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惜煙》, 本章共3803字, 更新于: 2025-06-18 16:03:04

為治好幼妹的病,我一招狸貓換太子,送她做了姜家侍郎的二小姐。


 


而我,在她身邊做了十年的婢女。


 


為她鋪床鋪被,布菜奉茶,漿洗衣裙。


 


可及笄禮那天,她卻當著眾人的面,重重責罰我跪下:


 


“胡亂攀扯什麼,誰是你妹妹?”


 


“我隻有姜姝一個阿姊。”


 


身旁的婆子推搡著一巴掌下來,我的臉臊得火辣辣的。


 


望著上首那雙與我有幾分相似的眼睛,我忽然想起五歲的小阿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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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無措地擦去我臉上的血,哭得像個被拋棄的幼貓:


 


“阿姊不要S,我想永遠與阿姊在一起。”


 


1


 


“阿雨姐姐,二小姐好了沒有?”


 


屋外小丫鬟聲音細如蚊吶,人影投在窗棂紙上,也是怯生生的。


 


姜暮煙蔑了那影子一眼。


 


鬢邊步搖上的金流蘇晃晃蕩蕩,泛起金色碎光。


 


她今日盛裝打扮,滿頭珠翠,一張芙蓉面絳唇輕點。


 


明眸一抬,望向鏡中的我,冷聲吩咐:


 


“左邊這縷頭發有些亂,你再梳一梳。”


 


“今日幾個國公夫人都會來,若是讓她們挑出錯處,丟的可是我們姜家的臉面。”


 


今日是姜暮煙的笄禮。


 


轉眼,她十五了,到了待嫁的年紀。


 


世家小姐及笄,多請城中有頭有臉的貴婦人觀禮,也是為各家青年才俊相看的好契機。


 


其中作為正賓的永寧侯夫人,姜暮煙曾與她家小世子有過幾次照面。


 


如今她那些幽曲的小女兒心思,已不再對我多言。


 


可自家小妹春心萌動,又怎會瞞過我的眼?


 


多年前疾病纏身,與我分食半張餅的鄉下孤女,如今也能同京城世家小姐們站在一起,爭選夫婿。


 


時光似水,說無情,卻也有意。


 


思忖著,手中的象Y梳勾住了一縷頭發。


 


她一時吃痛,反手就將桌上的茶盞丟到了我身上。


 


茶水滾燙,盡數潑在了我的胸口,火辣辣的疼。


 


我一個踉跄,懷中的荷包掉了出來,被茶漬染黃。


 


我沒什麼本事,倒是針線活耳濡目染會一些。


 


荷包用的是塊頂好的香雲紗。


 


白天侍候完她,夜裡挑著燈一針一線繡的,耗費大半月。


 


繡線用的也是正兒八經的金銀線和孔雀線,我攢了小半年工錢。


 


這是我為阿煙準備的及笄禮物。


 


似乎是燙著了,她嬌嬌地叫了聲。


 


我忙不迭跪地,捧著她的手察看。


 


“怎麼樣,燙著沒?”


 


“你做什麼!這麼毛手毛腳。”


 


她猛地將手抽出來,撇見了地上髒汙的荷包。


 


“什麼寒碜東西?去我櫃子裡拿幾吊錢,算我賠給你的。”


 


忘記從何時開始,她不再喚我“阿姊”。


 


我成了她口中的“你”。


 


和合府上下十九個婢女,沒有任何區別。


 


我又向前跪了兩步,衣襟的熱氣撲在胸口,鑽心地疼。


 


“阿姊隻是想到你及笄,有些恍神。”


 


她輕闔眼簾,染著蔻丹的指尖敲了敲桌面。


 


“胡亂攀扯什麼,誰是你妹妹?”


 


“我隻有姜姝一個阿姊。”


 


是啊,如今姜暮煙是姜家的二小姐。


 


姜姝同父異母的妹妹。


 


姜姝學識通達,聰慧靈敏,是姜家侍郎養出來的名門貴女。


 


我不過是鄉野裡出來的丫頭,臉上還有道駭人的疤,怎麼能和她比呢?


 


我一怔,緩緩叩了個頭。


 


“是奴婢僭越了。”


 


2


 


笄禮辦在秦家家廟,烏泱泱來了許多人。


 


坐在上位的,是姜老爺和他如今的正室。


 


永寧侯夫人被請做正賓,坐在一旁等候。


 


邊上那個嫋嫋婷婷的是姜家大小姐姜姝,作為阿煙的姊妹,也是此次笄禮的贊者,協助永寧侯夫人加禮。


 


我望著亭亭而立的姜姝,低頭瞧了瞧自己。


 


胸前的水漬還沒有幹,統一配的灰藍小衫上深一塊淺一塊。


 


臨出門前,姜暮煙吩咐我去換身衣裳。


 


“你這算什麼樣子,趕緊回去換一身。”


 


似乎是想到什麼,她又加了句。


 


“我的笄禮,你就不要來了。”


 


我知道,她是怕我給她丟人。


 


窗外梨樹上鳥鳴啾啾,春花爛漫。


 


姜暮煙話畢,親親熱熱挽起姜姝的胳膊,往家廟趕去。


 


半分眼風都未給我留。


 


我不想錯過她的笄禮,便偷偷躲在一眾端盤的婢女後頭。


 


永寧侯夫人身姿端方,高聲吟頌祝辭: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姜暮煙垂頭聽著,私底下卻偷偷捏了捏姜姝的手,眉眼狡黠。


 


我沒讀過書,亦不識字。


 


聽不懂這些文绉绉的詞句。


 


她半披落的烏發被利落盤起,明麗動人。


 


我在心中默念:


 


“我的阿煙,恭喜你長成大姑娘。從今往後的路,就你要自己走了。”


 


前面站著小丫鬟谷雨,手裡託著海棠玻璃盤,上頭放著羅帕。


 


她見我躲在後頭,側過身和我說話。


 


“阿雨姐姐,二小姐今日可真美。”


 


我淡淡一笑,今日妝容發飾她總不滿意,拆拆改改折騰了快兩個時辰。


 


“你說也是奇怪,明明大小姐和二小姐不是一個母親生的,怎的比一個肚子出來的還要親?”


 


“我瞧著,這些年二小姐說話行事,也與大小姐愈發像嘞。”


 


嗯,是有些像。


 


我想起姜姝,端方得體,冷靜自持。


 


連傷人的話,也說得溫聲細語。


 


她挑起我蓋在額前的碎發。


 


“頭發要扎幹淨,把臉露出來。”


 


“你自幼在阿煙身邊,又陪著她千裡迢迢趕到京城,認祖歸宗,是姜家的功臣。”


 


“不過姜府的丫鬟,個個讀書識字,聰明靈秀,是姜府的臉面。你大字不識,又體貌有瑕,還是在內院伺候,少去前廳走動為好。”


 


臉面,臉面。


 


高門貴府說來說去,都是臉面。


 


姜暮煙就在她身邊,擰著帕子也不說話,一張臉紅得要滴血。


 


“聽見沒!你臉上有疤,關起門伺候我就成,別去前廳嚇著人。”


 


見姜姝交代完離去,阿煙帕子一甩,恨恨撂下這句,便追著她離開了。


 


一聲一聲“阿姊”喚著,恍惚間似在喚我。


 


“是啊,是越來越像了。”


 


我牽了牽嘴角,眼眶發酸。


 


她已經不是那個五歲的阿煙,不是那個聽見雷聲就往我懷裡鑽,軟軟喊著“阿姊”的小丫頭了。


 


外頭微風和煦,陽光大好,刺得我睜不開眼。


 


“我該走了。”


 


望著被名門貴女簇擁的姜暮煙,我自語道。


 


谷雨轉過身,有些不解:


 


“阿雨姐姐不等二小姐嗎?”


 


“嗯,不等了。”


 


3


 


春光真好啊。


 


晴雲棉軟,微風燻暖。


 


我們姊妹從淮南入京城的時候,好像也是這樣暖融融的春日。


 


那年我十歲,阿煙五歲。


 


我們親生爹娘是淮南牛家村的農戶。


 


連年幹旱,莊稼顆粒無收。


 


每頓米湯裡,都撈不著幾粒米。


 


當地道士說,此乃天罰。


 


正值阿娘有孕,道士斷言:若是生子便是吉兆,若是生女則為厄禍。


 


全村上下左等右等,一出生是個女娃。


 


阿娘本想偷偷將孩子拿布裹上,埋土裡。


 


偏巧被我瞧見,救了下來。


 


阿娘對我大罵,生我一個賠錢貨還不夠,偏又生了第二個。


 


村民指指點點,阿爹臉皮薄聽不得這些,抄起包袱便要離村,阿娘哭著喊著追了出去。


 


自此兩人銷聲匿跡,再也沒有回來。


 


為了活下去,我抱著剛出生沒多久的阿煙,跪倒在村口牛二皮匠家,把頭都磕破了,這才有了口飯吃。


 


二皮匠一不作衣裳,二不補衣服,做的是修補屍體的晦氣營生。


 


因這勾當不吉利,不惑之年還是個鳏夫。


 


他也不管什麼男娃女娃,就想要個孩子。


 


這一下,有了倆。


 


幹爹沒帶過孩子,我亦還是個孩子。


 


因此阿煙好不容易被拉扯大,但自小身體就差,有不足之症。


 


氣虛體弱,面黃肌瘦,長到三歲,還不會說話。


 


為了給她治病,幹爹投了不少銀子。


 


什麼遊醫方士我都尋來,要麼說治不了,要麼就開了天價。


 


到底不是自家嫡親的孩子,到後頭有些任由阿煙自生自滅的意思。


 


我見阿煙夜夜氣喘不止,隻想替她受著。


 


直到有天,幹爹接了樁生意。


 


一對前往京城投親的母女被流寇亂刀砍S,屍骨破碎,請幹爹來縫補。


 


送屍體來的人說,那女子是秦侍郎丟在老家的糟糠發妻,日子過不下去便帶著五歲的女娃趕去京城投奔。


 


瞧著那女娃還算完整的半張臉,竟有幾分長得像阿煙。


 


我心生一計。


 


這不正是狸貓換太子的機會。


 


我牽著阿煙給幹爹磕了三個頭,最後問他借了十兩盤纏。


 


“你這丫頭膽子忒大,若是被發現,你們兩個都別活。”


 


阿煙躲在我身後,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噙滿淚。


 


我咬了咬牙:“是S是活,絕不攀扯阿爹。”


 


於是我帶著屍體上翻找出的信物,領著阿煙敲響了秦府的門。


 


我謊稱自己是秦夫人在老家僱的侍女,此次陪小姐一道上路,躲在馬車底下逃過一劫。


 


自此,牛暮煙成了秦家暮煙。


 


牛暮雨便成了侍女阿雨。


 


4


 


初入姜府那年,日子並不好過。


 


姜夫人性子多疑,說話做事又滴水不漏。


 


面上大方客氣,人參鹿茸海一般往阿煙屋裡頭送。


 


私下卻偷偷遣人,往彬州走過好幾趟。


 


每每此時,我與阿煙徹夜戰戰兢兢,吊著口氣不敢睡去。


 


卷鋪蓋走人事小,隻怕門一關亂棍打S。


 


“阿煙別怕,阿姊定會護你。”


 


夜半烏啼,我摟著阿煙,又給她灌了碗名貴藥材熬成的湯藥。


 


能多喝一碗,便賺一碗。


 


也許是彬州老家那雙妻女實在貧賤,沒留什麼畫像,後來也沒人願意來認,此事竟也悄然揭過。


 


姜侍郎得知發妻屍骨無存,留個體弱的女兒,遲來的真情似山倒如海傾。


 


阿煙年紀小,能推脫記不得事。


 


我卻不同。


 


常常被問得語塞。


 


姜夫人一雙眼睛冷刀似的,朝我望過來,總讓人背上發寒。


 


“阿雨,可真是難為你了。”


 


她掀起嘴角似笑非笑,也不再多問。


 


這流水的人參鹿茸灌下去,阿煙的身體還真就一日強似一日。


 


姜家二小姐的身份坐實後,日子便好過許多。


 


起先姜姝還防備著,成日陰測測沒個笑臉。


 


後來也不知怎的,便一口一口“煙妹妹”喚得親。


 


我心中也略略有些提防,與阿煙提過幾次。


 


她卻充耳不聞,隻當我心裡藏奸,嫉妒姜姝。


 


姜姝心思靈巧,慣會籠絡人心。


 


閨閣裡又有數不盡的新奇寶貝,戴不完的珠釵翠環。


 


漸漸的,兩人便越走越親近。


 


入府不到半年,秦家便安排她與秦姝一塊入學堂。


 


我心中羨豔,也想跟著偷學。


 


姜暮煙發現了,便有意無意拿話刺我。


 


“她皮膚白,長得也好看,過幾年定有許多人上門說親。你瞧瞧自己的模樣,都嚇著我塾友了。”


 


“她一手簪花小楷當真漂亮,今日夫子還誇了。你卻連大字還不識一個。”


 


……


 


又說箱子裡的衣裙要熨燙,又說明早想喝桂花露。


 


我被使喚地撂不開手,慢慢也斷了想讀書識字的念頭。


 


我一心,做起了侍女阿雨,打點她的衣食住行。


 


5


 


“阿雨去哪裡了?”


 


天色昏暗,添了幾絲冷意,合府上下都亮起了絹燈。


 


姜暮煙一層一層拆解著頭發,可越拆,打結得越厲害。


 


梳子上都是扯下來的烏發。


 


她心煩意亂地招呼小丫鬟進來,隨口打探我的行蹤。


 


“不知道呢,阿雨姐姐傍晚在二小姐妝奁上放了隻荷包,就出去了。”


 


小丫鬟雙手交疊立在廊下,訥訥道。


 


放在匣子裡的荷包,髒汙處已經清洗過了,還帶著潮意。


 


不知怎的,姜暮煙心裡有些不踏實。


 


“我不是說過晚間需要梳洗麼。”


 


“等她回來你與她說,若是再這般偷懶耍滑,就別擱跟前伺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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