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清和冉義民笑得每條皺紋裡都是幸福。
都是自己人,也沒有包紅包的習慣,所以拜完年,就算過完除夕了。
呂清打了個哈欠,準備起身洗漱休息,卻見拜完年的兒子還站在他倆面前,一動不動。
呂清抬頭,臉上的笑意漸淡,變成微微的疑惑:“嗯?”
冉義民沒媳婦那麼敏銳,聞聲沒看冉霖,倒先看自己媳婦,以為她有什麼指示。
直到冉霖開口,冉義民才反應過來不是媳婦有指示,是兒子——
“爸,媽,我有事和你們說。”
呂清看著兒子一臉鄭重,就知道這事小不了,立刻用遙控器將電視靜音。
客廳裡驟然安靜。
“說吧。”呂清就兩個字,幹脆利落。
電視裡的晚會畫面依然熱鬧,卻襯得氣氛更靜謐。
冉義民看看兒子,再看看媳婦,不懂什麼情況,一臉茫然。
撲通。
冉霖毫無預警跪下:“爸媽,對不起。”
呂清怔住,半晌說不出話。
冉義民驚呆了,揪心得情不自禁開口,粗獷的聲音帶著輕顫:“兒、兒子,你這是幹什麼,你犯事兒了?你別嚇你爸媽啊……”
Advertisement
“不是!”冉霖連忙否認。
好麼,沒出櫃呢,差點先被親爹打成犯罪分子。
“那到底是什麼你能不能痛痛快快一口氣說完!”呂清這輩子最恨說話說一半,也就是自己兒子,換冉義民,她簡直不能忍。
“我是同性戀。”冉霖事先演練過無數的出櫃版本,委婉的,迂回的,旁敲側擊的,層層暗示的,可等真到這個時候,對著父母真心關切的眼神,所有花招都使不出來了,隻剩下幹巴巴五個字。
其實核心,不也就是這五個字嗎。
說出口很難,可說了,也就說了。
“我喜歡男的,從小就是,之前一直瞞著你們,對不起……媽,你不是總希望我快點成家嗎,我已經找到想要在一起的那個人了,我們認識四年談了三年了。我知道讓你們立刻接受很難,但我保證,我沒有學壞,我還是那個我。”
一鼓作氣說完,冉霖定定看著父母,帶著巨大的忐忑,帶著微小的期待。
如果說在剛聽見“同性戀”三個字的時候,呂清和冉義民還有懵逼,那現在,再遲鈍也聽明白了。
然而聽明白了,卻更說不出話。
沉默,像荒草一樣蔓延,清走了不久前還洋溢著的滿室喜慶。
冉霖看著遲遲不出聲的父母,微小的期待漸漸熄滅,針扎一樣的酸澀點點滋生。
“爸,媽,”冉霖啞得厲害,帶著極力克制的一點哽咽,“別不說話啊……”
冉義民攬住媳婦肩膀,輕拍兩下,才終於對兒子開口,聲音是出乎意料的沉穩:“你讓我們說什麼,你這不是找我們商量,你就是通知我們一聲。”
“這件事沒辦法商量,”冉霖輕輕搖頭,既難過於傷了父母的心,又不自覺委屈,“天生的,我改不了……我小時候用左手寫字,你們可以讓我改,因為手有兩個,但心就一個,我就是喜歡男的,沒辦法不用這顆,硬換另外一顆去試……”
“行了,”冉義民皺眉擺擺手,顯然對於太文藝的解釋不感興趣,“你就和我說,這個是不是真的改不了?”
“真的。”冉霖幾乎沒半點猶豫。
冉義民胸膛起伏,顯然在壓抑著強烈的情緒,可他的手還攬著呂清的肩膀,擔心稍有放松,媳婦就會崩潰。
“就不能讓我們過個安生年嗎……”呂清終於開口,聲音有輕微的變調,卻終是沒有哭。
冉霖不知道還能說什麼,隻好一遍遍重復:“對不起……”
“我們不用你對得起,”呂清嗓子發緊,“我們是怕你對不起你自己。兩個男的,不能結婚,沒有孩子,什麼保障都沒有,什麼牽絆都沒有,說散就散了,你現在是正年輕,不怕,但是等到老了呢,等到身邊沒一個人陪的時候,你怎麼辦?”
冉霖以為迎來的會是“兩個男人不正常”這樣的根本性否定,卻沒料親媽的每一句,都在替他想。
眼淚再止不住。
冉霖抬手擦了一把,又有新的出來,他努力深呼吸,卻沒半點作用。
呂清看到兒子哭,自己憋半天的眼淚也唰地出來了:“你哭什麼,要哭也是我和你爸哭……”
話像是狠話,可哭著說出來,就一點氣勢都沒了。
冉義民看著媳婦和兒子哭成一團,心裡亂七八糟,最後沒忍住,自己也湿了眼眶。好在媳婦和兒子沒注意,他用力眨半天眼睛,又不著痕跡壓了回去。
“你說句話啊!”呂清在崩潰中瞥見“悶葫蘆”似的孩他爹,火氣騰就起來了。
冉義民這叫一個冤,但也知道媳婦現在需要找一個發泄對象,兒子一個大小伙子都哭成那樣了,媳婦當然不忍心再轟。
重重嘆口氣,冉義民認命似的和呂清道:“這事兒改不了,我連酒都戒不掉,他這是根兒上的東西,怎麼改。”
“我不是非要逼著他改,”呂清吸吸鼻子,做幾個深呼吸,努力讓聲音平穩,然而說到後半句,又哽咽了,“可是他這樣,以後怎麼辦啊,少年夫妻老來伴,他老了誰管他?”
“媽……”冉霖哭了一氣,倒覺得心中壓著的重石被淚水衝碎了,雖沒全走,卻也再沒那樣窒息的壓抑,“結了婚還能離婚呢,現在離婚那麼方便,有結婚證也不保靠。再說你要相信我的眼光,我和陸……就是我們已經在一起三年了,他也和家裡說明白了,他爸媽還說找個時間請我吃飯呢……”
“他爸媽要請你吃飯?!”呂清詫異瞪大眼睛。
“對啊。”冉霖又擦了把臉,這回終於止住了眼眶裡的洪水。
“我的寶貝兒子你怎麼這麼傻!”呂清甩開冉義民胳膊,起身走過去伸手用力點親兒子的額頭,“他爸媽那是要和你當面鑼對面鼓地談,看著吧,肯定是讓你別再纏著他們家兒子。”
“……”冉霖抬頭看著自己親媽,決定以後一定要對她的追劇清單進行嚴格把關。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劇情發展!
“趕緊給我起來,大過年的,跪什麼跪。”呂清抓著兒子衣服把兒子薅起來,扔到沙發裡,然後湊近目不轉睛盯著兒子眼睛,目光跟測謊儀似的,“真的談三年了?”
冉霖堅定點頭。
呂清靜靜看著他,眼圈又紅了,不過這一次沒哭:“媽還是不懂你們這些,但是媽就希望你好。”
冉霖用力抱住親媽:“我很好,很幸福。”
……
整整半個月,冉霖小跟班似的隨著父母走親戚,串朋友,開店了就當吉祥物,打烊了就顛顛跟回家,時不時還給親媽展示一下手機銀行裡亮眼的資產數額。
終於,正月十五那天晚上,親媽在吃了一個元宵之後,對著又要給她“科普”的兒子不耐煩地揮手:“行了,我知道怎麼回事了,我不攔著你去追求理想和自由,你能消消停停吃碗元宵嗎?”
冉霖嘿嘿一樂,撈個黑芝麻的直接扔嘴裡,然後就被燙了舌頭。
呂清起先擔心,見沒大礙,就變成翻白眼了:“活該,讓你一天叨叨叨。”
冉義民:“兒子就叨叨半個月,你都叨叨一輩子……”最後一個“了”,被媳婦凌厲的眼刀卡住,生生咽了回去。
一碗元宵吃不了多久,但誰都不說話,隻有勺子碰碗的聲音,那一分鍾兩分鍾流逝起來,就特別緩慢。
雖然親媽不讓自己念叨,可冉霖還是不放心,剛想再說什麼,卻被搶了先——
“出了正月十五,就算過完年了,”呂清抬頭看自己兒子,沉聲道,“所以從現在開始,去年的事情不用提了。你把自己日子過得好好的,就算對我和你爸最大的孝順了。”
冉霖心裡熱,眼眶酸,萬千心緒化成言語,卻隻有一個:“嗯。”
“還有,”呂清索性放下碗勺,一次批鬥完,“下次有事就說事,別動不動撲通就往地下跪,又不是演電視劇……”
“當然,最好也別有下次了。”
“哦對,不讓你用左手寫字是怕你以後上學寫作業蹭一手鉛筆灰鋼筆水,怕我們不逼你改將來學校老師也要逼你改,不然我們吃飽了撐的管你用哪個手!多少年前的陳芝麻爛谷子了你還提,你怎麼那麼記仇……”
大年三十,冉霖出櫃,正月十五,親媽開始翻舊賬。
……記仇的到底是誰啊!
……
正月十六,冉霖回京,先回了自己租的公寓,待到月黑風高,才開車去了陸以堯別墅。
一開門,屋內一片漆黑,大燈沒亮,夜燈也沒亮,而且很靜,聽起來就像沒人回來過。
冉霖皺眉,他和陸以堯約好的今晚在這裡過的,而且陸以堯也說一下班就會過來這邊。
難道還在加班?
疑惑中,冉霖很自然去開玄關的燈,然而沒等他的手碰著開關,忽然被人壓到了牆上,下一秒,嘴唇就被人吻住了。
熟悉的氣息讓冉霖安心下來,摟住對方脖子,加深這個吻。
剛進門的寒氣漸漸在熱吻中驅散,可當陸以堯的手從衣服下擺鑽進來,冉霖又起了一片顫慄。
“歡迎回家。”終於一吻結束,陸以堯帶著笑意呢喃。
眼睛已經適應黑暗,冉霖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猜測道:“有喜事?”
陸以堯輕咬了一下他的鼻尖:“出櫃成功還不算?”
冉霖挑眉:“大年三十晚上我就告訴你了,你這個興奮點會不會持續得有點久。”
陸以堯嘴角飛揚,湊近戀人耳邊道:“《五陵年少》賣出去了。”
冉霖驚訝:“這麼快?後期還沒做呢。”
陸以堯:“前年談的兩家衛視,昨天才定。已經算慢了,有些電視劇開機就能賣,電視臺都不看內容,就看演員陣容。”
冉霖:“你是在暗示我還需要努力嗎……”
“……”陸以堯無語,戀人想太多也很愁啊。
冉霖對電視劇發行了解不多,但見陸以堯這麼高興,就知道肯定結果不錯。哪知道一問賣出去的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