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一會,恐怕他也要加入這場鬧劇當中。
他不得不爭,他不能對不起母親。
太不堪了。
許麟在他旁邊,趁周圍人不注意,伸手到他的後背,輕輕順了順,低低道:“……沒關系。”
紀惟側目,剛想說自己沒事,餘光卻瞥到了門外站著的人。
此時,紀燃也聽夠了。
他隻跟紀惟對視了一瞬,就抬手推開了木門,裡面的爭吵立刻停了下來。
“有點事,來晚了。”
平時大家在家宴上都想不起來的人,今天卻存在感十足。他的頭發染回了黑色,穿著隨意,一眼望去,是這間房子裡最純粹幹淨的存在。
見這段爭吵總算平息,紀國正心稍稍放下:“你怎麼來這麼晚?!這麼大個人了,連守時都做不到嗎?”
“沒事。”紀燃笑,“隻要您還沒斷氣,我來得就不算晚。”
這話一出,書房裡安靜了一瞬。
紀老夫人閉眼,心道完了。
這個人已經完全脫離她的控制了。
紀國正氣到臉蛋漲紅:“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紀燃拉過一張木凳子,坐下道:“關心你啊,這不怕你死了嗎?不是說要發遺囑?我來了,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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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老夫人冷靜下來,給自己兒子遞了個眼神。
其中一部分,必須要給到紀燃,不然就陳千瓊的本事,她和紀國正的婚姻還處於合法階段,上起訴來恐怕能把他們掏空。
紀燃至少比她要好對付一些。
紀國正鐵青著臉,示意律師開始念。
律師拿起合同,道:“受紀國正先生委託,我……”
話還沒說完,門被輕敲兩聲。
還有誰?
房內眾人心思各異,互相警惕地看了一眼對方。隻有紀燃還低著頭在玩俄羅斯方塊。
助理打開門,隻見門外站著一個西裝革履,戴著金邊眼鏡的男人,他手裡拿著一個黑色的文件袋,看上去精明又能幹。
“打擾,我是紀先生的律師。”
紀燃疑惑地抬頭。
律師左右掃了一眼,找到自己要服務的對象,快步上前,頷首道,“紀先生,抱歉,因為秦總通知得太臨時,所以來晚了,希望我沒有遲到。”
原先這整個屋子裡,隻有紀燃身後沒有律師。所以就算紀燃來時表現得再猖狂,大家也知道他不過是流程中必要的一項,沒有其他任何威脅力。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律師從文件袋拿出一份筆記,壓低音量:“紀先生,可能這個問題有些臨時……但我必須要問清楚,在這份遺囑中,您的訴求是?”
紀燃回神,忍不住低頭一笑。
今天不是秦老狗了。
是多啦a滿。
他道:“不是我的,不爭取。”
陳千瓊眉頭稍緩。
隻要紀燃不摻和,那待她一上訴,紀國正要乖乖給她一半財產,她有這個把握。
紀惟卻閉上了眼。
他知道的,他太清楚了,就紀燃的性子,不可能順著別人的要求來辦事。
他並不覺得,他母親那番話能說動紀燃。
果然,在紀老夫人發作之前,紀燃嗤笑了聲,把話說完。
“……但該是我的,一分都不能少。”
第101章
律師來了後,紀燃就更闲了,壓根不用怎麼聽。
單從陳千瓊的冷笑和紀惟的沉默中,他就能猜到給他的那份不少。
他忍不住嗤笑一聲,紀老夫人這也算是病急亂投醫了。
不過他這趟來,並不是為了那點破遺產的。
兩小時後,這次充滿爭吵翻臉的面談終於結束。
陳千瓊臨走之前,到紀燃面前,笑了聲:“你和你母親真的很不一樣。”
“你和你兒子也差挺多的。”紀燃淡聲回答。
“有空再一塊吃個飯吧。”說完這句,陳千瓊如願看到紀老夫人厭惡的目光,她笑了聲,“再見。”
紀惟一言未發,跟在陳千瓊身後離開了。
“紀燃。”紀老夫人坐著沒動,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開口道,“你留下,奶奶有話跟你說。”
紀燃往後一靠,散漫地笑道:“巧了,我也有話要說。”
紀國正頭疼,他撐著椅子站起身:“我先上去……”
“等等。”紀燃叫住他,抬眼道,“你也留著。”
紀國正皺眉:“你這是什麼口氣?”
紀燃沒應他,而是站起身,拍拍律師的肩膀:“辛苦你跑來一趟。”
律師一怔,忙說:“是我應該做的。”
“東西都收拾好了?”他問。
“對。”
“那這也沒什麼事了,你先回去吧。”紀燃道,“律師費我會讓人打給你。”
“不用。”看出情況不對,律師道,“秦總已經付給我了。這些文件我回去整理一下,我們再聯系。”
“好。”
把律師送到房門,紀燃一邊手撐在門上,對屋裡其他佣人和律師道:“你們也出去。”
紀國正察覺不對:“你要幹什麼?!”
“我能幹什麼?我就想跟你們好好聊聊天,話話家常。”紀燃挑眉,笑問,“怎麼,難道我還能放火殺人?”
“行了。”紀老夫人無奈。她確實有話要跟紀燃說,再氣也得忍著,“出去吧。”
老管家臨走之前,還特地給老夫人吃了兩片藥。
老管家跟了老夫人幾十年,他走到門口時,忍不住道:“紀小先生,老夫人近期身體不好,請你不要再刺激她。”
因為年紀,他聲音低沉沙啞。
紀燃笑容愈大:“出去。”
門關上,紀燃把門反鎖,房內隻留下紀家祖孫三代。
紀燃坐回原位。房內沉默片刻,對面的紀老夫人率先開了口。
“小燃。”她放緩語氣,“我知道陳千瓊跟你胡說了很多,她那人一向這樣,為了錢權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你千萬別……”
“我先說吧,老夫人。”紀燃看了眼手上的腕表,道,“馬上開晚飯了,我們不要把時間浪費在講故事這個環節上。”
“紀燃!”紀國正怒斥,“你怎麼跟奶奶說話的!端正你的態度!”
“我今天來這,就問你們一件事。”紀燃看也沒看他一眼,“小時候那個給我下毒的保姆,是不是你們僱來的?”
兩人立刻噤了聲,房間裡登時落針可聞。
看他們繃緊了臉,紀燃笑道:“你們放心,那件事我現在不想追究……已經輪不到它了。我身上沒帶任何錄音設備,我隻是想把這筆賬算清楚。”
“不是。”紀老夫人鐵青著臉說,“我們好好的,為什麼要下毒害你?”
紀燃似笑非笑:“那段時間趙清彤剛出車禍,似乎導致你們公司的股價掉了不少?”
那年,他還沒被過多曝光在別人眼中,許多人隻知道紀家有個私生子,卻不知道這私生子到底是誰。
他沒有朋友,也沒了親人,更不像趙清彤那樣有粉絲和媒體關注度。
他甚至都不在紀家戶口本上。
那麼渺小一個人,完完全全可以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那棟冷清的別墅裡。
沒人會追究,也沒人會幫他討回公道,甚至死後,連個會想起他的人都沒有。
“又是這些破事。”紀國正罵道,“你媽都死了十多年了!你到底什麼時候能放下?!我知道你還要問什麼——是不是又要問你媽的車禍!我說了無數遍,沒有人要害她,都是她自己過馬路沒長眼……”
“是你吧?”紀燃看著紀老夫人,問。
紀老夫人從沒見過這樣的眼神。
裡面充滿譏諷、怨恨、悲傷。
紀燃臉上是掛著笑的,卻比發了怒還要令人心驚。
長長的沉默後,紀老夫人道:“不是。”
紀燃點頭:“我知道了。”
“你為什麼非要去查以前的事?都是些陳年舊賬。”紀老夫人企圖說服他,“現在隻要你肯配合,肯學習,我和你爸會支持你。你如果有管理方面的天賦,假以時日,整個永世都可能是你的。”
“不稀罕。”
紀燃站起身,走到紀國正面前。
紀國正手已經握到了旁邊的木拐杖上。
他因為腦裡的東西,經常會突發性眩暈,必須備一根拐杖才安心。
紀燃什麼也沒說,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塊黑色的小u盤,放到紀國正面前。
紀國正莫名覺得心虛和恐慌,他強裝鎮定:“這是什麼?”
紀燃面無表情:“地獄裡的控訴。”
紀燃離開時非常平靜。
就像他第一次來紀家時,他躲在趙清彤身後,露出一半側臉,小心翼翼地看著面前那些穿著精致華貴的男男女女們。
他當時年紀還小,但那些四面八方射來的惡意目光像一根根利劍,尖銳,不帶掩飾。
而這次他離開,身邊的人眼中隻有躲避和畏懼。
待紀燃走後,紀國正拿起u盤,放進電腦裡。
十幾秒過去,女人嬌弱的聲音從音響中傳出來。
母子兩人在聽到的一瞬間,隻覺得毒蟲往腿上猛蹿,背脊僵直,頭皮發麻。
……
短短幾個小時裡,外面已經變了天,此時烏雲密布,下著陰沉小雨。
紀家新來的女佣人看到他,忙拿著一把黑傘向前:“先生,需要傘嗎?”
“不用。”
聲音是從門外傳來的。
紀燃抬頭一看,秦滿撐著把黑傘,站在大門臺階下的雨幕中。
見他失神,秦滿輕聲說:“過來,回家了。”
兩個高大帥氣的男人並肩離開,女佣人站在門口不斷張望,被旁邊的老婦人拽到一旁。
“你幹什麼呢……你居然給他遞傘!知道他是誰嗎!你沒挨罵吧?”
女佣人愣愣:“沒、沒有。他是誰啊?”
“這你就別問了!反正以後再看到他,就當沒看見就行!”
這句話,女佣人記了一輩子,可惜在這以後,她再沒見過這位來去匆匆的年輕男人。
回到車上,秦滿道:“車子我讓人給你開回家了。”
紀燃嗯了聲。
車裡很安靜,他聽著雨聲,半晌才道:“回家前,先去一趟警察局吧。”
秦滿一頓:“想好了?”
紀燃:“沒什麼好想的。”
秦滿沒吭聲,轉動方向盤,往警局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