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氣氛讓冉霖有點不自在,半埋怨半後悔地咕哝:“我就說先不聊吧,你非問。”
“我也沒跟家裡出櫃。”陸以堯忽然說。
“我當然知道,”冉霖等半天等來這個,哭笑不得,“你以前又沒喜歡過男的。”
“所以正好,”陸以堯露出整齊白牙,“到時候我先陪你戰鬥,你再陪我戰鬥。”
冉霖:“為什麼是你先陪我?”
陸以堯:“我家的戰況可能會更激烈。”
冉霖:“會有……多激烈?”
陸以堯:“無法預估。”
冉霖:“……確定我們要繼續談下去?”
陸以堯:“當然,我還什麼都沒吃著呢。”
冉霖:“……你的追求就不能光明偉岸一點嗎!”
陸以堯笑盈盈地看他,不疾不徐道:“有位哲學家說過,愛情的光明面是秀給別人看的,庸俗面是留給自己享受的。”
冉霖湊近屏幕,緊盯他眼睛:“這位哲學家是不是姓陸?”
陸以堯感慨輕嘆,似無比自豪:“我怎麼就在茫茫人海裡挑中一個這麼聰明好看的人呢。”
冉霖:“……”
當一個人豁出去往死了誇你,那是真的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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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霖在心裡插上小白旗,投降。
屏幕上的笑容陽光燦爛,閃爍著跟天鬥跟地鬥跟人鬥全都行的大無畏光芒。
冉霖靜靜看著,忽地,覺得好像出櫃也不是什麼大事了。
其實自從知道自己喜歡男生開始,要不要和家裡人坦白,怎麼去和家裡人坦白,都是壓在冉霖心裡的一塊石頭。他想去搬,可搬這塊石頭真的太辛苦了,隻有他一個人,既沒有足夠的衝動,也沒有足夠的力量。
所以他選擇性遺忘,假裝根本沒有那麼一塊石頭。
直到和陸以堯在一起,那想要把石頭搬開的心情,才又一點點重新冒頭。
雖然未必現在就動手,但好像,已經可以坦然提上日程了。
被冉霖看著的時候,陸以堯也在看對方。他以前總聽霍雲滔說,兩個人真正喜歡,就是在一起聊什麼都能聊很久,但如果什麼都不聊呢,光彼此看著,或者各做各的事情,也不別扭,隻會覺得舒服自在。
他發現霍雲滔說的都是真相。
他和冉霖聊演戲聊角色,聊得跟文藝工作者座談會似的那麼熱絡,聊感情聊未來,又會聊出無限憧憬和展望,而現在什麼都不聊,隻安靜待著,又會覺得心裡特別平和舒坦。
安寧的氛圍總是會讓人不自覺想一些過往的事。甚至有些原本已經被模糊遺忘的細節,碎片,會驀地又清晰起來。
靜謐中,陸以堯忽然問:“你知道那時候在機場,記者還沒認出你,我跟你合影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冉霖有片刻的茫然,眨眨眼定了定神,才開始思考:“趕緊照完趕緊走?”
陸以堯搖頭。
冉霖想不出來了,一眨不眨看著他,洗耳恭聽。
陸以堯淺淺勾起嘴角,輕聲呢喃:“這個小朋友還怪好看的。”
……
一個視頻粥煲了兩個小時,等到結束通話,冉霖胳膊都酸了。
但莫名地,就渾身充滿幹勁。
他不知道另一端的陸以堯也是。
於是這個晚上,分處於北京和廈門的兩個交往中的男藝人,捧著各自劇本,下苦功夫啃,大有不瘋魔不成活的架勢。
——最棒的愛情,就是我們一起變成更好的自己。
……
半個月悄然而過,陸以堯那邊漸入佳境,冉霖這邊則終於要去試戲了。
七月中旬的北京熱得像要下火,但試戲現場的空調開得很猛,冉霖跟著王希推門進去的時候,隻覺得迎面一陣冷風。
現場沒有其他演員,冉霖不能確定是和自己錯開了時間,還是今天隻試他一個。
導演姓黃,四十來歲,這幾年一直操刀魔幻商業大片,但本人卻很樸素,穿著T恤和短褲,戴著眼鏡,微胖,看起來和藹慈祥。
坐在他旁邊的冉霖不認識,也是四十歲左右,比導演年輕但年輕不了一兩歲,穿著polo衫和休闲褲,相比導演,更商務範一點,推測應該是制片人——畢竟陸以堯已經提前從彭京與那打聽來了消息,所以說有內線什麼的,果然還是有點爽。
“黃導,李總。”王希顯然兩個都熟,一進門便立刻上前熱絡寒暄。
兩人起身,對王希都挺客氣,尤其李總,春風滿面,握著王希的手就是一頓誇,誇完王希誇冉霖。
從李制片人身上,冉霖大概就能看出那位欽點自己的高層是個什麼態度了。
有機會能見一下就好了,冉霖不無向往地想,八成是個方闲真愛粉,要能見上一面聊得投緣,沒準直接圈成冉霖鐵粉。
大約五六分鍾之後,試戲終於開始,一共三場,分別是——小石頭向村民揭露大仙廟真相;小石頭抱著受傷的“鈴鐺”落下出生以來的第一滴淚,淚水則治愈了鈴鐺的傷口;小石頭怒罵北天帝。
三場戲的臺詞冉霖已經滾瓜爛熟,情緒也反復在家裡對著鏡子排練過,所以徑自走到中間空地,深吸口氣,慢慢呼出,開演!
二十幾歲的俊秀青年,卻在冉霖的臺詞和肢體動作下,呈現出很自然的少年感,那種初窺真相的不可置信,言辭鑿鑿的情真意切,還有被人質疑後的焦急委屈,情緒準確,層次清晰。
“……我一定會證明給你們看!”
隨著這句臺詞落下,第一場戲,結束。
冉霖臉上的憤懑委屈漸漸消失,抬頭去看導演和制片人,目光裡帶著不太確定的詢問。
幾乎是在視線相遇的一瞬,制片人就贊許似的點點頭,冉霖心裡一熱,第一次有了一種資方是自己人的感覺。
相比之下,黃導則有些深藏不露,冉霖看他的時候,他幾乎沒有任何反饋,隻目光深沉,仿佛根本沒接收到冉霖的視線,而是在琢磨其他問題。
雖然話語權在制片人,但面上,總還是要尊重一下導演的專業性,所以黃導不發話,制片人也不好說什麼。
就在場面幾乎要冷下來的時候,黃導終於開口:“下一場。”
冉霖如釋重負。
第二場是小石頭和抱著受傷的“鈴鐺”落一滴淚。鈴鐺是小石頭的寵物玩伴,在劇本設定中,是一隻帶著翅膀的幻想中的小動物,幼時被小石頭所救,之後就跟著他一起生活了。所以這一角色實際上最終是由電腦特效團隊來做,演戲時肯定是沒有這麼一個小機靈鬼的。
隨著導演說“下一場”,冉霖立刻單膝跪地,曲起臂彎,做出抱著鈴鐺小小身體的姿勢,正抿住嘴唇,皺眉醞釀感情,忽聽導演道:“用這個。”
冉霖下意識抬頭,就見導演桌前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綠色的卡通青蛙公仔。
“劇本裡你和鈴鐺有很多對手戲,”導演耐心解釋,“你不能永遠抱著或者拿著空氣演,有實物和無實物的表演,在細微處還是有區別的,而且眼神也容易找不到焦點,所以大部分時間裡你必須對著這樣的公仔演。”
冉霖在拍攝《落花一劍》的時候有一些綠幕戲,但大多是為了後期處理環境,或者制作一些飛鏢暗器等特效,該和誰演對手戲還是和誰演對手戲,沒有遇見這種需要對著公仔的情況,所以在家裡排練的時候,他也沒往這方面想。
但他知道黃導說的沒錯,未來進了綠棚,可能不隻是鈴鐺,很多需要後期做的寶物道具什麼的,也是要對著截然不同的東西演。
思及此,冉霖不再猶豫,上前拿起公仔,回到空地中間,依舊單膝跪地,溫柔抱住翠綠色的青蛙公仔,假裝它是自己受傷的寵物伙伴……
呃,對著那一對凸出的大眼睛真的很難哭出來啊!
房間裡鴉雀無聲,王希的心裡不自覺緊張起來。冉霖已經抱著小綠青蛙半蹲半跪在那裡兩三分鍾了,還是沒有任何動靜,既無情緒,也無臺詞,一直醞釀,表演從未開始。
王希沒好氣瞟黃導一眼,心說你行你來啊,你試著抱一個綠青蛙看能不能哭出來。
黃導沒接收到經紀人的目光,他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冉霖身上,如果一個公仔就讓這位年輕演員方寸大亂,情緒全無,那他真的需要再和資方好好研究研究了。
內定不是不行,但也不能胡來,除非資方不想要票房。
試戲場地中間,一直低頭看“綠鈴鐺”的冉霖,眼睛都睜得酸了,他覺得自己現在的臉色說不定比懷中的鈴鐺還綠。
眼淚沒出,汗卻出了,在瑟瑟空調冷風的房間裡。
陸老師,冉霖在心裡輕輕呼喚,借你一用。
緩緩眨一下眼,酸痛紓解的同時,視野裡的綠青蛙就慢慢變成了陸以堯的臉,那張時不時就貼近鏡頭,用整張臉充滿手機屏,連頭發絲都看不見的,戀人的臉。
如果不是鈴鐺幫他擋住傷害,而是陸以堯因為種種原因要和他分手……
“鈴鐺!”
聲嘶力竭的吶喊突如其來,嚇了王希一跳,但又不會覺得好笑,因為那聲音裡的痛楚太明顯了,聽得人心碎。
一聲吶喊後,冉霖的聲音又軟下來,極致的哀傷,哽咽的溫柔。
說的什麼臺詞已經進不到王希耳朵裡了,她隻覺得心裡隨著冉霖的情緒發酸,酸楚到看著那個綠色青蛙公仔也不會覺得滑稽,仿佛它真的有生命……
“別離開我。”
說著這句話的冉霖緩緩抬頭,一滴清淚,順頰而下。
……
遠在千公裡外鼓浪嶼上的陸老師,忽然打了個寒顫。
剛拍完一場戲,正坐在藤椅上休息的他抬頭看半空中,竟真好像看見了戀人飄蕩的身影。
陸以堯懷疑自己相思成魔了。
第68章
冉霖試到最後一場戲的時候, 王希收到了一個朋友的信息。這個朋友和盛世傳媒是有些關系的, 雖然不供職,可總有來往, 有認識的內部人, 所以自打制片人改變態度, 邀請冉霖過來試戲,王希就託這個朋友打聽看看, 究竟什麼原因。
別的王希都不怕, 就怕再遇見一個丁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