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才發現他的背影很瘦,像是一片紙,風一吹就飛走了。
我心裡驀然一疼,走向他。
樓予的眼眶很紅:“你都聽見了?”
我點點頭。
樓予看著窗外:“我生病後,我爸媽立刻就給我生了個弟弟,他們嘴上說著最愛我,但實際上,他們早就放棄我了。”
“其實他們也沒做錯什麼,但我就是恨他們,我也恨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憑什麼我的人生走向衰落,他卻擁有光明的未來?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喬星,我是不是很卑劣?”
我聽著他的話,心裡很難受,像被用手攥住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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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樓予。
於是就像很久以前,我媽安撫我那樣,輕輕抱住他。
“沒有,你在我心裡就是最好的。”
“那天沒有你,我就餓S了。”
“其實你比我還好一點,至少你的爸媽還是在意你的,我爸媽根本不關心我,在他們眼裡我是S是活都沒關系。”
“活著浪費糧食、S了還佔土地……”
我越說越傷心。
本來是安慰樓予的,我自己先哭起來。
然後就變成了樓予安慰我。
他差點氣笑了。
“別哭了,怎麼就變成我安慰你了?”
我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鼻涕差點蹭你他的身上。
樓予有些嫌棄地給我擦。
他突然看見我手上的淤青:“你身上這些是怎麼弄的?”
他又扒拉我的頭發,後腦勺鼓起一個包,被他一碰,我疼的幾乎跳起來。
樓予臉都黑了。
我將事情說給他聽,他氣的要找我奶討公道。
我好說歹說攔住他。
樓予氣哼哼地給我擦藥。
病房裡很安靜,隻有我“嘶嘶”的吸氣聲。
“喬星。”
“咋了?”
“你沒地方去的話,住在這裡吧,我給你加一張陪護床。”
我仰頭,正好能看見樓予低垂的眼睛,很深邃,像漩渦似的,能吸人魂兒。
我猛地低頭,正好撞到樓予的鼻子。
他“啊”了一聲。
我沒空看他,訥訥地說道:“好、好吧,謝謝你。”
我在樓予這裡住了下來。
白天去市圖書館學習,晚上回來陪樓予。
一個月的時間,我們同吃同住。
我也發現了一些異常。
比如樓予日漸消瘦的身體,以及遍布雙臂的青紫針孔。
我不是傻子,我能感覺出來樓予似乎病得很重。
但我沒去問他。
因為樓予不會告訴我。
我也不想逼他。
這樣平靜安寧的時光,我想讓它停留地久一些、再久一些,我能感覺到,樓予也是這樣想的,我們心照不宣。
又一次從圖書館回來,樓予不在病房。
我知道他是去做檢查了。
我在病房裡等著。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醫護推進來。
樓予在昏睡,臉色蒼白。
我安靜地坐在床邊,在他睜開眼的瞬間,對他露出最燦爛的笑容。
“歡迎回來,樓予。”
9
假期過得很快。
一開學,我又忙碌起來。
班主任給了我物理競賽的報名表。
“喬星,如果能取得好名次,不僅學校,連市裡也會給你一筆獎金,這筆錢足夠支撐你大學四年的學費。”
我很心動,所以答應了。
我去醫院告訴樓予這個消息。
樓予也為我高興。
我有些擔憂地問他:“樓予,你覺得我行嗎?我從來沒有參加競賽的經驗。”
樓予抬手彈了我一個腦瓜崩。
我吃痛:“你幹什麼?”
樓予看著我:“相信自己,喬星,你一定可以的。”
“就算失敗也沒關系,你的人生還很長,這不過是一個插曲,算不了什麼,大膽去做,放輕松。”
我望著他的眼睛,輕輕點頭。
“樓予。”我突然叫他。
“怎麼了?”
“你以後想幹什麼?”
“以後嗎?”樓予愣了一下,他想了很久才說道:“我想當一個旅行家,用雙腳走過每一寸土地,用眼睛記錄每一處風景,數十年後在一處最亮的夜空下安眠。”
我一怔:“為什麼要在夜空下安眠?”
樓予笑了笑:“因為我喜歡看星星。”
我呆住。
物理競賽要去外市參加。
一走就是半個月。
臨行前,樓予送給我一個禮物。
那是一個不倒翁,上面的花紋很繁雜漂亮。
我抱著它愛不釋手。
樓予說:“這是我小時候外婆買給我的,你別嫌棄就好。”
我頓時清醒:“你外婆送的,我不能要。”
“拿著吧,她送我這個不倒翁,就是希望我像這個不倒翁,永遠不被困難打倒,現在我把這個祝福傳遞給你。”
“那祝福給我了,你怎麼辦?”
樓予眼睛很亮:“我們分享這個祝福。”
我重重點頭:“好。”
樓予凝視我,忽然起身,輕輕地抱上來。
“喬星,一路順風。”
我微微一僵,但很快回抱住他。
“好,你等我回來報喜。”
我用了些力氣,發現環住樓予後背的雙手能摸到清晰的脊柱的形狀。
這一刻,我瘋狂地想要流淚。
9
競賽的半個月,我全身心投入。
期間還認識了幾個朋友,互留了聯系方式。
現在我已經不避諱自己的家庭狀況。
我已經明白,並不會有那麼多人隻因為我的家庭狀況就討厭我,是我先自卑、先自我厭棄,才認為所有人都歧視我。
回學校的前一天。
我去到附近的精品店,挑了一盞星空燈準備送給樓予當回禮。
可當我去到醫院,卻被告知樓予早就已經轉院了。
我愣在原地不可置信。
醫生交給我一個包。
我麻木地接過,裡面有一封信,還有很多的錢。
我展開信封。
裡面隻有一句話——我去治病了,不要苦大仇深啊。
我破涕為笑。
之後的每個月,樓予都會給我寄一封信。
很難想象,都這個時代了,竟然還有人會用寄信的方式傳遞信息。
我通過信了解著樓予現在的狀況。
他的治療進程、他的吃藥日常、他這個月的食譜、他這個月看過的國外的風景……
每一封都不重樣。
時間就在他的每一封信中流逝。
轉眼就到了高三下學期。
我陷入緊張的復習中,精神高度緊繃。
唯一的放松便是收到樓予的信。
這期間還發生一件事。
我差點被我奶帶回家割腎。
我那個弟弟因為早產的緣故,患有先天性心髒病,需要很大一筆錢治療。
家裡拿不起,我奶快急瘋了。
她不知從哪裡看的小廣告。
說一顆腎能賣二十萬。
於是就打起了我的注意。
我奶、我媽、我爸趁我回家拿戶口本填信息的時候,將我迷暈過去。
幸虧我早有防備。
讓班主任注意,如果我半個小時沒給她打電話,她就報警。
警察很及時地將我救下。
他們三人也受到法律的制裁。
被手銬拷住時,我奶還在瘋狂咒罵我。
我媽則求我一定要救我弟弟。
她說這是我在世上最親的人。
以後結婚了能給我撐腰。
不至於像她一樣,孤寡無依,隻能任人欺負無法反抗。
我不知心裡是什麼滋味。
她已經徹底被我奶洗腦了。
10
我將這件事寫入信中,回信給樓予。
可樓予卻沒再寄信來。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
樓予再也沒有消息。
直到高考的前一天,我再次收到樓予的信。
上面隻有一句話,筆跡凌亂。
【喬星,高考加油。】
那一刻,我明白,這將是樓予的最後一封信,從今以後,我應該再也看不見那個會對我笑、會安慰我、會請我吃好吃的、會將祝福分我一半……的那個少年了。
除了夢裡。
11
市一中的牆上張貼紅榜。
市狀元——喬星。
全省第九。
番外
喬星篇
多年後,我成為一名律師。
闲暇時刻,我會去全國各地旅遊。
十幾年間,我幾乎將全國各地走遍,照片拍了一張又一張的儲存卡。
我找到了樓予的父母,說明來意後,他們都顯得很驚訝。
“原來你就是阿予一直念叨的那個女孩。”
他的父母有些感嘆。
我正想說話,別墅門外跑進來一個男孩。
他十三四歲的樣子。
懷裡抱著足球,臉色紅撲撲的,很活潑。
我盯著他的臉,有些出神。
那男孩看見我,有些拘謹地叫了一聲姐姐。
我點點頭,目送他上樓。
樓予媽媽說道:“他和阿予長得很像,對不對?”
我“嗯”了一聲。
確實很像,尤其是眼睛,連笑起來的弧度都一模一樣。
其實我記憶中樓予的模樣已經淡化。
但看見那男孩,我一下子就記起來了。
樓予媽媽紅了眼眶。
她給了我一個地址。
我驅車過去。
那裡是全市最好的墓園。
我爬上臺階,來到樓予的墓前。
墓碑上的照片已經褪色。
我蹲下身,安靜地注視著他。
17歲的春天,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樓予。
至今已經12年。
今年我29歲,過完生日就是30歲。
照鏡子時,我眼角已經有了細紋。
“樓予,你怎麼還是這麼年輕?”
我撫摸著照片詢問,發灰的照片上,樓予笑容明朗,像個太陽。
那是我沒見過的樓予。
我見到的他,是蒼白脆弱的,也是我眼中最有生命力的,以後的每一刻,他都在走向衰敗。
他用僅剩的生命,照亮我的人生。
樓予當然沒辦法回答我的問題。
“對不起,這麼久才來看你。”
“我現在是一個律師,我經常幫助那些受欺負和N待的孩子,讓他們父母付出代價。”
“如你所言,我成為了自己的星星,也有幸為別人帶來光明。”
“樓予,你會為我感到驕傲嗎?”
2
我其實分不清自己對樓予的感情。
朋友,知己,還是戀人?
我們相處的時間太短。
短到我們都來不及反應。
但我知道,這一輩子,再也沒有任何一個男生能夠高於他在我心中的位置。
我將那些記錄著風景的儲存卡放在他的墓前。
“樓予,我回來了。”
“你還沒有恭喜我獲獎呢。”
樓予篇
該怎麼評價喬星?
她是我生命中最灰暗的時光裡,誤闖進來的一個精靈。
她鮮活、堅韌、敏感、樂觀……
真的就像星星一樣。
雖然微小,卻用盡全力發著光。
如果世上真的有重生。
我希望我能帶著記憶回去,我想早一點遇見她,這樣我能照顧她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