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置信地看向陳隨。
這個木簪子,是我及笄那年,他親手雕好送我的。
我一直視若珍寶。
可我從來沒想過,他會連這個也要回去。
若說之前的事,已經讓我對他灰了心。可我心裡的某個角落還是抱著些隱秘的希望。
總是在為他想借口開脫。
總是在說,一切都是因為娟兒。
實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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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隨大步上前,直接從我頭上拔下了木釵,遞回給娟兒。
娟兒朝我挑釁一笑,轉身直接將木釵扔到了地上,拿起石頭直接將它砸斷了。
“陳隨哥,別人戴過的東西,我才不要。以後,你幫我再重新做一隻。”
“好。”陳隨看著娟兒,笑得溫和。
我攥了攥手心。
突然就覺得,這釵子沒了也好。
就在這時,我身邊的小雀兒卻突然就衝了過去,推了一把娟兒:“你個惡毒的女人,搶我姐姐釵子,你不戴又要搶過去毀掉,你怎麼這麼惡毒啊?”
娟兒踉跄著後退數步,並未曾摔倒。
可她還是捂著肚子臉上出現痛苦之色:“啊,陳隨哥,我肚子疼……”
陳隨一臉緊張地扶起娟兒:“你怎麼樣?”
“這丫頭想S了咱們兒子,陳隨哥,你打S她……”
我緊張地將小雀兒護在身後:“陳隨,小雀兒不是有意的。而且娟兒也並沒有怎麼樣……”
我背在身後的手一直推著小雀兒,讓她趕緊先跑。
向來聽話的小姑娘,這一刻卻怎麼也不肯走。
5
陳隨推開我,一腳就朝小雀兒踹了過去。
我大驚失色,快速地撲了過去。
那一腳,落到了我身上。
毫不留情。
我隻覺得身體疼得厲害。
卻又慶幸,這若是落到小雀兒身上,她估計是活不成了。
我攥緊了手心裡的石頭,將小雀兒護在身下,回頭厲色看向陳隨:“陳隨,我在你陳家當牛作馬十年。你說賣了我就賣了我,一點情分也不講。甚至在我極虛弱的時候,還把我的東西都搶走了。這些我都不跟你計較,可你若真的要趕盡S絕,我就算是豁出去這條命,我也要跟你拼了……”
陳隨頓住,臉色陰沉地看向我。
我吐出一口血來,也毫不在意,抬手就抹去了。
“陳隨,兩載夫妻,相伴十年,放過我們這一回,好不好?我保證,以後我見著她,躲著走。”我悽楚地道了一句。
陳隨的臉色有瞬間的松動。
娟兒卻又在後面嚷嚷:“陳隨哥,你寧願聽這個女人的話,都不願意要我和你兒子了嗎?嗚嗚……陳隨哥,我隻有你了……”
陳隨的臉色幾經變幻。
就在這時,陳母突然站在遠處喊陳隨:“走了,再不走,得晚上趕路了。”
陳隨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道:“你好自為之,不要再出現在我們面前。”
娟兒自然是不依的,卻還是被陳隨拉扯著走了。
她罵罵咧咧,陳隨一言不發。
直到他們走了許久,小雀兒擔心地推了推我:“姐姐,你怎麼樣?姐姐,你別S啊……嗚嗚……”
我抹了一把唇角的血,咽下喉嚨裡的腥甜:“我沒事。”
隻是這一夜,我做了許多的夢。
那些前塵往事,在記憶裡如同昨日般鮮活。
我和陳隨也是有過和睦又溫馨的日子的。
我自小就知道我是要嫁他的,他也自小就知道我是他媳婦。
小時候,我被人欺負,被人嘲笑時,是他站在我跟前,將那些人打跑。即使他們背地裡嘲笑他怕媳婦兒,他也不在意。
他也曾把偶然得到的一塊糖揣進兜裡,等拿給我時,都已經融化掉粘在了衣服上。他把衣服脫下來,我們倆一起把那塊糖摳下來,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完。最後我再去把他的衣服洗幹淨。
他也曾因為聽別人說,女孩子及笄都需要有釵子,親手選了桃木,夜夜打磨,做了一年,才將那釵子做完。趕上及笄之日時,他笑得跟個孩子似的。
他也曾在婚後抱著我和我一起討論,生了孩子該叫什麼名……
醒來後,我睜開眼,枯竭的眼還是有淚流了下來。
可這些都是比不過娟兒的。
他與娟兒也是青梅竹馬的長大。娟兒是村裡有名的好看的姑娘,很多時候都是不搭理他的。
陳隨便一直偷偷地看她。
直到她出嫁時,他還把自己關起來哭了一場……
良久,我抹幹淚,眼裡隻剩下冷凝一片。
我和小雀兒混在流民裡艱難求生,每日眼都不敢閉,生怕睡著了就分散了,生怕一閉眼說不定就醒不過來了。
直到某一日,我們聽說就在不遠處的青城,出現了一支娘子軍。
專門收女子從軍,管飽飯。
聽說頭領也是個女子,還是個和咱們一樣窮苦人家的姑娘。
受不了這世道,學著男人揭竿起義。
初始大家都跟看笑話似的,覺得她是在胡鬧。
直到最近,娘子軍的勢頭越來越猛。
議論聲也就越來越大。
我和小雀兒一商量,決定投奔娘子軍去。
不管如何,娘子軍裡全是女子,那就不會有欺負人的男人。
而且她們還管飽。
這對於亂世來說,就是了不得的承諾。
躲躲藏藏,走走停停,走了快一個月,我和小雀兒才尋到娘子軍。
聽說我們要入伍,徵兵的大娘揮揮手讓我們一邊去玩兒。
她說我們太瘦了,又矮小,當不了兵。
這些年,我吃得少,自然就瘦。看起來比同齡人要小好幾歲。
我和小雀兒跪下給她磕頭。
最後,大娘心軟,收留了我們。
大娘問我會什麼。
我想了想,會種田,會做家務,會做豆腐……
看著大娘一直沒吭聲,我急了,說我還會照顧孩子。
曾經,陳隨是有個弟弟的,一直是我照顧著。直到前幾年,我跟著陳母下地勞作時,他被拐子拐走了。
因為這事兒,陳母拿著竹條,打了我半個時辰。
那一日,我差點S掉。
大娘一拍大腿:“那你們就去慈幼堂,幫著照顧孩子。”
娘子軍裡大部分人都是生育過孩子的婦人,走投無路來投靠。自然也就有許多孩子。
孩子們是放一起養的,自是需要人照顧。
每天給他們做做飯洗洗衣服,再處理一下他們雞毛蒜皮的事兒,我和小雀兒就能吃飽穿暖。
這簡直是最幸福不過的事了。
6
後來,慈幼堂又來了幾個年齡更大的婦人。
我和小雀兒就被調到了將軍身邊做事。
我在慈幼堂蹭著孩子們上課的機會,倒是學了不少的手藝。刺繡,廚藝,打算盤,看賬本……
教書的女先生說我看賬本學得又快又好。
在我到將軍身邊時,女先生還當著將軍的面誇了我。
將軍就讓我跟著女先生再多學一學。
這是我第一回見慕將軍。
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女子,看起來卻比女先生還要有威嚴。
我心甘情願地給她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如果不是她,也許我和小雀兒就已經餓S了。
慕將軍笑著問我叫什麼名字。
我說我叫喜鵲。
慕將軍說,改個名字,叫冬暖如何?
女先生示意我趕緊謝恩。
後來,女先生和我解釋。她說,暖冬之後是春,是新生和希望。這是個極好的名字。
我也就愛上了這個名字。
我叫冬暖。
再之後,我學習上更加勤勉,不過數年,女先生說我出師了。
我便開始管將軍的那些鋪子和莊子。
管到後來,糧草上的事也開始由我管。
隨著將軍佔領的城池越來越多,我也越來越忙。
再後來,將軍攻進了上京城裡,登基成了女帝。
我則成了女帝身邊的紅人。
任誰都要叫一聲冬暖姑娘。
沒想到的是,我會在朝堂上見到陳隨。
彼時,他已是當朝大將軍麾下最得力的幹將。
時隔十數年,他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可我還是一眼認出了他。
但,也僅僅是認出而已。
朝會過後。
我目不斜視地從他跟前走過。
他喃喃叫喚出聲“喜鵲”。
我沒理。
喜鵲這個名字,如同那些戳滿了傷疤的過往一樣,早就被我埋葬在十幾年前。
我沒想到的是,數日後,陳隨堵在了我馬車前。
他還是喚“喜鵲”。
我掀開車簾眉眼淡淡地看他:“陳將軍認錯人了,我是陛下跟前的冬暖,不是什麼喜鵲。”
陳隨固執地站在那裡,紅了眼眶。
我掩上車簾,神色未動,吩咐車夫繞過去。
原以為陳隨會放棄。
次日清晨,又在府門前見著了他。
“冬暖姑娘,我知道你是我娘子喜鵲。”
我緩緩轉身看他,挑唇淡笑:“對,我曾經是有一個名字叫喜鵲。可這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陳將軍此刻糾纏這些,有什麼意義呢?”
陳隨臉上露出喜意:“喜鵲,我就知道是你。一眼就知道……你為什麼躲著我……”
我打斷他的話,漫不經心地道:“陳將軍以前不是要我看著你和你的夫人都躲著走的嗎?難道你忘了這事兒?”
陳隨的臉色僵住,半晌,他才輕聲道:“對不住,喜鵲……”
“我叫冬暖。這是陛下賜的名字。”
“冬暖,對不住,以前的事是我不對。我給你道歉,你原諒我這一回,好不好?”
我輕笑出聲:“怎麼,陳將軍覺得你輕飄飄幾句話,就要把以前的事一筆勾銷?怎麼,當年將我賣了換糧,搶我糧食,甚至恨不得打S我的人不是陳將軍嗎?”
陳隨痛苦地嚎了一聲,雙手捂住了臉。
我欲與他擦肩而過。
陳隨突然伸手拉住了我。
他跪了下來,匍匐在我腳下,紅著眼求我:“喜鵲,不,冬暖……對不起,我給你磕頭,你原諒我一回,好不好?這些年,我一直夢見你,夢見以前的事。你不知道,我有多後悔。我四處找過你的……”
“可是怎麼也找不到,我以為你S了。冬暖,我想你,這些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我無時無刻不在後悔……求你了,求求你了……原諒我這一回……”
他朝我磕頭,磕得乒乓作響。
“冬暖,這些年,我最後悔的事,就是當年與你失散。如今,我能活著再見到你,簡直是上天給我的恩賜。是老天爺他在憐惜我,再讓我們遇見。冬暖,原諒我這一回,回到我身邊,好不好?”
他哭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看起來情真意切。
7
我似笑非笑看他半晌。
片刻後,我靠近他,躬身在他耳邊輕語:“甚好,那就休了你如今的夫人,風風光光來娶我。”
陳隨愕然抬頭看我。
我歪著朝他笑得意味深長,問他是不是舍不得娟兒,不舍她為妾?
“難道,陳將軍是要納我做妾嗎?你覺得,陛下會答應嗎?”
陳隨臉色變了幾變,最終一咬牙,點了頭:“自然不是妾,是妻。我這就回去休了娟兒……”
我淺笑:“那倒也不必。她畢竟陪了你這些年,不如,貶妻為妾?總該給她一口飯吃的。她最在意的,不就是一口吃的嗎?”
陳隨垂下頭去:“好。”
我揮了揮手:“好,那你先把這事辦好了。再來陛下跟前求旨。”
陛下知道我和陳隨的談話後,把我罵了個狗血淋頭。
“你是沒長腦子嗎?這種危難時刻難丟下你,不顧你的男人,你還想再嫁?”
“他說後悔?他說後悔你就信啊。你就把以往都當作沒發生?冬暖,你太讓我失望了。”
我和陛下大吵一架,最後被陛下趕出宮的消息傳遍了上京城。
陳隨次日就來問我是真是假。
我情意繾綣地看向他,說自然是真的。為了和他在一起,我連陛下都得罪了。
我說,陳隨,你不會又背信棄義吧?
陳隨伸手過來摸了摸我的頭,他說,自然不會。府裡已經在準備,隨時等著我進門。
我滿意地點頭。
還沒進陳府呢,林娟兒倒是先找上了門。
“你個賤人,你怎麼這麼不要臉,就知道搶別人的男人!你是不是嫁不出去了啊?”他一進門就破口大罵。
卻顯然是沒認出我。
我讓人制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