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國明抬頭看他一眼:“嗯。”
若在平時,這樣交流完也就差不多了,接下來的時間就是所有人都在安靜的空氣裡做自己的事情,假裝並沒有什麼不妥,但誰都知道其實很難捱。
不過或許是陸以堯存了交流的心思,想趁這個機會把轉行的事情也跟親爹分享一下,便沒離開,而是直接坐到了旁邊的沙發裡。
陸國明瞥過來,眉毛動了動。
陸以堯看得出,親爹有點意外。
他們已經這樣疏離淡漠地過了許多個春節,忽然要走天倫模式,陸以堯其實也有點緊張。
“我聽說你要轉行?”
沒等陸以堯開口,陸國明倒先說話了,雖然語氣沒有太大波動,但這樣簡單粗暴的直奔主題還是讓陸以堯有點吃不消。
幾個月沒見的父子,好歹鋪墊一下吧……
“嗯,不做演員了。”話一出口,陸以堯就明白了,他是對方的親兒子。
陸國明微微皺起眉,不重,說明他的心情還可以,但仍有些不滿:“既然不做演員了,想從商,為什麼還要在娛樂圈裡混?”
“我喜歡這一行。”陸以堯幾乎沒猶豫。
陸國明冷哼一聲,又是一貫的不屑。
若在從前,談到這裡就算是崩了,但陸以堯也不知道是大過年的氣氛好,還是自己這兩年變堅韌了,竟覺得氣氛還可以,是個能夠繼續往下交流的狀態,故而一嘆:“你這麼不喜歡娛樂圈,難為老陳還能跟你做朋友。”
陸國明臉色微變,就像是一直固若金湯的父親威嚴忽然被兒子摳到了裂縫:“老陳是你叫的嗎,沒規矩。”
“行,陳叔。”陸以堯變得倒快,然後好奇地跟親爹打聽,“他怎麼和你說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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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媽親妹早就知道的事情,親爹這會兒才知道,自然不可能是那邊走漏的風聲,唯一的信息源就隻剩下慈眉善目的陳老板。而且陸以堯都能腦補陳老板給自己親爹打電話的狀態,一定是先誇“你有個好兒子”,然後吐槽“有兒子在圈裡也不說,說了我還能照應照應”,最後再老生常談“真的可以考慮投資幾個圈裡的項目”。
但自己預見,和從親爹口裡說出來,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陸以堯還沒從親爹嘴裡聽見過什麼誇獎呢。
“老陳沒說什麼。”好半天,陸國明才扔出來這麼幹巴巴的一句。
陸以堯囧,無奈道:“起碼說了我要轉行吧,不然你怎麼知道的。”
陸國明皺眉,這回是真的千溝萬壑了:“知道還問。”
陸以堯沒像以往那樣覺得親爹難溝通,反而覺得有趣,因為他發現自己好像捕捉到親爹的邏輯模式了——在親爹這裡,爹就是爹,必須是威嚴的,說一不二的,絕對正面高大的形象。任何一點私人的柔軟的不那麼高大的東西,比如在友人面前的狀態,都不能出現在他這個兒子面前,一旦出現,或者被窺見一點,都會讓親爹沒有安全感。
所以小時候每次父母吵架,親爹都會先把自己和妹妹趕回房間裡,因為親媽是不會給他留面子的,更不幸的是,勝利的也幾乎都是樊女士,因為每次吵完架都是親媽笑盈盈走進房間把他們兩個抱出來。
小時候的陸以堯,對這樣不苟言笑的父親是害怕,待到了青春期,害怕就變成了叛逆,而現在,既不害怕,也過了叛逆期的陸以堯,再坐下來看自己親爹,終於有了新的發現。
“吃飯了——”
阿姨的聲音隨著滿溢的菜香飄過來。
陸以堯先一步起身,一邊走一邊道:“聞著味就餓了——”
語畢已經走到跟前的陸以堯,給了阿姨一個大大擁抱,然後洗手,落座。
過了好一會兒,陸國明才慢吞吞過來,坐下之後也沒想說話,拿起碗筷就吃,結果剛放一塊魚到嘴裡,就聽見兒子道——
“對了,陳叔很厲害,他不知道我名字,也不認識我,單純看我的長相就把我認出來了,說我和你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陸國明莫名其妙,想也不想就道:“老陳什麼眼神,你要像我還能當明星嗎,你眉毛鼻子眼睛都……咳咳咳咳——”
陸以堯原本樂呵著呢,被親爹突如其來的咳嗽給嚇著了,連忙起身繞過去幫他順後背。
終於,親爹的咳嗽停住,陸以堯連忙把阿姨遞過來的水給親爹喝。
陸國明隻喝了一口,就擺擺手。
陸以堯見他還緊皺眉頭,擔心道:“爸,你怎麼樣,沒事吧。”
陸國明終於抬頭,但神色痛苦,好半天才艱難抬手指指喉嚨:“卡著……魚刺了……”
大年二十九,陸家父子難得的“天倫時刻”,夭折於一根魚刺。
……
扎魚刺容易,一口魚就行,拔魚刺也容易,醫生用小木板一壓你的舌頭,燈一照,镊子一夾,最多兩三秒的事。但不知為什麼,幾乎所有人在找醫生拔魚刺之前,都要先嘗試一下吞咽米飯、饅頭、醋等神奇做法。
有些魚刺不粗不硬的,或許這樣一折騰,也就隨著哪個巧勁兒下去了,但遇上戰鬥力強的,隻會讓扎刺者越來越痛苦——比如陸國明。
到最後親爹不得不承認,魚刺比自己堅強,隻得同意陸以堯找家庭醫生過來。
事實上那時候陸以堯已經偷偷給孟醫生打過電話了。
大過年把人請來,雖說是多年交情,陸國明也很過意不去,孟醫生倒醫者仁心,不僅沒抱怨,還溫和提醒,下次吃魚別太急,注意刺。
回頭趁著終於解除了魚刺痛苦的陸國明去衛生間的時候,把難得一見的陸以堯拉到一旁,告訴他陸國明這一年的心髒狀況不是很好,主要原因是長期疲勞得不到休息,其次就是性格愛生氣,也會傷肝傷身,讓他這個兒子勸勸,年紀大了,就別那麼累。
陸以堯連聲道謝,順便給孟醫生拜了年,本想親自送他回去,孟醫生說自己開了車,便沒用。
送走好端端過著除夕被喚過來的孟醫生,陸以堯再回來,陸國明已經坐回餐桌。
陸以堯靜靜看著親爹,第一次發現記憶中那個威嚴的會讓他倍感壓力的男人,老了,而他竟然連對方是什麼時候變老的,都沒有察覺。
飯菜已經涼了,阿姨準備重新去熱。
陸以堯借著幫阿姨的名頭,不言不語把那盤魚端走了,結果剛走到廚房那邊,還沒等他和阿姨說這個不用熱了,就聽見親爹高聲道——
“先熱魚,我還沒吃完呢——”
陸以堯總算知道自己百折不回的執著是從哪裡繼承來的了。
第90章
冉霖已經預見到這會是一個忙碌的除夕, 但也沒想到會悲催得在飛機場過。航班延誤, 整個《凜冬記》路演的主創團隊都被困在了機場,明天電影就要正式上映了, 他們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回北京。
大部分工作人員都在候機大廳裡等待, 他和幾個主要演員則被安排在貴賓休息室裡等。路演的疲憊和飛機延誤的鬱悶, 打消了本就少得可憐的過年喜慶,貴賓休息室裡的同行都窩在不同處的沙發裡補眠, 隻江沂在角落裡和男友甜蜜講電話。
冉霖看看時間, 晚上十一點。
除夕夜的貴賓休息室裡除了他們,再無旁人, 冉霖挑了個距離大部隊最遠的靠窗角落, 窩進單人沙發裡。窗外的機場跑道與往日沒有任何不同, 看不出還有一個小時,便要跨入新年。
冉霖拿出手機,撥通了老媽的電話。
聽筒裡響了一會兒,才接, 春晚熱鬧的背景音裡, 是老媽中氣十足的聲音:“喂——”
冉霖彎了嘴角, 溫柔道:“還沒睡?”
那頭立刻大聲問:“什麼——”
冉霖囧,滿腔柔情被打碎,也隻能提高音量,一點沒情調地問:“還沒睡?”
“我和你爸剛吃完,”親媽總算把電視聲音調小一些,“這就準備睡了。”
這幾年隨著年紀增加, 父母已經不執著於守歲了,太晚休息會讓他們的身體吃不消。即便冉霖在家的時候,也是一家人其樂融融,差不多到了十點十一點,就休息了,轉天起床,冉霖再給父母拜年。
“你在哪呢?”呂清接電話的時候沒覺出什麼,等到把自家電視機調低音量,就聽見兒子那邊類似廣播通知的聲音了。
“機場呢,”冉霖實話實說,“飛機晚點了。”
呂清心疼起來:“那你就在機場過年啊?”
冉霖輕聲嘆息:“是啊,你兒子多可憐。”
呂清:“我和你爸天天四點就得起來蒸包子呢,錢哪有好賺的。”
“……”這是親媽還是經紀公司啊!
“行了,精神起來,”呂清提高聲音,就像往日在店裡招呼街坊們那樣,讓人聽了就心情舒朗,勁頭十足,“大過年的,得喜慶!”
“行。”冉霖帶著笑意應,對親媽完全沒轍。
“對了兒子,媽已經把電影票買完了,一共三撥,明天上午先帶著你叔你姑他們幾家子去,下午帶你舅你姨他們幾家子去,明天是你何姨周姨孫姨李姨……”
“這幾個姨就不用了吧……”自己家人來捧場無可厚非,冉霖總覺得親媽這幾個閨蜜未必會喜歡被這麼強行“秀兒子”。
呂清:“我就隨便說一嘴,是你這幾個姨非要去看,你周姨還說呢,從小就看你有出息……”
冉霖總感覺的親媽的“隨便說一嘴”不是那麼可信。
另外,自己下次回家,還是不要去找那幾個姨家的發小玩了,作為“別人家孩子”,容易被圍毆。
雖然心裡吐槽,可聽著親媽念叨裡的各種自豪,冉霖又覺得眼睛發熱。
作為子女,最驕傲的事情莫過於,父母以你為驕傲。
“媽……”冉霖低低出聲。
“嗯?”呂清停下話頭。
冉霖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就是單純想喊一聲,好半晌,才沒頭沒腦說一句:“該不會三撥都由你帶著吧?”
“當然得我帶著,”親媽毫不含糊,“這都多少年沒看過電影了,我買票的時候才摸清電影院的門,他們沒我帶著肯定迷糊。”
冉霖囧:“那你不是要看三遍?”
“這是我兒子!”呂清莫名其妙,“看三百遍我也覺得好看!”
冉霖:“……”
怎麼感覺親媽不是誇自己,而是要幫愛豆跟自己這個路人撕。
“你還能不能說完了……”電話裡傳來親爹的聲音,一聽就是耐心耗盡,等不及了。
“行行行,給你。”親媽滿是嫌棄地把電話交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