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半,天光猶在,蒼穹未暗。
城市在天地間化作巨大的墳墓,旅遊大巴開下高架橋,向市中心駛去。
相反方向,城鎮相接處。兩輛裝甲車全速駛向機場,直升機停機坪外遊蕩的喪屍們聞聲而動,然而車窗後探出突擊步和迫擊炮,炮火在喪屍群中無情炸開,硝煙彌漫。
轟——
兩輛裝甲車撞塌公路護欄,壓過鐵絲網,在震蕩中將圍牆化作廢墟,隆隆碾進了停機坪外的水泥跑道。
很多喪屍在車後碾成了兩道長長的血泥,而很快更多斷胳膊斷腿的喪屍們搖晃站起,嘶聲嚎叫著,尾隨裝甲車衝進了圍牆。
“顏豪小組準備!”周戎的聲音從車載擴音器中傳出:“確認目標直升機,我跟顏豪開車掩護,丁實春草準備登機!快!”
辦公大樓前,一排五顏六色的直升機錯落停在草地上。兩輛裝甲車以披荊斬棘之勢橫衝直撞,同時來到草坪前,齊刷刷掉頭漂移,連車尾擺蕩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刷拉——兩車後輪外側,荒草飛濺而起,扇形弧度在半空中完美平行。
“你倆咋這麼心有靈犀!到底什麼關系!”春草嚷嚷道,打開天窗爬上車頂,開始撬她面前那架大型直升機的艙門:“我要去告密,新媽媽要生氣了!”
顏豪:“閉嘴!軍校駕駛課都這麼教的!動作規範懂嗎?”
周戎:“再說爸爸就遺棄你,跟新媽媽生弟弟去!”
周遭安靜一秒,周戎猛地咬住了舌頭。
丁實:“……新媽媽?”
春草:“誰是舊媽媽?”
顏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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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戎自知說錯,歇斯底裡吼道:“你們幾個都是爸爸從垃圾箱裡撿的!閉嘴幹活去!”
周戎扛起迫擊炮,轟隆巨響中將跑道夷為平地,撕裂的喪屍身軀衝上半空,如噴泉般四散綻放。
哐哐兩聲鋼鐵撞響,春草喝道:“好了!”
丁實:“戎哥上來!”
兩架大型直升機的艙門分別被軍用撬棍硬生生扳開,周戎仔細逡巡跑道和停機坪,確認沒有大股喪屍了,才收起迫擊炮,迅速從裝甲車中抱起裝備和物資,混亂中一股腦扔進機艙裡。
爆炸聲驚動了辦公樓裡的喪屍,直升機公司的老板和員工們穿著髒兮兮的西裝,眼歪鼻子斜,一扭一扭地從大門中湧出來歡送他們。
“別開槍了,大丁!”周戎喝道:“剛偷完人家的飛機,殺人越貨是不對的!”
丁實衝著領頭那穿著阿瑪尼西裝、愛馬仕領帶和鐵獅東尼皮鞋的男喪屍遙遙抱拳,嘴裡絮絮叨叨:“不好意思啊老板,非常時期理解一下,軍隊需要暫時佔用你的個人財產,戰後你可以憑購買合同和發票向政府申請補償……”
周戎砰地摔上裝甲車門,仔細收好車鑰匙,跳上直升機駕駛座。
不遠處顏豪和春草也鑽進了另一架飛機,接通機載電源,點著渦軸發動機,螺旋槳鼓蕩出巨大的風聲,將喪屍們推得集體趔趄。
幾秒鍾後,兩架深綠色直升機緩緩升空,一前一後向市中心方向飛去。
·
市區,二環外大街。
商業區空空蕩蕩,馬路上還保留著末日來臨那一刻的慘像。被喪屍吃光的肉體腐爛發黑,蒼蠅繞著骨架嗡嗡飛舞,老鼠在大巴車駛過時跐溜蹿過街角;它們身後人類的黑血浸泡著垃圾,緩緩流進下水道。
巷口拐角、建築物後,時不時冒出喪屍,向飛馳而過的大巴車茫然伸手。
陰灰蒼穹沉沉蓋在半空,俯視著地獄般的末世。
郭偉祥望著窗外,漸漸不說話了,年輕的眉宇間升起一絲掩不住的愁緒。
突然他發現車窗中自己肩膀後倒映著另一張臉,下意識一回頭,撞見了司南波瀾不驚的目光。
“……哎?怎麼?”
司南打量他數秒,問:“你發愁?”
郭偉祥點點頭,長嘆一口氣,癱在了座椅上:“我在想我爺爺。”
司南安安靜靜,沒有說話。
“我爺爺……嗨,不知道他怎麼樣了。我爸媽去得早,從小是爺爺把我帶大的。他年紀上去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跟政府一起轉移到南海,你說這末日怎麼突然就來了呢?戎哥整天嘻嘻哈哈的,其實很多時候都是在裝。他陰沉下來的時候可怕人了,但會故意避開不讓人看見。”
郭偉祥的語氣十分認真,聽著他這輩子服氣的人除了他爺爺,就隻有周戎了。
“戎哥說我們特種兵不能消沉嘆氣,群眾的希望都在我們身上呢。我們一個眼神,他們的心就跟著七上八下的,我們要是整天把危機啊末日啊什麼的掛在嘴上,群眾就該承受不住自殺去了。”
“唉——”郭偉祥還是忍不住,壓低聲音長長嘆了口氣:“但我還是在想,怎麼就偏偏輪上我們這代人了呢?怎麼就這麼倒霉催呢?”
郭偉祥同志眼神放空,手腳大開,直梗著脖子,就像一顆發黃半蔫的小白菜。
司南若有所思,片刻後俯身拎起自己的背包,摸出一罐紅牛,默默遞到了他面前。
“……啊?”郭偉祥非常意外,繼而有點感動:“——不不,謝謝,我不渴。謝謝謝謝,你自己留著喝……”
他看上去也不像是因為身體疲勞而導致的心情低落。司南又考慮片刻,問:“你是不是需要周戎?”
郭偉祥苦著臉道:“這事吧,怎麼說呢。雖然戎哥叨逼叨的習慣讓人很想揍他,但偶爾他叨逼叨也挺叫人想的,尤其像現在……”
司南慢慢坐回他的座位,也不知道他在思索著什麼,半晌從唇縫裡小聲道:“是挺想的。”
“對吧——他念的那個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 萬類霜天競自由……下面怎麼背來著?”
司南冷冷道:“我指的是周戎,不是周戎的叨逼叨。”
郭偉祥開始沒反應過來,幾秒鍾後刷地坐起身,用一種混合著驚愕和感動的目光注視司南冷冰冰的臉。
司南無動於衷,仿佛忘了自己剛才出人意料的發言。
然後他閉上眼睛,嘴裡開始念念有詞。
郭偉祥:“……”
郭偉祥豎起耳朵仔細聽了半天,覺得那滿口鳥語抑揚頓挫,竟然還頗為耳熟,終於忍不住虛心請教:“你在念什麼?”
“1776年7月4日,賓夕法尼亞,《獨立宣言》。”司南回答道:“我不會背詩,你先將就一下。”
第37章
“能看到藥店嗎?”
“沒有——”
“這邊也沒有——”
旅遊大巴司機轉動方向盤, 認真道:“沒有咧, 小同志們。以前大哥沿湘江,跑長途, 這邊地頭混的熟, 這塊都沒大藥房, 小藥店裡沒有你們要的那個……”
“抑制劑,”郭偉祥提醒道。
“對, 抑制劑。”司機說, “前面轉過街倒有個同仁堂,好幾年前了, 不知道還開沒開……”
鄭醫生和藹道:“小任, 我們看看去?”
任鈞洋是個內向文靜、不愛開口, 說話未語臉先紅的小O。他來之後的某天晚上,周戎因為到底組織能不能強制婚配的問題跟顏豪打了一架,打完後非常無奈,隻能親自去詢問小任自己的意見。
不過可能周戎剛打完架, 也沒準備正經把小任的意見當意見, 語氣就不那麼像春天般溫暖。小任手足無措支支吾吾, 半天沒憋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周戎追問了兩句,他竟然當場就委屈的哭了,唬得周戎瞬間凌波微步了二十米。
鄭醫生更放緩了語氣:“小任?”
小任搓了會兒指尖,聲音細若蚊吟:“我,我不知道……”
幾個人對視一眼, 郭偉祥拍拍駕駛座,無奈道:“去看看吧。”
然而司機大哥的記性辜負了大家對他的希望——兜兜轉轉繞了十多分鍾後,確實在幾個街區外發現了一家同仁堂,隻是招牌上寫著:店鋪位於商場負二層。
寒冬時節,近晚天氣,喪屍大多躲在大型建築物地下御寒。司南背著槍往地下通道裡望了一眼,搖了搖頭:“進不去,算了吧。”
鄭醫生提醒:“周隊長他們應該已經得手,我們得趕快在附近尋找接應地點了。小任,你怎麼說?”
眾人目光都望過來,小任漲紅了臉,嗫嚅著不說話。
司南瞥了郭偉祥一眼,後者聳聳肩。
“你,”司南按著任鈞洋的肩,不容拒絕道:“跟我過來。”
他把任鈞洋拉到大巴最後一排角落,修長的眼梢一橫,原本坐這位置的男人立刻站起來,忙不迭讓了出去,滿面笑容地請他隨意。
司南把小任推進去,令他坐下,自己也坐了下來,抱臂打量小O怯生生的臉:“你打算怎麼辦?”
任鈞洋大眼睛裡立刻閃現出水光,準備開始嚶。
司南眉梢一挑。
“……”任鈞洋還沒出口的嚶給嚇回去了。
“你要是快死了,特種兵會出於責任拼命回去救你。但發情期這種事,如果抑制劑要用生命的代價去換,就沒人欠你了。”
司南聲線天生有種微微沙啞的質感,貼耳呢喃時動人心弦,但當他聲線平平一個調,就像死人的心跳一樣毫無起伏時,那感覺就比較冷酷嚇人:“你自己做決定。不想他們隨便給你配一個Alpha,就說出來你喜歡誰,我會讓他們尊重你的意見,否則是給逃亡增加難度。配合一下。”
“……”小任臉色煞白,呆愣愣看著司南,似乎被那句“你自己做決定”嚇著了。
司南敲敲表盤:“我的耐心有三十秒。”
小任似乎不敢相信他能對身為Omega的自己這麼冷硬,半晌才顫顫巍巍地擠出一句:“……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沒有意見……”
“你沒有意見?”
小任低頭搓著衣角。
“隨便給你配一個,你沒意見?周戎、顏豪、春草、丁實和郭偉祥,你都無所謂?”
小任臉紅得都要滴血了,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