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霽安提點。”
林章起先松了一口氣,若與陸無憂爭,他當真沒有把握,隨後那口氣又提了起來。
他被狂喜衝昏頭腦,確實沒想那麼多。
可道理知道得再多,他隻要一想到能擁佳人入懷,就又開始頭腦發熱。
林章晃了晃腦袋,強自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是真心想要娶賀蘭小姐,你……可是覺得我不該娶她?”
陸無憂拎起酒壺,又滿滿倒了一杯,語氣越發散漫,幾乎透出些漫不經心來:“怎麼會?”他挑起眼尾,笑得氣音如呵,“毀人姻緣,會被人記恨的。我隻是覺得此事,少彥你最好三思後定,切莫一時衝動,日後追悔,既然娶了——就要負責到底。”
林章聽到這裡,不由點頭道:“大丈夫自當如此。”
陸無憂把酒一飲而盡道:“那早些休息罷,明日還得去拜訪座主和房師。”
他看起來半點不醉,拎起林章道:“走了。”
雙腳離地的林章:“……?”
“哦,你喝多了。”陸無憂把人放下,手一拂,林章便昏睡過去。
陸無憂自醉得七倒八歪的士子中穿行,步伐穩定走到窗前。
確定四周無人,他單手攀住窗臺,身形極為輕盈地一躍而上屋頂,足尖輕點瓦片,寬大衣袂飄逸如仙回旋而落,幾乎沒有發出丁點聲音,便坐到了屋脊上,手中還提著一隻細頸青白瓷的酒壺。
邊喝邊吹風散著酒氣,陸無憂甚至隨手攀折了一根樹枝,本能地想要舞劍,但最終克制住了。
夜風習習,他愜意地合上眸,開始有了一點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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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樓下一行人正鬼鬼祟祟拿著木棍麻袋進了醉仙樓。
等陸無憂再醒來時,天已蒙蒙亮,他拎著酒壺翻身而下,又從窗臺躍了進去,裡頭的人依舊昏睡得東倒西歪,他走了幾步,忽然意識到哪裡不對。
林章人呢?
***
正如賀蘭瓷所說,曹國公世子的事確實一直沒完。
姚千雪又來府上,繪聲繪色跟她說從別處聽來的傳言:“曹國公世子對你下手,這次是真的犯了眾怒,加之雲陽郡主那邊又尋死覓活的,王府裡也是鬧得不可開交,曹國公日日去向聖上請罪都沒用……說不準這世子之位真的保不住了。”
賀蘭瓷想起那日經歷,依然心有餘悸。
她託著下巴,輕道:“雲陽郡主沒嫁他,也是幸事。”
覺月寺那個被曹國公世子收買的沙彌,她爹後來也命人查到了,隻是事關她的清譽,便沒有公開,不然李廷估計還得更慘。
姚千雪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
賀蘭瓷不在意,但和雲陽郡主交好的貴女們早將她傳得宛若禍國妖孽,說她是蓄意勾引她人夫婿,才叫曹國公世子瘋癲至此。
說實話她的表妹哪裡需要蓄意,長著這樣一張臉,哪怕隻是笑上一笑,都會讓男子趨之若鹜。
實為無妄之災。
姚千雪暗嘆間,卻聽賀蘭瓷主動開口道:“表姐,你上次說康寧侯府二小姐要綁士子成親的事情,怎麼樣了?”
沒想到賀蘭瓷會問這個,姚千雪愣了愣,才開始回憶這件滑稽事:“你說此事啊。那位二小姐眼光倒真是不錯,她看上的那個士子今次拿了頭名會元,在醉仙樓慶賀,不過因為前來拜訪的人太多,她一時沒找到機會下手,便趁著夜黑風高夜襲了醉仙樓……”
賀蘭瓷有一絲震驚:“……夜襲?”
“對啊,據說本來是想神不知鬼不覺把人套了麻袋捉來的。你想啊,那讀書人可不都手無縛雞之力嗎,康寧侯府上的家僕又人高馬壯的,待捉進府中,不管發生點什麼,都有口說不清,就算那士子中了狀元也沒用。”
“……萬一東窗事發呢?”
“有浔陽長公主替她求情,做得再離譜,聖上又不會真的責罰她。”
賀蘭瓷:“……”
不愧是權貴。
姚千雪有些納悶:“你怎麼不問我結果如何?”
賀蘭瓷總不好說她是真的相信陸無憂擺得平:“……所以她事成了嗎?”
姚千雪忍不住笑道:“這才是最滑稽的!都言之鑿鑿說那位會元郎定然在醉仙樓,結果康寧侯府的家僕把醉仙樓翻了個底朝天都沒能找到,不得已,他們隻好綁了個最俊的郎君回去交差。大晚上瞧不清楚,康寧侯二小姐也沒看出差別來,第二天天亮一看不是她要的人,勃然大怒,那郎君醒來發覺自己在小姐的繡榻上,也是大驚失色,面若死灰。兩人不清不白在房中呆了一晚上,這瓜田李下的確是說不清了。”
“而且,怎料康寧侯對那位新中貢生的郎君好像還挺滿意的,想讓二小姐就這麼將錯就錯嫁了,氣得二小姐大哭大鬧,抵死不從。”
賀蘭瓷嘆為觀止,還心生了一點同情:“到底誰家的郎君這麼倒霉?”
姚千雪感慨道:“說起來,這人你還認得呢。就是太常寺那位林少卿家的公子,我記得是叫做林章。”
“……!”
賀蘭瓷心頭巨震:“……你確定???”
“我這是剛聽到的消息,康寧侯府上還壓著不讓外傳呢,但哪裡瞞得了我……”姚千雪臉上有些得意。
她未婚夫,那位門當戶對的公子哥,如今任錦衣衛指揮佥事,不止日常派人保護她,還兼職幫她探聽各路八卦。
賀蘭瓷表面平靜,這會心裡隻覺比知道曹國公世子為她大鬧喜堂還離譜。
“你真的確定沒聽錯人?”
“沒聽錯啊!他同那位會元郎一並在醉仙樓慶賀之事很好打聽的,第二天一早去拜見徐閣老,唯獨他沒去,肯定就是他了。”
賀蘭瓷腦中空白了一會。
她好不容易已經逐漸接受了嫁給林章這件事。
天知道她十拿九穩的親事居然還能這般橫生枝節。
“小瓷?”姚千雪這才發現賀蘭瓷面色有異,“你怎麼臉色這麼難看,是不是又哪裡不舒服?要不叫大夫上門來看看?”
少女輕咬著唇,臉色越白,唇色越豔,啼血似的妖冶,叫人看了觸目心驚。
“我沒事。”她輕聲道。
賀蘭瓷竭力思索,又覺得有一點詭譎,驀然閃過陸無憂那日對她說的話,再聯想起這次事發,明明人家的目標是他,卻硬是捉了林章走,以她對陸無憂的了解,不由得生出一絲……
他就算不想讓林章娶她!也沒必要把林章往另一個火坑裡推吧!
畢竟陸無憂既然自己躲得掉,為何不能順手幫林章一把?
若換個人,賀蘭瓷恐怕就覺得對方是對自己有所圖謀了,但既是陸無憂,她隻有一個想法——這人難不成覺得她比康寧侯二小姐還可怕?
能不能講點道理?她哪裡有這麼得罪他?
這攪黃的親事他管賠嗎?
8.第八章
第八章
雖然姚千雪言之鑿鑿,但賀蘭瓷還是將信將疑,不敢完全肯定。
直到幾日後,林章主動登門拜訪。
他緩步進來時,臉色蒼白,眉頭緊鎖,像是家裡遭逢大難,全沒有幾日前中第的喜色,倒有幾分惶惶然的悲戚。
彼時,賀蘭瓷正在屋頂上,看見時,不由心頭微嘆。
至於為何在屋頂上——
因為不巧,昨夜剛下過一場雨。
賀蘭府西廂房飽經摧殘的屋頂在一夜大雨後,不幸側漏了。
雨水沿著屋瓦縫隙,淅淅瀝瀝地淌進賀蘭瓷的屋中。
她被雨聲驚醒,隻覺一股涼意透體襲來,之後便見霜枝滿面愁容,正拿著小盆在角落接雨。
賀蘭府的屋頂不是第一次漏了。
這宅子雖是聖上賜的,但作為朝廷收繳的官宅,久未修繕——賜宅的時候也不會順便給你修好,賀蘭府上又沒有足夠的錢銀,就這麼湊合下來了,於是時不時漏漏風、漏漏雨都屬正常。
起先他們也是請過兩回泥瓦匠的,都是簡單修修補補。
賀蘭瓷看了幾次,覺得似乎並不是很難。
於是,等天亮雨停後,她讓管事準備了些便宜的桐油、木料、瓦塊和茅草,換下白衣,卷起袖子,帶著器具攀上長梯,決定親自試試。
若是能成,以後便能省下一筆。
霜枝在檐下心驚膽戰:“……小姐,太危險了,還是叫別人來吧。”
“無妨,你再去幫我拿兩塊木料。”
賀蘭瓷執意——主要是未雨綢繆,畢竟她爹在大雍為官,風險極多,她總覺得多學些沒壞處,此外她還在青州學過一些莫名其妙但誰知道什麼時候就能派上用場的奇怪技藝。
正當賀蘭瓷小心翼翼清理著屋脊上的腐木時,林章剛好拐了進來。
賀蘭瓷動作一停,不由站直,手中的石锛被她放在頂上,發出一聲脆響。
林章聞聲抬頭,恰好撞見屋頂少女的目光。
屋檐旁,斜飛出幾根玉蘭花枝,依舊是瓣朵如凝脂玉雕,花香鬱鬱,吹蘭芬馥,少女亭亭而立,裙裾雖是深色,卻有種明珠蒙塵的美感,周身沐浴湛湛春光,不是畫中卻勝似畫中人。
林章呆了一瞬,回過神面色更白了幾分。
他羞愧地低下頭去,側身避開,根本不敢看她,仿佛自己已然髒了,再不配觸碰清風明月。
賀蘭瓷縱然對他沒有男女之情,也生出了幾分被權貴威逼下的兔死狐悲。
尋常官家小姐是打死也做不出這樣的事來。
聖眷正隆的皇親國戚則是特例,譬如康寧侯二小姐。
她生母早去,自幼養在外祖母浔陽長公主膝下,這位長公主又是聖上一母同胞的長姐,長姐如母,當年聖上能登大寶也多虧了這位長公主襄助。
浔陽長公主年輕時就脾氣暴烈,敢休了驸馬公然豢養面首,視朝堂爭議如無物,年長後權威更重,對自己唯一女兒所生的孤女自然是疼得如珠如寶,猶勝公主,也養出了康寧侯二小姐無法無天的驕縱性子。
所以林章這個悶虧是吃定了。
他就算不娶康寧侯二小姐,隻怕畏於浔陽長公主的權勢,也少有人敢把自家姑娘嫁給他,畢竟什麼時候康寧侯府那位小祖宗又想嫁了,以此事做要挾,逼得他妻離子散也未嘗沒有可能。
賀蘭瓷心底嘆息,唇珠微動。
她當然知道,她現在什麼也不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