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其實根本不在看任何人,他的視線直直從周戎和顏豪兩人之間穿了過去,仿佛在注視著虛空中某種讓他無比恐懼、無比膽寒的東西。
那是深埋於地底的魔鬼,和此生從未退散的夢魘。
“回來……”周戎顫抖著柔聲道,張開雙手:“回來,司小南,求求你回戎哥這裡來……司南!!”
引擎發動的同一秒鍾周戎蹿了出去,其勢如離弦之箭,然而隻碰到了車後座一角,緊接著機車化作流動的火焰,咆哮著衝向了街道!
嗚——!
在周戎和顏豪目瞪口呆的注視中,機車高高躍過護欄,轟然落地。
司南再也沒有任何遲疑,甚至連頭都沒回一下,機車如流星破空,轟鳴著消失在了街角!
周戎追了兩步,抄起衝鋒槍狠狠摔在地上,兜頭給了自己一巴掌。
顏豪惶然搖頭:“為什麼,這是怎麼回事,這是……”
周戎的聲音充滿了暴躁和壓抑:“回來!”
顏豪硬生生止住腳步,這才發現遠處街道上,被衝散的喪屍不知何時又冒了出來,正三三兩兩集中,慢慢向工地這邊靠近。
——他們還在毫無遮擋的大街上,充斥著百萬喪屍的城市核心,實在太危險了。
顏豪正抓住槍,突然頭頂螺旋槳的轟鳴聲急劇靠近,隨即響起機槍突突轟炸聲,將大街上的喪屍打得抽搐橫飛!
兩人一抬頭,隻見兩架深綠色大型直升機在低空盤旋,艙門被轟一聲打開,春草扔下軟梯:“快上來!”
“司南呢?怎麼回事?”丁實在狂風中大聲問。
周戎面色陰沉,搖頭並未回答,簡短道:“開強光燈,沿市中心搜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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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急劇變暗,黑幕降臨,末世最可怖的夜晚就要來到了。
一個缺少御寒衣物和食物、丟失了槍、神志不清且單槍匹馬的人,在喪屍數以百萬計的城市中心能活多久,能不能堅持到第二天明?
答案如此刻夜幕中的黑雲,沉沉壓在了每個人心頭上。
兩架直升機都開了探照燈,機載擴音器開到最大,然而所有呼喚都像石子被拋入狂風暴雨的大海,瞬間就消失在喪屍匯聚成的驚濤駭浪裡。
直升機沿著大街小巷,低空飛過每一棟建築頂端,奇跡並沒有出現。
那所有人都很熟悉的修長矯健的身影,真的就此毫無蹤跡,就像他來時那樣突然地消失了,仿佛無可奈何又早已注定的宿命。
“戎哥……”丁實聲音發著抖:“燃油有限,我們還得飛去南海,恐怕……”
燃油不夠了。
眾人目光焦點中,周戎坐在駕駛臺後。男子俊美陰沉的側臉從額角、鼻梁,乃至繃緊的薄唇和下巴,在探照燈背面陰影中,勾勒出觸目驚心的鋒利輪廓。
“我走的時候,”他突然毫無徵兆地開口道:
“我對他說,等我來接你。”
——明明是很平靜的語調,丁實卻被那話裡某種可怖的力量壓得不敢應聲。
“他真的等了,在工地上的時候,他一看到我就笑了,遠遠地衝我招手。”
“但我卻沒能如約接到他。”
“……戎哥,”丁實哽咽道:“這不是任何人的錯,這……”
“他是想跟我走的,跨上機車時他還猶豫了一下,看著我,可能是想給我最後的機會。隻是我不該摸槍,他當時那麼害怕,我把他給嚇跑了。”
周戎閉上眼睛,機艙內除了直升機轟鳴之外,安靜得讓人恐懼。
片刻後他從脖頸上取下一隻綁在繩子上銀光閃閃的東西,丁實認出是在B軍區內下載了全部病毒研究資料的芯片。
周戎把芯片捏在手裡,像是無意識地一下下敲擊駕駛臺,突然指了指下方:“那樓頂上有什麼?靠近點看看。”
丁實沒反應過來,操縱直升機降低高度,探照燈掃射大樓屋頂:“沒有啊,目標物面積約二百平方……戎哥?!”
周戎將芯片扔上駕駛臺,解開安全帶,一把拉開艙門,冰冷刺骨的狂風中回頭笑道:“在南海等我們。”
那一笑瀟灑桀骜至極,丁實猛然伸手去抓,但周戎已經縱身飛躍,在驚呼中跳了下去!
八九米高度呼嘯而下,周戎穩穩落地,反手抽出背後的突擊步槍。他在所有人瘋狂的呼喊中決絕而去,消失在了城市危機四伏的黑夜裡。
第40章
“司南!”
“司小南——!”
“戎哥來接你了, 出來!”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長街上回蕩著呼喊, 周戎放下剛從商店廢墟中翻出來的擴音器,隔著紅外線掃視周圍一圈, 方圓百米內人形物體迅速聞風聚集,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 全是憧憧鬼影。
周戎點射掉身後幾隻聞風而動的喪屍,發射攀繩槍, 迅速爬上電線杆。
他離地的那一瞬間, 喪屍們群湧而來,茫然向上竭力伸出手。
在大街小巷來回呼喊, 可以說是眼下最危險又沒有效率的辦法了。周戎知道最好的做法是找一處安全隱蔽的藏身地, 休息保暖, 靜待黎明,等可視條件轉好後再開始行動;但他知道司南不能等。
他不能在這種糟糕的狀態下,在城市最危險的腹地,單槍匹馬渡過致命的長夜。
周戎吸了口冰冷的空氣, 藉由肺部的刺痛來保持清醒, 像深夜狩獵的猛獸一樣眯起了眼睛:“潛在反社會人格, 精神分裂,無法預測動向,切忌使用任何刺激手段使其恢復神智……”
“混血Omega,”他喃喃道。
他的目光投向虛空,初遇那天午後,被圍困的停車大樓內, 全身被機車夾克和頭盔遮蔽得嚴嚴實實的年輕人從大街上抬頭,目光與他隔空對視。
“是你麼?”周戎小聲問,就像無數次偷偷做過的那樣,抬手想去捏一捏那張柔軟的面頰,但觸手所及的卻是冬夜刺骨的寒風。
“戎哥錯了,沒有看不起Omega的意思,也願意尊重你的意見。”
“要是你願意回來的話……”
“隻要你回來,戎哥等你自己選……”
周戎閉上眼,隻放任自己在後悔和悲哀的情緒中沉溺了短短片刻。幾秒後他睜開眼睛,強迫自己再次進入戰鬥狀態,從電線杆頂上發射攀繩槍,迅速赴往下一道街區。
·
與此同時,一公裡外。
某民宅。
靴底踩在滿地碎玻璃上,發出輕微的哗啦聲。
那動靜響起的同時,屋角裡陰影動了動。隻見黑暗中一張腐朽灰黑的面孔轉了過來,似乎嗅到了新鮮人肉的氣味,渾濁的眼球一翻。
一道身影裹挾著滿身寒風,踉跄走進屋子,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到屋角裡致命的危險。
“……嗚……”
腐爛大半的胸腔不住漏氣,喪屍搖搖晃晃爬起身,捕食欲在Omega甜美的信息素刺激下迅速暴漲,撲上前狠狠抓住來人,一口咬了下去!
血肉滋味瞬間充盈了腐爛的口腔,然而喪屍還沒時間咬下第二口,它的頸椎傳來咔擦脆響。
喪屍頭顱以一個奇怪的角度歪了下去,隨即被來人單手輪起,重重砸在牆壁上,腦漿濺滿了半面牆。
司南發出模糊不清的呻吟聲,他朦朧地感覺到手腕很疼,但看不清發生了什麼,於是抬手摸了摸,好像摸到了湿乎乎的血肉。
我被喪屍咬了,他潛意識裡閃過這樣的念頭。
這其實是很怪異的,因為他整個人仿佛踩在雲端上一樣虛浮,眼前不斷閃過錯亂的光暈和斑點,精神世界在現實和幻象中來回切換,甚至都想不起自己是誰,也無法分辨自己是站著、坐著,還是已經昏倒了。
但他就是知道自己被喪屍咬了。
咣當巨響,他跌坐在地上,背靠著潮湿骯髒的牆壁,顫抖著伸直兩條長腿,胸腔喘息時帶出撕裂般的聲響。
又被咬了,他想。
……
“你又被咬了。”有人帶著怒火,一字一頓道。
那是個金發碧眼、穿迷彩服的年輕男子,年紀並不大幾歲,看上去可能也才二十出頭,但因為出身良好的緣故肩膀已佩上了軍銜,眉梢眼角浮動著傲慢、厭惡和憤怒混雜起來的神情。
司南靠在電擊椅上,他穿著白T恤,身形有種少年發育期特有的清瘦,頭漫不經心地仰著。
“所以呢,要懲罰我麼?”大概有一段時間沒剪頭發了,凌亂的劉海卻擋不住他明亮嘲諷的眼神,無所謂道:“來啊。”
大概是被這種態度所激怒,男子拎起他的衣領,怒道:“你以為這是在害你嗎?你本來就是個怪物!除了接受實驗和特訓你還有什麼出路可以走!如果父親當初把你丟進孤兒院,你現在就是個在便利店打工或開車送外賣的下等人!”
司南挑起一邊眉毛:“喔?在你眼裡下等人的定義就是開車送外賣麼?你還真是個有教養的大少爺。”
男子張口想罵什麼,司南滿懷惡意地勾了勾嘴角:
“我以為在你口中‘骯髒下賤’的我母親死後,悲痛欲絕以至於終日酗酒的你父親,才算是真的下等人……”
啪一聲清脆至極的聲響,男子一巴掌把司南打得偏過頭,嘴角緩緩滲出血絲。
“……”少年喘息兩口,轉回頭來向他微笑:
“或者說,一邊對你父親滿懷怨恨,一邊又費勁徒勞想要得到他認同的你,可能連下等人都不如……”
他以為自己又會迎來一巴掌,但男子舉起手,卻停頓在了半空中。五秒鍾死寂後,他突然暴怒吼了一聲:“電擊!”
話音剛落,藍光滋啦亮起,司南身體一抽向後翻倒,手腳不住痙攣。
幾秒鍾後電擊結束。
司南卻沒有醒來,保持著那個深陷椅背的姿勢紋絲不動,半晌毫無動靜,甚至連胸腔都不再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