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這些年在村裡說一不二,大家都捧著她,驟然感受到這巨大的落差,她心裡極不是滋味。連灌了兩杯白酒,一拍桌子,“我們怎麼是假大款了,買,咱村有一戶算一戶,一家一臺中央空調。”
“是真的嗎,別又騙人,”錢家兒媳皺眉,半信半疑,“你家西西可要鬧呢。”
我爸惱羞成怒,又當眾甩了我一耳光,“老子那麼大公司,不差這點錢,這丫頭片子有精神病,你們別信。下午她發瘋要咬人,被我打了一頓呢。”
我冷哼一聲,這一家子可真是沒救了。為了面子,什麼造謠詆毀的話都說得出。
這回我沒再忍著,抓起桌子上的肘子扣在他臉上,又抡起椅子往他背上砸。
由於我佔盡先機,武器在手,沒人敢上前。
當瘋子的感覺,還怪爽的。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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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還在推杯換盞,我把自己的幾件衣服收拾出來,最近的動車票都沒了,隻能定了初三返程,去H市坐飛機。
北京那個小出租房房租也快到期了,我和房東說好,不再續住。讓他提前找下任租客。
聽著院子裡的歡鬧聲,我長長的嘆口氣,為了這些與我血脈相連的人付出多年,得到的隻有詆毀,謾罵,和他們理所應當的索取。連回家的錢都得問同事借。
那以後,就不再聯系了。
保姆躡手躡腳的走進來,我有些煩,“他們說你有病,你不怕我發狂嗎?”
“工資你問徐大勇要,他把我的錢都搶走了,我給不了你。”
“哦,剛才你奶奶給我了,還多一千塊獎金呢。”她連連擺手,“我找你不是為了這件事。”
可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說出什麼。
我突然想起來,她剛剛好像一直和李家二小子坐在一塊兒。
“他是你男朋友?”
“嗯,訂婚了,上個月的事兒,他叫李明。”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剛回村的時候就是這個李明一直盯著我們租來的車看。
我心下一動,主動提起,“那輛是勞斯萊斯古斯特,喜歡的話,讓你男朋友帶你兜兜風啊。”
“可是,你奶奶很兇的,我不敢說。”小保姆面露難色,“你爸看上去也不好惹,你媽瞧著不像個能做主的。西西,你能不能,把車鑰匙偷給我,我保證,就開半個小時,過過癮。”
我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她分析能力還挺強,可惜心眼兒不好。她到是沒把我當精神病看,但肯定覺得我傻。
這麼無理的要求,當然是答應她啊。
11
我走出去,對著喝的暈暈乎乎的奶奶伸出手,“車鑰匙是不是被你拿在身上炫耀了,給我,保姆說她要開開。”
我奶愣了一秒,對著同樣呆滯的保姆破口大罵,“呸,什麼爛貨,一身窮酸味兒,把我兒子的車都燻髒了。徐西西你SB啊,別人叫你幹啥就幹啥。”
李明坐不住了,砸了個啤酒瓶威脅道,“S老太太你沒日子活了,在這裡滿嘴噴糞,再罵一句試試,老子把你那嘴老黃牙都敲掉。”
“我徐大勇還沒S呢,敢罵我媽?看我不掰了你的手指頭。”
一群酒鬼,大戰一觸即發。
我躲得遠遠的,等幾個人都掛了彩,才開口勸道,“奶奶,我聽說縣裡今晚好多大型煙花秀呢,爸喝酒了,不能開,要不你讓李明帶你去看看唄。多好的事啊。”
我奶的表情明顯有些松動,關鍵是“沒車的人去不上”這一點極大的滿足了她的虛榮心。
偏偏還要拿喬,等小保姆請了又請把她誇上天才順著臺階下了。
“那就去瞧瞧,”她神情倨傲,“等我拍點視頻回來,到時候來你們都來我家看,就算開眼界了。大勇媳婦你在家照顧男人收拾屋子,讓西西跟我去。”
說著又來摸我的臉,“我可疼這孫女了,可這孩子就是跟我不親。”
不過是想帶個免費攝影師,也得表演一番,我被惡心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動聲色的躲開她的手。
路上李明一直很興奮,也許是為了報復,他故意開的極快,我奶被晃得直搖頭,不停幹嘔,嚷著要下車。但根本沒人理她,小保姆哼著歌,嘻嘻哈哈的吹著風。
老太太的吼叫聲淹沒在煙花綻開的聲音裡。
我按住她蠢蠢欲動要拉車門的手,貼近她耳邊說,“坐這車都是這樣的,聽人說自己開就不暈,而且很舒服。”
她半信半疑,“真是這樣?”
“當然了,騙你幹什麼。可惜你不會開,享不了福嘍。”
“放屁,老娘騎自行車的時候,你還沒投胎呢,一會就開給你看看。”
“你可別亂來,得遵紀守法。”
12
街上人擠人,我奶佔個老字,不要臉皮往前擠。別人怕她骨頭散架在碰瓷,硬是給她讓出一條路。
她還沾沾自喜,“我這輩子不白活,到哪兒都受人尊重,S丫頭片子學著點兒。”
我要是學她,這輩子可算交代了。實在太丟人,我一步一步往後退。偏偏她使勁兒拖著我。
一會兒讓拍煙花,一會讓給她拍照,不是嫌臉懟的太近就是嫌照片糊,又說臉上的褶子是我不給她美顏。
折騰到十二點,大家才返程,沒開一會兒她就嚷著肚子疼要上廁所。
我看著來回往返的人流堅持沒讓李明停車。等開到離村很近的小道上,一個人影都沒有,才停下歇息一會兒。
我奶又掏出一盒中華煙,“二小子,下來抽一顆提提神。”
“那就謝謝大娘了,我正好吹吹風,累S了。”
我順勢把小保姆也拽下來,“幹嘛呀,西西姐,我……”
她的牢騷還沒發完,我奶鑽進車裡,摸上駕駛位,車門上鎖一氣呵成。
我們三個面面相覷。
“徐西西,你奶是不是有毛病,怪不得剛才貼著我問這個扭那個扭的,”李明最先反應過來,大力拍打窗戶,“老太太你別發癲,快滾下來。咱們得守法。”
我奶根本不聽,她就是這種人,什麼都不行又覺得自己什麼都行。
車子嗖一聲衝了出去。
完了,無照酒後駕駛。
我們三個人六條腿在後面使勁追。
好消息,停下了。
壞消息,碰到石頭,撞出巨大的一個坑。
13
新年的第一頓飯,我奶是在醫院吃的,第二頓,就隻能在看守所吃了。
我爸支付了醫藥費,回北京還得面臨租車修補的巨款。
這個媽寶男終於第一次對我奶出手,把病床上輸液的老太太拎起來使勁搖晃。“媽你就作吧,把我作S了你就開心了。我哪TM有錢賠啊,我從樓上跳下去算了。”
我媽嘴上拉架,手卻偷偷擰了我奶好幾把。眼裡全是怨恨。“這些年我們吃糠咽菜,沒過過一天好日子,都填了你這無底洞,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你們老徐家啊?”
我冷眼看他們內讧,不想勸也不想再加火,坐電梯下樓吃牛肉板面加豬肉三鮮小籠包。
好像很久沒有一個人好好吃頓正經早餐了。以後我的日子裡就再也沒有吃不完的掛面和冷饅頭,沒有兩個拖油瓶,更沒有虛榮無德的老人。
我離好日子隻差一點點了,現在,得把我的存款拿回來。
14
村裡人聽說了這樁鬧劇,看我們的眼神怪怪的。倒不是擔心我奶,而是怕空調泡湯。
徐大勇外強中幹,這回不敢再對我好勇鬥狠,像落敗的公雞一樣,圍著我轉圈兒。“西西,這回怎麼辦啊?你奶還得關幾天,爸沒有這麼多錢,好閨女,你想想辦法。”
就算到了現在,他也沒準備說實話,還是要為了面子S扛到底。
“我的錢你不是都轉走了,一毛也沒留給我,”我用手撐著下巴,不緊不慢的回他,“你問村裡鄰居借一借呢?”
“這怎麼能行,”我媽著急的直甩手,“這跟直接說空調的事兒落實不了有什麼區別,隻會徹底得罪他們,別人知道咱們是窮光蛋,以後回村兒,我和你爸怎麼還抬得起頭?誰還會高看咱們一眼?”
“我倒是認識幾個朋友,或許真能拿到折扣價,”我提出假設,“這麼多戶呢,肯定不是今天買明天裝完。尾款我有時間借一借,就是定金得先給一大部分,我那九萬多你先給我吧。”
他們的表情瞬間警惕起來,“你沒耍花樣吧?S丫頭,我們可是你親爹媽。”
“當然,”我真誠的點頭,“咱們是一家人,有困難要一起過嗎,錢沒了可以再掙。面子丟了就撿不回來了。”
我當著他們的面給朋友打了電話,朋友又聯系朋友,折騰了幾圈才敲定,雖然不是最頂級的,但也是不錯的品牌,拿得出手。
他們終於放心轉了錢。
十萬,我還小賺。
15
初三,我準時到達機場。
登飛機前,我接了我媽最後一通電話,她正在嚎啕大哭,不停咒罵我,“S丫頭,我真是白生你了,你竟然騙了爹媽的錢跑了。良心讓狗叼去了。”
“那是我自己的血汗錢,”我不接受她的道德綁架,“我隻是拿回被你們搶走的東西。”
“你讓我和你爸怎麼活啊?村裡人現在都不拿正眼看我們,我們以後都抬不起頭了。還有修車的錢,你怎麼不去S啊……”
我掛斷電話,刪除他們所有的聯系方式。
我當然知道,他們以後會很難過。賠款,醫藥費,生活費,還有虛榮心,他們的工資遠遠不夠。
也沒人會借錢給他們,許諾了又做不到,激起人性的貪欲又填不平,隻會滋生怨恨,反噬自身。我奶除非賣房搬走,否則就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可這一切都是他們自尋S路,與我有什麼關系呢?
我已經為他們搭進去了人生最好的青春,不能在浪費餘生的大好時光。
16
出租屋裡我隻帶走了自己的幾件衣服,全家福被我丟進了垃圾桶。
虛假的親情,還不如一袋垃圾。
復工之後,我立刻辦了手續,調到分公司去開始新的生活。
我給自己買了一盆綠植,租了更暖和寬敞的屋子。新家第一頓飯吃的火鍋。
用不了幾年,我就能買得起自己的房子了。
後來聽說徐大勇回了老家,腎病更加嚴重,沒錢看,賣了我奶的房子,三口人不知搬到哪裡去了。
我沒再打聽。
這些,都和我沒關系了。
我的好日子,已經開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