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靜雨淡淡地扔出這句話,“你們要孩子,我配合了,還想怎麼樣?讓我和時川離婚,嫁給小朝不成?”
“你懷的是他的種,你這麼做難道不應該嗎?”
沈母語氣強硬,“既然話說到這兒了,我也索性和你說清楚我和你爸還有奶奶的意思,賀時川,我們從頭到尾就看不上。”
“他一個私生子,現在我出去和人喝下午茶,都有人拿他的出身陰陽怪氣到我臉上來!”
“你們看不看得上,是你們的事。”
沈靜雨無動於衷,“總之,時川不能沒有我。”
“沈靜雨!”
沈母一聲怒喝,咬牙切齒道:“那個男的到底給你灌什麼迷魂藥了,我不管他能不能沒有你,我不是他媽,管不了那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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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算是S,你也得和他離婚,嫁給小朝!而且,小朝已經說了,他願意入贅!”
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沈靜雨正要發作,老宅的座機突兀地響起!
沒由來的,讓她心裡慌亂得更厲害了。
她比佣人動作更快一步,拿起電話,“喂。”
“靜雨!”
是劉姨打來的,他語氣急促,“時川好像一整晚都沒回來,我昨天等到半夜,實在困了就先睡了,今天早上起來,一直等到剛剛,你們的房間都沒動靜。”
“我進去一看,才發現時川不在,我打他電話也關機。”
“你說,他會不會出什麼事了啊……”
“不會的!我現在就去找他,他不會出事的!”
沈靜雨心裡咯噔一下,給出確認的答復。
不知道是在安慰劉姨,還是在安慰自己。
掛斷電話後,她什麼都顧不上,大步往外跑去,無論沈母怎麼叫,都置若罔聞。
她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
——時川一夜沒回家,不知道去哪兒了。
她腦海裡甚至劃過一個荒謬的想法,時川會不會不要她了。
可轉瞬,就被她拋之腦後。
不可能的。
時川隻有她。
不會不要她的。
沈靜雨車速開得飛快,一邊讓助理去查賀時川這兩天留下的痕跡,一邊瘋了一樣,找遍了所有他可能會去的地方。
家附近的公園。
他經常去的一家咖啡廳。
城郊那套他長大的老房子。
……
全都一無所獲。
沈靜雨站在空蕩得還有灰塵簌簌落下的房子裡,心髒似被什麼東西掏出一個大洞。
時川不見了。
他隻剩下她。
但她竟然不知道他在哪兒。
找完這些地方,她也不知道下一步應該去哪裡。
她掏出電話,也沒有可以聯系的人。
時川和紀家人幾乎沒有聯絡。
不可能去找他們。
他唯一的兄弟,又在前年出國進修去了。
她隻能不停的、不停的給賀時川打電話。
打到手機的電量都要耗盡。
她依舊崩潰的、麻木的重復著這一個動作。
橙黃的斜陽緩緩灑在老房子的陽臺上。
恍惚中,沈靜雨似乎看見小時候的賀時川遠遠地看著她。
沒有動作,沒有說話。
隻是看著他。
可不知道為何,沈靜雨竟看見了埋怨。
她猛地起身想要過去抓住他,手機裡突然傳來聲音。
電話打通了!
“喂,是沈總嗎?”
但不是賀時川的聲音。
許是過於緊張,沈靜雨的嗓音很是低啞,“我是沈靜雨,時川呢?你是誰?”
“我是何林,賀先生主治醫生的助手。”
賀時川去世後,手機一直在何林這裡。
本來,何林把它關機了。
可擔心賀時川會不會有什麼朋友想要聯系他,又重新開機。
畢竟,出軌的女人是指望不上的。
隻是沒想到,剛開機,出軌女人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沈靜雨微微蹙眉,“他一直在醫院?”
“嗯,是的。”
何林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往她心口插刀子:“賀先生一直在太平間。”
“他在太平間幹什麼?”
“他去世了啊。”
何林明知故問,“您是他的妻子,您不知道嗎?”
掛斷電話後,何林悉心地把手機和其他遺物放到一起。
看了眼時間,距離和殯儀館約好的時間,還有一點富餘。
去門診正好要經過心外科的住院部。
他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
看見穿著白大褂的何林時,賀時川有些意外,“你怎麼……”
話剛出口,賀時川就意識到不對。
原主應該是不認識何林的。
何林友善地看著他,“慕先生,您剛說什麼?”
“沒有。”
賀時川搖搖頭,“你們不是上午幫我檢查完嗎,怎麼又來醫生了?”
慕家眾人也是一臉好奇和擔憂。
生怕是他的術後情況不太好。
何林連忙搖頭,解釋道:“我……我是來看看你恢復得怎麼樣,給你捐贈心髒的患者,是我的病人。”
“現在看見你情況不錯,我就放心了。”
“他……要是能知道,應該也會開心。”
想到賀時川生前的模樣,何林眼睛微微泛紅。
他這番話說完,還沒等賀時川反應過來,慕父慕母就拉著他坐下了。
熱情地給他倒水、遞水果。
慕母也聽說捐贈者很年輕,嘆了口氣,“醫生,您方不方便透露下捐贈者的信息?他這麼年輕走了,家裡父母負擔得過來嗎,我和淮安的爸爸想感謝一下他們,看有沒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無論是金錢還是什麼方面,我們都願意盡力。”
“他……”
何林是知道賀時川的情況的,垂眸道:“他沒有父母家人……所以,也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至於別的,我不能再多說了。阿姨,我們醫院都是有規定的,希望您能理解。”
慕母不由鼻酸,“那這孩子,也不容易……”
“是啊,不容易。”
何林起身,正欲離開,賀時川叫住他。
“醫生,捐贈者的遺體,已經被領走了吧?”
“還沒有。”
何林搖頭,舔了舔唇,“不過,他生前自己都安排好了,殯儀館的人馬上到了,我正要去送他。”
聞言,賀時川喉頭似被堵了塊黃連。
半天說不出話來。
怕一開口,情緒就會露出破綻。
何林隻當他是替賀時川感到難過,沒有深想,趕著去和殯儀館的人對接,徑直走了。
慕母摸了摸自家兒子的腦袋,柔聲道:“淮安,怎麼了?”
“媽……”
賀時川叫出一個自己十分陌生的稱呼後,道:“您能幫我把病床調高一些嗎,窗戶好像能看見太平間……”
“我想在這裡,送送他。”
送送那個,出生時被人厭惡。
S了,也無人在意的賀時川。
隻是,他到底沒有想到,他已經S了一天一夜了。
沈靜雨連他的遺體,都沒來領走。
當初聯系殯儀館時,做的最壞準備,竟然成了真。
慕母幫忙調高病床後,還和慕父一起把病床往窗戶邊挪了些,“臭小子,我是你媽,我幫你做什麼,還需要你問‘能不能’嗎?”
說話間,停下動作。
賀時川的視線,能剛好看到太平間的方向。
他發自內心地笑了笑,“知道啦,媽。”
媽。
沒想到有朝一日。
他也會有媽媽。
今年雪下個沒完,太平間門口的樹枝上都是白茫茫的。
遠遠看過去,蕭瑟得很。
何林搓著手,就那麼等在門口。
很快,一輛車開了過來,車上的人下來進了太平間,何林站在門口籤著什麼資料。
一具被放在裝屍袋裡的遺體,不一會兒就被抬了出來。
恍惚間。
賀時川想,他這一生,還真是短暫又倉促。
空空的來,空空的走。
好在這次,他還有自己。
他能送送自己。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殯儀車在寒風中呼嘯而去。
正要收回視線時,一個女人衝到太平間門口,抓住何林,急促地在問些什麼。
但賀時川隻用一眼,就認出了沈靜雨。
何林往後退了幾步,“沈總,您來遲了,賀先生的遺體剛被殯儀館接走,會直接火化。”
沈靜雨的身影晃了晃。
“你說什麼?”
她說著,眼底猩紅一片,怒聲咆哮,“這就是你們醫院的流程嗎?患者去世了連家屬都不通知,誰同意你們這樣做的?!”
“我們通知了。”
何林有條不紊地應對著她的怒氣,看似尊重,卻又字字誅心,“賀先生昨天12點05分在門診暈倒,12點08分被送進搶救室,12點10分我們開始聯系家屬。”
“一直到12點24分,賀先生宣布S亡,醫院就已經給您打了不下二十通電話。”
“我還用賀先生的手機,給您打過電話。”
“沈總,你應該是很忙吧。”
“連丈夫的電話,都拒接了。”
“賀先生大概也猜到了你很忙,所以去世之前,自己連殯儀館都聯系好了。”
隔得遠,賀時川其實聽不見何林說了些什麼。
但看著沈靜雨瞬間蒼白的臉色,他能猜個大概。
這是他第一次,在沈靜雨身上看到驚慌失措。
隻是,心中升不起任何快感。
隻覺得可笑。
那天在老宅,他親眼看著她和旁人糾纏在一起。
那張孕檢單也沒有作假痕跡。
既然如此。
此時又何必表現得非他不可。
反正,‘賀時川’都已經看不見了。
他別開臉,不再去看沈靜雨作何反應,一眨眼,卻落下淚來。
“淮安,怎麼哭了?”
賀時川胡亂抹了把眼淚,抬頭看著眼前溫柔漂亮的母親,輕輕搖頭,“沒有,就是覺得,我真的好幸運。”
還有再活一次的機會。
替自己。
也替慕淮安。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是羨慕慕淮安的。
從醒過來到現在,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體驗到被家人無微不至的關懷,是什麼感受。
無論是爸媽,還爺爺奶奶,都在圍著他轉。
他好像一個盜竊了別人幸福人生的小偷。
趕去殯儀館的路上,沈靜雨抓緊方向盤的手太過用力,指節泛白。
雙唇不受控制地顫動著,出賣了她內心的慌亂。
她離開醫院的時候,是怎麼和何林說的呢。
她說,不可能。
她說,時川不可能會S,她不信!
對。
這不可能。
可她不知道為什麼,全身都在發抖。
都在恐懼。
她明明那麼堅定的覺得不可能。
她相信,隻要到了殯儀館,找不到時川的遺體。
就能證明這隻是一個惡作劇。
隻是她這段時間太疏忽時川了,所以他懲罰她一下,僅此而已。
時川這個人。
看上去好像溫溫和和的,但實際上氣性很大。
從小就這樣。
小時候有同學因為他的出身笑話過他。
從那之後他一句話都沒和人家說過。
見面都默不作聲地繞道走。
他也不爭辯,就是安安靜靜的,劃清界限。
她越想越覺得。
時川就是在和她鬧脾氣。
可這一切的心理安慰,都在她趕到殯儀館,拿到一隻還帶著溫度的骨灰盒時,功虧一簣。
“你是賀時川的妻子?那麻煩出示證件,籤一下字。”
“賀時川呢?”
沈靜雨呼吸變得急促,寒冬臘月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她抓著工作人員的手臂,近乎乞求地開口:“你讓賀時川出來好不好……讓他別鬧了,我知道錯了。”
在殯儀館工作的人,見過太多生離S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