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問我:
「你從哪裡聽說這些事情的?」
我忽然笑了:
「我不是說過麼,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他愣了一下,我又笑了:
「騙你的,話本子裡看的。」
蕭承胤不知道又發了什麼毛病,忽然抓住我的手,語氣沉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無論你是哪裡的人,我都會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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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可能是看我無聊,蕭承胤帶我一起去南山打獵。
中途的時候,我趁著蕭承胤不注意,悄悄溜到了鎮子的市集上逛了一下。
穿到這個時代的十年,好像一直沒有一個好好看風土人情的機會。
前幾年在東宮朝不保夕,不知明天是S是活,後幾年被困在宮中,卷入一個又一個爭鬥之中。
如今踏踏實實地站在這片土地,才發現這裡的風景其實也很美。
阿巧跟我說過,她的父母就住在東邊第二條巷子的最後一家。
我憑著一部分記憶,一部分問路,終於找到了她家。
阿巧的哥哥娶了媳婦,房子是新修繕過的,一家人穿得也體面,看起來過得不錯。
我不想再提往事,徒惹人傷心,隻是看過之後就走了。
阿巧的墳墓就在後山不遠處,她喜歡花,我叫人栽了四季的花,無論春夏秋冬總有花盛開。
她是我還在當丫鬟時就認識的好友,後來我進了宮中,她便一直跟在我身邊。
我們是如同家人一般的好友,可是我護不住她。
如果有可能,下次投胎投到現代,我會帶她一一看過那些她羨慕的景色。
我在阿巧墳前一直坐到太陽下山,然後往回走。
倒不是我不想離開,隻是不過還剩幾天,也不想牽扯那些照顧我的丫鬟太監。
走到集市中時,前方吵吵鬧鬧的,上前一看才發現有孩子落了水。
孩子的母親不會遊泳,哭得嗓子都啞了。
周圍沒有人會遊泳,會遊泳的人也在估摸自己的安全。
如果換成從前的我,我不會去救,因為我要考慮各種問題。
上來後衣服湿透了粘在身上,我怕被人抓了把柄,我要顧惜名節,而名節比生命更重要。
這個時代人命不值錢,幾句話便可以定人生S。
不管是不是我願意,很多人因我而S,有的是為了護我,有的是因害我而S。
我已經可以非常漠然地看待一條生命的逝去,但是溫喬不行,溫喬尊重每一條生命。
所以我跳了下去,河水很涼,水流有點急,好在我還是抓住了孩子。
上岸後,孩子已經沒有呼吸了,我當機立斷做了心肺復蘇和人工呼吸。
周圍的人都很吃驚地看著我,我沒時間管別人怎麼想,隻是一心一意地想把這條人命救回來。
孩子終於還是救回來了,聽到啼哭的時候,我差點掉了眼淚。
生命多寶貴,我慶幸於自己終於再次擁有了對於生命的敬畏。
還沒站起來時,我已經被人裹進了鬥篷裡。
蕭承胤的臉色難看極了,攔腰將我抱起,翻身上馬,往宮中趕去。
12
一路上他不發一言,直到回到院中才終於忍不住發了大火。
他像隻困獸,來回地踱步:
「舒華,朕是不是對你太嬌縱了些,才讓你什麼都敢做?」
「你是什麼身份,為一個賤民做出這樣有失體統的事情。」
「如果不是我及時趕到,你知道後果會是什麼樣的麼?」
我很平靜地看著他,因為他將我視為他的所有物,所以旁人看見了我湿透的身子,便發了大火。
蕭承胤似乎被我不屑的態度氣慘了,猛地彎腰湊近我,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看他:
「你該知道的,你所能依靠的隻有我一個人,天子的威嚴容不得你再三地挑釁。」
他決心要給我一點教訓,於是把我打進了冷宮。
系統在我腦海幸災樂禍地說道:
「就剩三天了,威脅誰呢?正愁怎麼讓你順理成章地病倒,這就給了機會。」
我被打進了冷宮,皇後為我求親,也被禁了足。
姜嫔與我之間積怨太深,她如今聖眷正濃,想要討好她的,便以我為投名狀。
無非是宮中那些腌臜手段,從前受過我恩惠的人勸我向皇上認個錯、服個軟,我隻是笑著搖搖頭。
第二天我就發了高燒,大家摸不準皇上對我是個什麼樣的態度,於是也不敢去找太醫。
一直燒了整整一晚,蕭承胤來的時候,太醫已經回天乏術了。
他踉跄地撲倒塌邊,我已經沒有力氣了,抬頭都略顯吃力。
用盡最後一點力量,我很溫柔地撫上他的臉,聲聲泣血:
「蕭承胤,我這一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遇見你。」
「是你害S我的,如果不是你,我不會S。」
「我咒你此生永不得歡愉,不得善終。」
系統說我不能改變歷史的進程,但是我又實在不甘心,隻能在他心中埋下一根刺。
午夜夢回時,盼望著這根毒刺能夠時時折磨他。
系統開始回歸倒計時,我開始大口大口地吐著鮮血。
蕭承胤瘋了似的抓著我的肩膀:
「你以為S了就能離開朕?」
他猛地抽出侍衛佩劍抵住太醫的咽喉:
「給朕施針!灌藥!便是逆天改命也要——」
再然後我的手就緩緩落下,再沒了意識。
13 蕭承胤視角。
陛下,舒華娘娘……歿了。
所有人都跪下了,太醫匍匐在地,頭都不敢抬。
蕭承胤忽然想起那年秋獵,舒華也是這樣渾身染血倒在他懷裡,卻還笑著扯他袖口:
殿下衣袍髒了。
蕭承胤忽然瘋了一般搖晃那具已經沒了氣息的身體:
不可能,給朕起來!這是聖旨!要不然朕誅你九族。
話說完才意識到,舒華沒有九族,她好像是從天而降似的,在他最惶惶不可終日的少年。
或許真如她所說,她真的是從千年之後的時代來的。
;舒華...;染血的指尖撫過她唇角,帝王終於彎下挺直的脊梁;你睜開眼...;
滾燙的淚砸在她冰冷的眼皮上,看看我...
窗外驚雷炸響,暴雨傾盆而至。
蕭承胤忽然想起封後的那日,舒華隔著珠簾笑得悽愴:
「陛下如今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他當時隻當戲言,此刻才知字字誅心。
傳旨。帝王將逐漸冰冷的身軀緊緊裹進龍袍,舒華貴妃...偶感風寒,移駕養心殿。
血珠順著劍柄滴落,在青磚上綻開妖異的紅梅:
「誰敢妄議,誅九族。」
太監撲通跪地:
陛下!娘娘已經...
寒光閃過,一縷白發飄然落地。
蕭承胤橫抱著屍身走向雨幕:
「擺駕,去太廟。」
他貼著懷中人耳畔呢喃:;我們去告慰先祖,朕要立你為後...
後來聽說皇上一夜瘋了,封了一具屍骨成了皇後,誰勸阻他就S誰。
太後扶了皇後的兒子上位,成了太皇太後,而皇後則成了太後。
稚子年幼,於是二後同時臨朝,共創泰和盛世。
14
醒來後,我已經回到了現代,像是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噩夢,心有餘悸。
直到看見窗外的藍天與陽光,終於才算是回到了人間。
我媽說我昏迷了整整十天,從雪山被挖出來時,已經完全沒了意識。
所有人都說我再也醒不過來了,隻有她不信。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原來才過了十天。
出院後,我回到家,我家的狗格外地粘我,像是它也知道我差點回不來了。
身體恢復之後,很快我又重新踏上了旅途。
旅途的生活很充實,我每天遇到各種各樣的人,解決各種各樣的事情,很少想起過去。
我憑借記憶將巧兒畫在了衣服上,答應她的,要帶她去看世界,總不能食言。
後來也談了幾場戀愛,老實說長相上或多或少和蕭承胤有些相似。
倒不是因為什麼舊情難忘,實在是我的性癖就是這一款,帶一點異域的風味。
骨相優越,眼窩微微深陷,最好瞳孔顏色偏淺,眼神中總帶有一絲憂鬱。
身材壯而不膩,肌肉線條漂亮。
這些年見過很多人,斯拉夫人種絕美,但容易成為酒鬼;法國人熱情浪漫但花心;德國人嚴謹顧家但喜歡冷暴力。
最終千帆閱盡,還是選擇了同一種文化背景下的中國人,準確來說還帶有八分之一的德國血統。
沈晏,大學教授,精通八門外語。
我最喜歡聽他在床上用不同的語言,念那些淫詞浪曲。
金絲邊的眼鏡一摘,便從教授變成了斯文敗類。
總歸是,莫要負了那大好的春光。
15 蕭承胤視角。
蕭承胤做了一場好長好長時間的夢,夢中的他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成了一條小黑狗。
再見到活生生的溫喬時,他激動壞了,千言萬語,最終化為了幾聲旺旺聲。
「姑娘找那個幹嘛?」
「(一」原來舒華說的都是真的,不對,她不叫舒華,她應該叫溫喬,參天大樹的喬。
這個世界,路上是飛速行駛的車子, 鯤鵬一下子可以承載百人,遠隔千裡的人可以即時聯系。
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女人也可以出去上學與工作,原來這就是她所說的天堂。
他終於知道溫喬那些不合時宜的想法是哪裡來的了。
溫喬常說她不願完全依靠他,從前他不懂,在他的時代, 女人依靠男人在尋常不過。
最美的情話是:我在男人堆裡第幾,你在女人堆裡就第幾。
可是真正嘗試過將命運攥在自己手中的人, 又怎麼能真的甘心依附旁人。
也許是命運吧, 現在他成了溫喬的小狗, 依附於她一人。
她總是全世界各處跑,而他隻能在家裡日復一日地等著。
他總是會透過陽臺的窗戶望向天上, 偶爾會有飛機飛過,他想那會不會是溫喬的飛機。
蕭承胤想,那些他沒去她宮中的晚上, 是不是她也一樣盼著他的前來。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已經給了她宮中獨一無二的恩寵,可是她卻從來沒有開心過。
後來她身邊出現了新的異性, 他恨得牙痒痒,卻又不敢真的咬了人。
於是隻能幹一些缺德的事情, 比如銜走那人的鞋子, 或者悄悄在他的東西裡撒一泡尿。
對於主人來說,寵物的發怒也不過隻是一場笑談。
再後來他一天天老下去了,也到了壽終正寢的時候。
他S的最後一眼, 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溫喬, 想要把她的所有都記在心裡,來度過那些個難以成眠的夜晚。
溫喬抱著他,泣不成聲,蕭承胤很樂觀地想, 成為一條狗也不錯, 至少還能看到她為他而哭。
縱使是再多的不甘, 終究也是閉上了眼睛, 沒有人能夠違抗天命, 連天子也不能。
醒來後,他倒在空蕩蕩的大殿中,四圍是東倒西歪的酒瓶。
終歸隻是一場空, 莊周夢蝶, 不知是莊周夢到了蝴蝶,還是蝴蝶夢見了莊周。
泰和五年,那位宮中諱莫如深的瘋帝,S在一個夜晚。
他獨自爬上了摘星樓, 跳了一支舞後,便跳了下來。
一場大雪,空落個白茫茫真幹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