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為太笨被父母送了人,他們專心培養聰明的小妹。
小妹學有所成定居國外,根本沒有盡孝的打算,他們孤獨之際將主意打到我的身上,可我卻無意間聽見他們對我的女兒說:「你和你媽媽一樣笨。」
後來,媽媽孤苦無依時,捧著我兒時的照片和做給她的卡片以慰相思,我卻將那些勾起我痛苦回憶的東西,一件件當著她的面燒個精光。
1
多年以後,再一次見到生母,是在小姨的服裝店裏。
他們不請自來,說已經把小妹培養成才,現在終於有空來看看我了。
那時我已經被送給小姨二十年,這是他們第一次主動提出看我。
生母說:「甜甜啊,你可能還不知道,你妹妹如今算是出息了,被國外的科研團隊相中,定居國外了。以後就算你生活上有些困難她也能伸手拉你一把的。」
輕飄飄的一句話,將她當年拋棄我的原因輕而易舉地模糊了。
仿佛大費周章培養妹妹,隻為我有困難時妹妹能拉我一把。
我努力保持冷靜,打開店門請他們出去。
小姨卻開口攔下,看在她是小姨姐姐的分上,我終究沒有說什麼,隻是躲去前面招待顧客拒絕與他們交流。
然而,沒一會兒工夫我便聽見女兒的哭聲從裡間傳來。
女兒乖巧,很少哭得如此淒淒切切,我匆忙跑過去。
赫然發現生母手中拿著的,是一套智力測試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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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女兒看到我的那一刻,撲進我的懷裏,傷心地大喊。
她說:「媽媽我不要當笨蛋,我才不是笨蛋,我媽媽也不是笨蛋。」
一瞬間,我雙手冰涼,童年那些辱罵和巴掌隨著女兒的哭喊席捲而來,壓得我幾乎喘不上氣來……
2
沒錯,我是個笨蛋,並不是尋常父母口中那種寵溺的「小笨蛋」,而是爸爸媽媽萬分嫌惡的「蠢貨」。
我的學霸爸媽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會生出我這樣一個笨蛋,他們將我從外婆家接回去親自帶,始終堅信在他們的親自輔導下我會變得優秀起來。
然而事實卻不斷打他們的臉。
噩夢從一個尋常的下午開始。
那天我和幾個小夥伴在樓下玩,一個小夥伴的媽媽提議大家一起背古詩,我是最後一個背下來的。
媽媽當時臉色十分難看,她說我家孩子背東西慢但是記得還挺牢的。
那個阿姨立馬提問了一首我們前幾天背過的,結果可想而知。
我這個笨蛋並沒有記得很牢。
回家之後媽媽躲在臥室和爸爸不知說著什麼,連晚飯都沒有吃。
我想給媽媽送一塊麵包,卻在門外聽見他們在互相指責,懷疑我很可能被抱錯了,商量著要給我做親子鑒定。
手裏的麵包掉在了地上,我嚇得大哭,不大聰明的腦子想明白了一個事實。
爸爸媽媽不想要我了。
聽見我的哭聲,媽媽打開門大罵。
她說你還有臉哭,還不抓緊去給我背古詩。
說完撿起地上的麵包回手扔進了垃圾桶。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還有什麼臉吃!」
一首古詩擺在我面前,他們掐著碼錶,虎視眈眈。
仿佛我不能在規定的時間內背下來,就證實我真的不是學霸的孩子。
我急得不行,卻控制不住地抽噎又磕巴。
規定的時間到了,媽媽的巴掌一下下狠狠地拍打著我的臉,問我腦子是不是被狗吃了。
我踉蹌著,眼淚和鼻血一起流,弄臟了書本和衣服。
媽媽崩潰地捂著胸口,說自己做了什麼孽,怎麼能生了我這麼個蠢貨。
爸爸心疼媽媽,連拎帶踹將我扔進了衛生間單獨教育……
那一天,後來的好多事我都不願再想起。
那些怎麼也受不住的謾罵與拍打,在往後的日子裏竟成了平常。
3
聽到這裏,有人會說,每個孩子都有自己擅長的東西,學習不好一定是有別的地方突出。
可是很遺憾,我並沒有。
爸爸媽媽也抱著那樣的想法,給我報了許多興趣班。
舞蹈、畫畫、鋼琴等等。
然而結果卻讓人絕望。
別人幾節課練會的獨舞,我卻要多花一倍的價錢才能學會。
別人畫畫創意百出,我卻畫些極其幼稚的東西,智商不足,在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鋼琴等其他所有的東西,無一不印證著我是蠢貨這一事實。
據說很多家長都會花一段時間來接受自己孩子的平庸。
我這樣比平庸更差一些的,或許需要爸爸媽媽用更多的時間來接受。
他們確實接受了。
後來我聽見他們說,就當作試驗了,在我身上驗證一下,笨蛋通過訓練能不能成才。
我終於松了一口氣,我不在乎他們罵我蠢貨,隻要不扔掉我就行。
那年我七歲,在聽見他們的對話之後,我高興得整晚沒睡。
在爸爸媽媽睡著之後,我溜進他們的房間,抱著媽媽的臉頰偷偷親了她一下。
媽媽千萬別不要我,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4
「媽媽,我愛你,你不是笨蛋,你別哭。」
女兒稚嫩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我才驚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我忙護住女兒,我遭遇過的打擊,他們休想再讓我的女兒遭遇一次。
眼前的這一幕不知哪裡刺激到了我的生母,她竟然紅了眼,慢慢站起來。
她說:「甜甜啊,這丫頭和你小時候長得真像啊……」
我顫抖著聲音喊「媽」。
她一愣,眼淚便掉下來,悲喜交加。
小姨沒應,我轉過頭又喊了一聲,我說:「媽,怎麼隨便放孩子和外人一起玩?下次再有人來我家店裏對我孩子說三道四,我直接大掃帚給她打出去。」
生母正自作多情地要來拉我,聽了我的話頓時呆在當場。
那個我曾經叫爸爸的男人站在她的旁邊,像從前一樣,大聲罵我畜生。
我拎起拖把,打開門,將人趕了出去。
4
人走以後,小姨局促地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在想什麼。
她知道我曾經我多渴望得到生母的愛,如今生母找回來,小姨是願意成人之美的。
我回手抱住她,告訴她,從我被拋棄的那天開始,就隻認她這一個媽媽了。
安撫了小姨,哄好了女兒,當晚我卻又陷入了那令人窒息的回憶當中。
5
確認我是個蠢貨之後,我的爸媽開始了他們那個試驗,通過訓練蠢貨能不能成才的試驗。
他們都是學霸,優質的生活圈子裏,孩子更是個個優秀。
他們向各家取經,將那些優秀孩子的學習方法套用在我身上。
我每天天不亮就被叫起床背古詩,練口算。
每天晚上別人都睡了我還在做類型題。
興趣班之外,他們又給我報了速讀速記。
據說可以快速提高記憶力。
我每天時間被填得滿滿的,腦子卻越來越不靈活。
每天早起時我都覺得腦袋發蒙又不敢說。
熬了一個多月,終於熬到了期中考試。
爸爸媽媽在考試之前難得對我露出了笑臉。
他們久違地叫了我寶貝。
他們說寶貝加油,不要讓爸爸媽媽白白辛苦。
就是這一聲寶貝,叫得我心酸又惶恐。
我多麼希望自己能像他們期盼的一樣,考個好成績啊。
我緊張得發抖,可是卻不爭氣地在考場上出現耳鳴眼花的情況。
出成績那天,老師單獨給我媽媽打了電話。
他說我成績下滑得厲害,可能和上課打瞌睡有關。
那是我永遠不想回憶的一天。
你知道對一個小孩子來說,爸爸的巴掌有多大嗎?
比我的半邊臉大得多。
甚至能蓋上耳朵。
它扇下來的時候我在想我的腦袋會不會嘰哩咕嚕滾到地上。
爸爸把我拎到媽媽跟前。
他說你看看你媽媽都快被你氣死了,起早貪黑陪你學習,你竟然跑學校偷偷睡覺。
我顧不得臉上那火辣辣的感覺,驚恐地看向媽媽。
我好害怕媽媽會被我氣死。
我伸手去抱她,我說媽媽別生氣,我再也不敢了。
媽媽卻一把推開了我。
那天晚上家裏安靜得很,天黑了卻沒人主動開燈。
沒人做飯,沒人理我,我躲在角落困得眼睛打架卻不敢睡,害怕再睡著真的把媽媽氣死。
直到小姨來敲門。
當她看見我腫著臉窩在角落時,大吼著和媽媽吵了一架。
吵什麼我記不太清,隻記得媽媽說了很難聽的話。
她說:「我不管她,難道讓她以後和你一樣賣服裝嗎?」
我想不明白賣服裝有什麼不好,可小姨卻氣得不輕抱著我直抹眼淚。
6
這樣的訓練持續了半年。
半年裏,我這個蠢貨並沒有變優秀,反而在辱罵和歇斯底裡中,成績從中等變成了下等。
耳鳴頭暈的毛病也越來越嚴重。
家裏的氛圍更是壓抑得可怕。
直到那天,他們接回了妹妹。
妹妹還不到三歲,一直養在奶奶家。
妹妹回來時,我正在背課文,一個小時沒背下來的東西,被旁邊不到三歲的小娃娃背了出來。
我第一次沒有因為背課文挨打,但是卻比挨打更加可怕。
媽媽驚喜地抱起妹妹轉圈,叫她「寶貝」,爸爸也笑,接過妹妹把她舉得老高,然後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
我好羨慕啊!
7
我是被老公叫醒的,他說我好像在做噩夢,一直說胡話。
我抹了一把臉,發現自己夢裏一直在哭。
老公擔憂地看著我,他說我的情況不適合再見生父母。
他說得沒錯,他是一名醫生,他知道我曾經受過心理創傷,小姨帶我治了一年才治好。
然而有些人不是想不見就能不見的。
姥姥忌日,親友們又聚在一起。
生母當年為了更好地培養妹妹,全家搬到了北京。
如今妹妹學成定居國外,他們終於有空來祭拜姥姥。
大家都在羨慕她培養出一個學霸。
生母臉上洋溢著自得的笑容,驕傲藏也藏不住。
我雙手冰涼,被老公握住。
有人問生母,既然孩子出息了,你們怎麼不一起出國呢。
生母臉上笑容一僵,生父打著哈哈,說他們不習慣國外的生活。
又有人問,怎麼不見那丫頭回來看看你們。
生母忙說孩子很忙的,根本沒空。
不知是否有人刻意,追問個沒完,他說你們去不了,孩子又回不來,那以後誰養你們老啊。
問得過於直白,眾人不由得將目光放在我的身上。
氣氛陷入尷尬之中。
我置若罔聞自顧給小姨夾著菜。
生母臉上擠出苦澀的笑,顯得十分得體。
她拉過小姨的手,輕輕拍了兩下。
她說:「妹妹放心,我不會跟你搶孩子的。」
「我們自己有退休金,不缺錢花,你辛苦這麼多年幫我把孩子帶大,我肯定會讓她給你養老送終的,我們不奢求別的,就是希望你能偶爾讓孩子回來看看我們。」
一番話說得我氣血上湧。
小姨嘴角抽了抽,話都咽進了肚子裏。
我兩步上前,搶過小姨的手。
「媽,我是不是你的寶貝疙瘩?」我問小姨。
小姨眼睛有些紅:「臭丫頭抽什麼風?」。
「是不是?」我不依不饒。
「是是。」小姨別開臉。
我摟過小姨,順勢幫她把眼淚擦了:「既然是,我自然永遠陪著你,下次遇到外人指手畫腳能不能麻煩我親愛的媽媽硬氣點。」
聽完我的話,滿座嘩然,生母捂著心口的手抖個不停。
生父邊找速效救心丸邊罵我畜生。
那副護妻狂魔的樣子一如從前,令人作嘔。
我平靜地看著生母。
「先糾正你一點,我媽不是替你養孩子,從你把我送人那一刻開始我就再不是你的孩子,所以我們家的事用不著你指手畫腳。」
「還有,回去看你這件事,不管我媽同不同意,我都不會同意,看是不可能看的,你要是起訴我,如果勝訴,贍養費我是會拿一些的。」
生父一把摔了藥瓶,揚著手臂劈頭蓋臉就要打下來。
「畜生,你是要把你媽氣死嗎?」
說辭真是一點沒變,我卻習慣性地想要護住腦袋。
老公早就護住一邊,他一把握住生父的手腕。
「你敢碰她一下,」他語氣冰冷,「我不介意請你去牢裏養老。」
大家開始過來勸架。
老公一鬆手將人甩了個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