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豪心髒狂跳起來,不敢再大聲呼喊,三百六十度轉了個身。定位儀在他面對某個角度時驟然狂震——不遠處樹叢掩映,其後是一堵圍牆。
怎麼會在圍牆後?
顏豪後退幾大步,發力助跑,兩米多高的圍牆側手翻過,呼一聲穩穩落地!
眼前是基地宿舍區的邊緣地帶,不遠處矗立著幾棟廢棄水泥大樓;一條僻靜小道與前方的食堂相連,彎彎曲曲穿過這幾棟樓,通向基地深處。
顏豪似乎發現了什麼,目光猝然定住,大步上前。
隻見小道盡頭的綠化帶明顯有被多人腳步壓過的痕跡,翻倒的草叢和被踩斷的枯枝還很新鮮。顏豪目光落在水泥牆上,愕然頓住,隻見牆腳竟有放射龜裂的孔洞——是彈孔!
顏豪止不住地顫慄起來,霍然站起身,就在這時定位器震動一停。
他簡直不敢相信,下意識伸手摸到耳釘,米粒大小的紅寶石安安靜靜。
五髒六腑霎時生出極度的寒意,顏豪環顧四周,意識到司南失蹤了。
——周戎叫他絕不能在這座基地內讓司南落單。
但現在,司南失蹤了。
·
“……你答應過我絕對不傷害他的性命……”
“他保護平民,救過很多人,如果不是他我們很多人都活不到現在!”
“絕不能傷害他,總之你答應過我!……”
腳步和交談聲忽近忽遠,意識就像沉浮於深海中,倏然浮上水面,轉而又沉進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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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一個冰冷沉穩的男聲說,這次近在耳邊,每個字都非常清晰:“我答應過你。”
司南眼睫劇顫,幾秒鍾後恍惚睜開了眼睛。
燈光——這是他的第一印象。
室內恆溫微涼,身下是柔軟的皮質躺椅。白色燈光環繞整座空間,明亮而不刺眼,但剛醒來模糊的視線看不清周遭的景象。
司南嘗試一動手腳,果不其然被銬住了。
“……”他勉強抬起眼皮,幾秒鍾後渙散的視線恢復焦距,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座巨大的實驗室中,前方不遠處是寬大而凌亂的試驗臺。
寧瑜坐在扶手椅裡,雙腿交疊,十指交叉放在大腿上,金邊眼鏡後的目光毫無波瀾。而鄭醫生站在靠門的牆角,看見他醒了,衝動地向前走了兩步。
司南挪開視線,沒看寧瑜或鄭醫生一眼,目光落在自己身側。
在他左手邊兩三米遠的地方有一座手術臺,臺面上躺著一名膚色灰敗、眼圈青黑的男子,全身被控制精神病人的束縛帶嚴嚴實實綁住了,但仍茫然掙扎著,從口中發出含混不清的“啊——啊——”聲。
他被感染了,正在轉化為一個新鮮的喪屍。
司南收回目光,因為乙醚殘留而聲線沙啞:“這是什麼地方?”
“你好,Noah。”寧瑜開口道,語氣出乎意料地低沉和緩:“如你所見,這是我的人體試驗場。”
第57章
人體試驗場。
——這幾個字出口, 空曠巨大的實驗室裡頓時陷入了死寂。
兩三米外男子不住掙扎, 那悉悉索索的動靜突然變得格外鮮明刺耳。
寧瑜面無表情,而鄭醫生急促喘息, 兩手垂在身側, 下意識握緊了拳頭。
“那你現在是要幹什麼, ”司南注視著寧瑜,緩緩問:“把我也變成喪屍嗎?”
寧瑜似乎對司南的穩定有些意外, 隨口回答:“不, 瘋了我才會這麼做。”但頓了頓之後,他又加了一句:“但如果有必要的話, 我會的。”
“……你到底想幹什麼?”司南皺眉問。
寧瑜笑了笑:“你沒有抓住重點。問題不是我想幹什麼, 而是我已經幹了什麼。”
他起身走向試驗臺, 司南的目光跟隨著他,隻見寧瑜打開桌面上一臺有點像電飯煲的裝置,用镊子夾出了一根採血管——司南認出了那個電飯煲,它是血液離心機。
他猝然低頭, 果不其然在右臂靜脈發現了醫用膠帶固定住的、尚帶血跡的棉花團。
“這是你的血清。”寧瑜把採血管放進裝置進行脫蓋, 專注地道:“本來應該左手採血的, 但我聽羅繆爾說你是個非常傑出的單兵作戰專家……所以我決定採右手,格外上一道保險。”
司南握緊右拳,果然有一次性大劑量採血留下的後遺症,手指冰涼無力且略微發軟。
“羅繆爾?那他有沒有告訴你我左右手是一樣的。”司南嘲諷道,“真上保險的話你應該把我四肢輪流採上400CC才行。”
寧瑜回答:“如果有必要我會的,不用激我了。”
司南掙了掙手銬, 發出哗啦聲響,但金屬岿然不動。
寧瑜頭也不抬:“別費勁,那是精鋼的。”
“……”司南終於倍感荒謬地放棄了掙扎:“你抽我的血清做什麼?”
寧瑜用已經過時的辦法進行手工計算和脫蓋操作,一邊在紙上記錄什麼,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沒有置之不理,而是有條不紊回答了這個問題:“幾個月前羅繆爾曾經來到這裡,以他手中的半成品抗體為誘餌,讓我們在沿海一帶注意搜索你的蹤跡。他那種莫名其妙的執著引起了我的好奇,直到你們的人帶著一批幸存者來到這裡……”
寧瑜的計算速度飛快,並不因為他的敘述而有絲毫減慢:“我問過鄭醫生,得知你第一次加入幸存者陣營時,曾經聲稱自己被喪屍咬了,並且當夜就開始高燒。”
“事後證明那不是喪屍,因為我沒被感染!”
“不。”寧瑜說,“我懷疑你那次確實被感染了。”
司南疑道:“……什麼意思?”
寧瑜終於停下計算,從試驗臺上拎起一串墜飾,衝司南晃了晃:“這是你的父母?”
——那赫然是司南從不離身的黃銅頸鏈。
“會還你的。”寧瑜看了看司南的表情,說:“隻是我看過這張照片後發現,可能你就是我一直在尋找的……不好意思,是我一直懷疑存在的試驗目標。”
司南心說,懷疑存在?
“我見過令尊令堂。”寧瑜仿佛看穿了他的疑問,但沒有解釋,而是話鋒一轉:“十六歲那年我去A國攻讀博士時,鍾晚博士及他的妻子愛麗莎·費爾曼博士是我的同門師兄姐。當時我們在同一位導師手下研究某個與病毒基因學相關的課題,主旨是通過病毒侵入基因鏈,促成改造和完善,增強人類基因素質,以及延長平均壽命。”
司南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得知了自己父母的真名,瞬間呆了一呆。
“看在大家都是華人的份上,鍾晚博士給過我很多專業上的幫助,但好景不長。幾個月後,鍾晚博士在一場試驗事故中感染病毒,不幸罹難,愛麗莎·費爾曼博士帶著他的遺體和你,從研究基地中消失了。”
“……你……”司南的聲音開始不穩:“這些我不記得了,你再多說一些,當年我父母他們……”
他迫切想知道記憶中素昧平生的父母是什麼樣的,他想知道更多、更具體的細節,哪怕是幾件無關緊要的童年小事也好。
但寧瑜沒有絲毫表情,隻用六個字回答了他:“沒時間,沒興趣。”
“試驗事故發生後,”寧瑜置換了一下採血管,繼續道:“課題被認為具有高度危險和機密性,因此軍方出資接管了整座研究所,開始四處搜尋費爾曼博士的行蹤。她所攜帶的鍾晚博士的遺體,以及遺體產生的一系列變異行為,成為了軍方極感興趣的目標。”
司南注意到了他的用詞:遺體產生的變異行為。
遺體可以有行為?
“雖然你那時年紀很小,但應該能記得家裡始終有一位嗜血的、哀嚎的、不斷試圖暴力攻擊你,在你身上留下各種傷口的父親吧。鍾晚博士的這種行為……不好意思,我不想用鍾晚博士來稱呼那個東西了……它的這種行為被軍方人員監測到後,被認為是病毒研究的極大驗證,具有裡程碑式的意義。也就是從那一年起,科研基地在軍方的指使下,開始了活人實驗。”
在邊上聽著的鄭醫生已經活生生驚呆了。
司南閉上眼睛,無數錯亂的記憶走馬觀花般從腦海中掠過,他睜開眼睛顫聲道:“……白鷹基地?”
“我不知道它後來改名叫什麼了,”寧瑜說,“因為那一年我退出課題組,逃回了國。”
寧瑜用镊子取出試管,裡面是被分離出的,淡黃色的血清。
司南一瞥身側呻吟聲不斷粗重、漸漸變為沉悶哀嚎的男子,又望向寧瑜:“你回國後繼續用活人實驗,導致了病毒爆發?”
“我有病嗎?”寧瑜不耐煩道。
司南:“……”
“實話告訴你吧,當時世界上所有有能力的國家都在進行這方面的研究,人類在實現‘更好的自己’和‘更長的生命’這兩方面的追求是永無止境的……區別隻在於是否插入病毒作為基因改造手法、以及是否使用活人為試驗對象而已。順便說一句,我十分確定我國用的是黑猩猩,且毫不懷疑這將是災難發生前濃墨重彩的一道伏筆。”
寧瑜走到那個正在喪屍化的男子身側,推出針筒內的空氣,將生化合成後的血清注射進他的血管。
“至於我,”他說,“是在病毒全面爆發後,才開始用活人作為試驗對象的……比方說你面前的這位。”
男子胸膛劇烈起伏,發出渾不似人的慘叫,鄭醫生重重閉上了眼睛。
司南沙啞地問:“這就是陳雅靜接納幸存者的原因?”
“當然不是。但我確實會用反對者和落單的幸存者作為試驗對象,比較難被發現。”寧瑜推完一整管血清,拔出了針頭:“比如這個人,前段時間因為壓力過大而精神失常,瘋瘋癲癲地到處跑,即便失蹤了也很容易圓過去。”
他說這話的語氣沒有絲毫兇狠,相反跟“中午盒飯裡多加個雞蛋”或“今天天氣有點陰”沒有任何不同——因為太平靜、太自然了,以至於令人從骨髓中竄起一絲冰冷的戰慄。
“……你給他注射病毒,讓他感染後再試驗血清?”司南難以置信地質問:“為什麼不用動物,或者幹脆用模擬免疫系統?!”
寧瑜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拿起相機對手術臺上的男子拍了幾張,然後翻開筆記開始迅速記錄起來。
男子已被徹底感染,但並未完全轉化為喪屍。血清在他體內迅速分解、吸收,鎖定抗原,開始了肉眼看不見的、硝煙彌漫又聲勢浩大的戰爭。
“喪屍病毒不感染動物,想必你已經發現了。”寧瑜頭也不抬地道:“不論如何減小劑量、降低毒性,喪屍病毒進入動物體內的唯一結果就是立刻死亡;隻有在人類和黑猩猩身上注射病毒才能產生變異效果,而我又不是開動物園的,上哪去抓那麼多黑猩猩?”
“至於模擬免疫系統就更可笑了。我需要在非常特定條件下、轉化過程中的感染者,各方面要求都非常高,你知道我花了多長時間才建設起這座實驗室?你以為我能赤手空拳造出一臺超級計算機來做人工模擬系統?”
男子的慘叫猛地加大,瞳孔驟然擴散,又急速收攏!
寧瑜抬起眼睛,充滿嘲諷地與司南對視。足足過了十多秒,司南才從牙縫中輕聲擠出一句話:“你已經殺了多少人?”
寧瑜說:“誰記得這個。”
“……真這麼有科研精神,怎麼你不先拿自己做實驗,為什麼不先給自己打一針病毒?!”
“如果有必要我會的。”寧瑜第三遍重復這句話,與前兩次相比語氣和聲調都沒有絲毫不同,與司南的憤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現在,請你躺回去,實驗進行到關鍵階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