狐狸精。
小賀蘭瓷丟掉糖人,忍著眼淚,跑回家裡,她爹得知了,還把她訓了一通,說女子不該私相授受雲雲。
後來事實也證明,那些男子的討好和禮物,確實大都不懷好意,有所圖謀。
但陸無憂從她這裡其實已經沒什麼好圖的了。
她有些尷尬道:“……那我改改。”
陸無憂居然還點頭道:“嗯,就先從去城北那間成衣鋪子,讓我兌現承諾開始——我真沒料到你拖到現在還沒去。”
賀蘭瓷微微動了動唇,半晌道:“好……我去。”
陸無憂展顏一笑道:“你若想報答我,以後身上帶點糖就行,話說怎麼會有女孩子不喜歡吃甜的……”他近乎嘀咕地說了兩句,似想起什麼般道,“……你不會買糖的銀子都沒有吧?”
賀蘭瓷臉上一紅,小聲道:“我又不喜歡吃……”
陸無憂仿佛無意識道:“但你倒是挺甜的。”
賀蘭瓷:“……???”
陸無憂略扭開了一點視線,道:“我隻是說我的印象。”他咳嗽了一聲道,“匕首你先拿著,下次再給你點別的。嗯,還有這瓶是上次我給你吃的那個清心丸,藥鋪通常不會擺出來賣。這藥雖然未必全都能解,但對大部分的迷藥情藥起效,總歸有備無患。”
賀蘭瓷接過藥瓶,道:“哦。”
陸無憂道:“好了,回去吧,記得過幾天再來看我——戲要做全套。”
賀蘭瓷想了想道:“你喜歡什麼糖?我盡量買。”
陸無憂很大度道:“甜的都行。”
***
“那狀元郎雖躲閃得快,但不像是會武的人。”說話之人跪在地上,一身夜行衣打扮,“屬下謹遵命令,沒有取他性命。”
江湖行走,不是人人都能進大宗派,也總有些為了權勢和利益,依附於官府或是皇權之下的。
蕭南洵沒有說話,隻是手指反復抓握著金漆木雕交椅的扶手思忖,他不能真的動手殺了那狀元郎,不然父皇一定會查到他身上。
他父皇雖對他的一些行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也沒到可以讓他隨便暗殺朝臣的地步。
蕭南洵現在的勢力也不可能完全繞過父皇的耳目——不如說父皇也不會允許他這麼做。
他本以為就算抓不住那狀元郎的把柄,也能叫他知難而退,沒想到,那狀元郎還挺情深義重,都傷重得快不行了,還要照常辦婚事。
那狀元郎怎麼不幹脆病死算了。
快到手的東西不翼而飛了,任誰都不可能甘心。
蕭韶安還來找他哭鬧。
“……哥,那個想要陸哥哥性命的,不是你吧?你可答應過我,不許殺他的。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想活了!”
簡直煩死了。
***
賀蘭瓷去陸無憂說的那家成衣鋪子量完身形後,第三天才再去看他。
去之前她爹還很擔心地囑咐她:“既然你已與他定親,交換過生辰庚帖,便算是半過門的人了,切不可因為他重傷而另起它意,寒了別人家的心。”
……主要可能是怕他快病死了,她會嫌棄他。
賀蘭瓷立刻表態道:“爹,放心,就算他真死了,我也會替他守寡的。”
賀蘭謹道:“嗯,這也……”
賀蘭瓷繼續道:“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您看可以嗎?”
賀蘭謹道:“啊,那倒……”
賀蘭簡在一旁,驚嘆道:“小瓷你居然這麼喜歡他!”
賀蘭瓷敷衍道:“他非卿不娶,我非君不嫁嘛……好了,我走了。”
聽聞這幾天翰林院都給他特批了假,賀蘭瓷到時,卻見門口停了輛極為華麗的車轎,十二個人抬,轎子上的門簾都用金銀線繡了大團大團的牡丹,富貴繁麗。
賀蘭瓷已覺不妙。
還沒進大門,就聽見裡面哭天喊地的聲音。
“陸哥哥、陸哥哥,你醒醒啊,你醒醒,你看看我啊……”
賀蘭瓷當即就很想轉頭走人,可料想陸無憂此時在裡面應當也十分煎熬,她嘆了口氣,終於還是邁步進去。
剛到屋外,便看見那位金枝玉葉正趴在她未來夫婿的被褥上哭喪,哭得頭頂釵環搖晃,陸無憂毫無反應地躺著,面色和她那日所見一樣慘淡灰敗,仿佛下一刻就要入土。
領她進來的那個叫“青葉”的侍從極小聲道:“賀蘭姑娘你可總算來了,這位公主都來了第三回了。”
賀蘭瓷也小聲道:“……還需要我嗎?”
青葉低聲回道:“少主說了,有人陪他分擔一下也是好的。”
好吧。
賀蘭瓷清了清嗓子,默默走了進去,坐到陸無憂床榻的另一側,醞釀了一下感情,也開始捏著嗓子虛假幹嚎道:“霽安、霽安你醒醒……我來看你了。”
聞聲,剛才還哭得梨花帶雨的小公主立刻抬頭怒瞪她。
賀蘭瓷硬著頭皮繼續。
蕭韶安怒道:“別哭了!陸哥哥還沒死呢!”
賀蘭瓷一臉無辜道:“見過公主。隻是他是我的未婚夫婿,不知公主為何在此?”
蕭韶安真的恨不得撓花她那張美極近妖的臉,可她又忍不住軟下聲音來道:“賀蘭姐姐,他都快死了,你就不能把他讓給我嗎?”
賀蘭瓷把剛才懟她爹的那副說辭照搬,期期艾艾道:“回稟公主,可我已經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了,就算他真死了,我也會替他守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