峋哥兒是由阿姐留下的舊僕照料著。
今年已有三歲,可仍不會開口說話。
我過問了一句,想將峋哥兒接到身邊照養。
便被舊僕堵了嘴:「恕奴婢直言,二小姐到底是沒有生養過,照顧不好峋哥兒。峋哥兒是大小姐生的,又是侯府的嫡長子,金尊玉貴,就算是五歲不說話,那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舊僕抱著峋哥兒挺直了腰身:「二小姐見諒,峋哥兒從小吃奴婢的奶,大小姐臨終前可是讓奴婢好好照顧峋哥兒的,別說您,就算是太夫人那邊來了人,奴婢也是照說不誤的。」
我冷笑一聲,讓身邊的嬤嬤將峋哥兒抱下去,茯苓見後一巴掌便扇在了舊僕臉上。
我適時開口:「好一張巧嘴,仗著是阿姐留下的奴僕,奶過峋哥兒,便目無尊卑了?」
舊僕捂著臉跪在地上,隻道不敢,可那雙眼睛卻盯著我,恨不得將我撕碎:「奴婢不過是謹遵大小姐的遺言,我在大小姐床前發過誓,絕不會讓峋哥兒落在陰險狡詐之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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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細細品著這四個字:「陰險狡詐,你是在說我,還是在說太夫人和夫君?」
「峋哥兒是侯府嫡長子,生母病逝,理應勞煩婆母照養,待繼室過門就養在嫡母膝下。」
「而你這刁奴,鑽了阿姐愛子之心的空,想將峋哥兒攥在自己的手心。」
「夫君和婆母念著你是阿姐身邊的老人,又奶過哥兒,不願難為你。」
「我可不會再讓你胡作非為。」
「茯苓。」
茯苓應聲,拿出一張紙,高聲念著紙上的內容。
念完,舊僕的臉徹底白了,癱軟在地。
「你仗著是哥兒的奶娘,在府中橫行霸道,太夫人和夫君賞賜哥兒的東西,都被你換了銀兩,貼補你的家人。」
「你的弟弟在荊州惹了事,最後卻不了了之,想必也是你拿了府中錢財去擺平的吧。」
「你身上穿的是主人家才穿的綾羅綢緞,戴的全是金飾,若你好好照顧哥兒也就罷,可你竟不教哥兒開口說話,哥兒不會說話,又依賴你,你想要的,便說是哥兒想要的。」
「我倒想問問,峋哥兒四歲的孩子,怎會吵著要金銀寶玉!」
「如今,你是留不得了。」
我抿了口茶,冷眼瞧著她。
隻見舊僕強撐著:「那又如何,我是大小姐的奴婢,賣身契都在夫人手中,夫人開口才能將我趕走。」
我慢悠悠地拿出薄薄的身契:「我出嫁前,母親已將你們的身契交於我。」
舊僕一見,痛哭流涕地爬到我腳前:「二小姐,二小姐,奴婢知錯了,是奴婢豬油蒙了心,可奴婢對峋哥兒是真心的,峋哥兒,峋哥兒離不開奴婢的。」
茯苓示意幾個粗實婆子將她拉開。
「茯苓,將她這叛主刁奴亂棍打S,餘下的,向婆母稟明緣由,尋人牙子來發賣了。」
茯苓應聲,隻見舊僕哭喊著:「我是大小姐的奴僕,你一直嫉妒大小姐在娘家夫家都比你得臉,如今大小姐S了,你便來清算我們,揚眉吐氣了。大小姐,你睜眼看看啊,你的好妹妹要將峋哥兒生吞活剝了。」
茯苓想塞住她的嘴,我卻擺手阻止。
我走到院中,對著她道:「你利用峋哥兒,違背我姐姐遺言在先,後又仗勢欺人,別說是我,就算今日我母親知你此事,也恨不得將你處置為快。」
「打,就在這院中打,讓照顧峋哥兒的奴僕們看著,若再有看峋哥兒年小不知事,利用峋哥兒滿足一己私欲者,一律打S。」
事後,我照常前去婆母房中抄經。
婆母什麼也沒說,隻道讓我下次帶著衛曜一同請安。
我聽後,了然。
5
次日,我便帶著一眾奴僕推開了衛曜的院門。
一進院子,滿地狼藉,衛曜衣衫不整胡子拉碴拿著一支釵環就倒在酒壺堆中。
「開窗。」
我命僕人開窗。
如今是春日,雖不似冬日寒冷,到底是春寒料峭,屋內還燒著地龍。
一開窗,涼意便吹散了暖意。
衛曜也散了些酒意。
我嫌他身髒,便示意跪在一旁的長川將衛曜扶了起來。
衛曜被攙扶起來時還有些懵。
看見僕人收拾著院內,他一腳踹倒了最近的僕人:「誰,誰讓你們動的。」
「我。」
我坐在院中的圈椅裡,高聲答道。
衛曜跌跌撞撞地走過來:「你算什麼東西?」
「我是宋家的嫡次女,你剛娶進門的新婦,我奉了婆母的命,來叫醒夫君。」
我對上他的眼睛。
下一秒,清脆的巴掌聲響徹院落。
我偏過頭去,右臉火辣辣地疼。
衛曜眯著眼:「你姐姐才S多久,你就迫不及待地想將她的一切抹去?」
我一聽衛曜這話,便明白他已知曉我杖責發賣阿姐舊僕之事。
我理了理發髻,在衛曜意想不到之時,抬手便扇了過去。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徹院落。
「這一巴掌,是替婆母與峋哥兒打的。」
「她們有個不孝的兒子和毫無擔當的父親,整日為著女人要S不活。」
在衛曜不可置信的神色中,我抬手又是一巴掌。
「這一巴掌,是替我自己打的。」
「憐我所嫁非人。」
我打得力道極大,手心此刻火辣辣地疼。
衛曜嘴角的血流了下來,他輕嘶了聲,卻毫不在意地用手背擦去。
他看著我,似笑非笑:「你的脾性倒是與你阿姐很像。」
我頓時像吞了隻蒼蠅一樣,惡心,卻吐不出來。
我鼓起勇氣,為自己鳴不平。
到頭來,我還是擺脫不了阿姐的影子。
我停止了自艾自憐,重新坐回圈椅中:「夫君既清醒,那就快些去沐浴更衣,我們還要同去給婆母請安。」
「茯苓。」
茯苓來到衛曜身邊做出個請的手勢:「夫人已為侯爺備好熱水,請侯爺移步。」
衛曜站在原地沒有動作,一雙丹鳳眼隻是盯著我。
「侯爺可是腿軟了,需要轎子抬?」
衛曜搖搖頭:「這院子裡都是寶珠的東西,你……」
我了然:「侯爺原是怕我扔了阿姐的物件。」
「侯爺放心,我知侯爺與阿姐情深似海,阿姐的物件我會妥善送回侯爺的正院。」
衛曜點點頭,不再多說。
我呆呆坐在圈椅上,看著僕人們進進出出地抬著物件。
這诰命夫人,真是難掙。
婆母知曉此事,在午膳時將我留了下來。
她用清茶淨了口,又打量了我一番:「你……」
我撲通跪地,請罪:「婆母恕罪,兒媳那兩巴掌是為了打醒夫君,並非忤逆。」
婆母連忙將我攙扶起來,牽著我的手細聲細語道:「這怎會怪你,那逆子我早便想打了。」
「今日讓你留下,我是想誇贊你的。」
「當初,曜兒要娶你姐姐時,我想著他真心喜歡便隨他吧,可沒承想你姐姐竟是個……」
「後來曜兒喪妻,我本想另尋個賢良溫順的女子做他的繼室,可曜兒不知怎的,S了心要娶你。」
「我原還擔心你同你姐姐一樣,是一個驕縱的性子。但那日敬茶見著你,我又瞧著不像是驕縱無理的模樣,但又怕你是裝出來,便讓你日日來我房中抄經書養性子。」
「這幾日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是個嫻靜心地好的孩子,能壓得住刁奴,也有自個的主見,我時常想啊,當初若曜兒遇見了你,娶的你,他必定不會過得像如今這樣渾渾噩噩。」
我聽著婆母的話,低低應了聲:「是婆母高看我了。」
從前在宋府,無論母親父親還是奴僕,都說我不如阿姐。
婆母拍拍我的手,嗔道:「我看人的眼光可是準的。」
隨後她將對牌放在我的手裡:「日後不必每日再到我房中來抄經。」
「這是府中大大小小的鑰匙,我便交給你了。」
我連忙推遲,婆母隻是笑道:「好了,我乏了,你回去吧,有空將峋哥兒帶來我瞧瞧。」
見婆母心意已決,我也不再推脫,拿著對牌,便應聲退下。
6
一個尋常日,我如往常一般過問著府中的事宜。
茯苓卻帶來母親身邊的嬤嬤過來:「小姐,夫人那邊有急事請小姐回府一趟。」
我見狀詢問嬤嬤究竟是何事,嬤嬤神色悲戚,隻道讓我快些回去。
宋府。
母親見我回來立刻迎了上來:「峋哥兒可還好,聽說你發賣了寶珠的舊僕?」
「芙蓉,不是我說,你此事做得有些過了,寶珠雖S,但你到底還是得顧及她的顏面才是。」
我打斷了母親的話:「母親叫我來是為此事?」
母親聽後,拿著手帕擦拭著眼角:「芙蓉,你外祖父他,他病逝了。」
我一驚,抓著母親的手臂:「什麼?」
「什麼時候的事,我成婚時還收到了外祖家的賀禮,外祖父一向康健,怎會……」
母親靠著我,哽咽道:「聽來報喪的下人說,是感染風寒之故。」
我慌亂不已:「不行,母親,我要去江南。」
母親阻止了我:「我便知你會有此想法,特意讓你回家來才告知你。」
「如今你才嫁去衛家,還未站穩腳跟便要離開,那峋哥兒怎麼辦。」
「我已命陳二家的快馬加鞭趕去江南,替我們盡孝,你可不必前去。」
我道:「母親,峋哥兒如今很好,我去江南走水路,若快,十天便能到,一去一回不過月餘,我會將峋哥兒託給婆母,留茯苓照看的。」
母親一聽,不樂意了:「不可,這是你姐姐的血脈啊,是我們宋府和衛府兩家的血脈,你怎放心將他獨自留府?」
我與母親大吵了一架。
母親見我要離開,便又尋上白綾,想要以S相逼。
我冷眼看著她:「母親盡管掛白綾,反正如今我已是衛家婦,母親再如何也波及不到我。」
母親怒斥我翅膀硬了。
我不願多言,快馬回了衛府。
婆母得知此事,隻道讓我快些去江南,峋哥兒由她看護著。
隻是臨行前,她將衛曜塞了進來:「江南路途遙遠,你又孤身一人,曜兒如今也無事,不如陪你走一遭。」
我看出婆母想要撮合我與衛曜,我記掛著外祖父母,又想著的確路途遙遠,便也答應了。
去江南,走的水路。
因為水路快。
可我實在沒想到,許久未出遠門,我竟然暈船了。
我在船上吐得昏天暗地,衛曜卻還有興致賞景。
他見我吐得厲害,眉頭微皺:「你倒不像你姐姐,你姐姐可不暈船,就連她有孕時,坐船都沒你吐得這麼厲害。」
「你不會有孕了吧?」
我接過侍女遞的茶盞簌了簌口,又含了顆酸梅,將茶盞朝他扔去:「侯爺無事就滾出去。」
衛曜握住茶盞,摸了摸鼻梁,尷尬地退了出去。
等到江南碼頭,我沒上馬車,在衛曜不可置信的神情中,騎上馬,快馬加鞭地趕去外祖家。
隻見外祖家掛著白綾,舅舅們見了我有些震驚:「芙蓉,你怎麼來了。」
「你母親說你剛嫁了人,不便前來。」
我三言兩語道明了緣由,便詢問:「外祖父可下葬了?」
大舅舅點點頭。
「那祖母在何處?」
舅舅們相互對視著,竟沒一人開口。
還是小舅母拉著我的手道:「婆母她,也隨公公去了,去洛城報喪時下人一同說的,你母親竟沒同你說?」
「不過這也難怪……」
舅母話中未言之意我明白。
外祖母是續弦,母親的生母在她五歲便病逝了,後外祖父續娶了外祖母。
可母親不喜外祖母,覺著外祖母苛責她。
後來母親不顧外祖父阻攔嫁給了爹爹後,同娘家幾乎是斷了聯系。
我是難產兒,疼了母親三天三夜才生下來。
自出生,母親便不喜我。
是外祖母將我抱回了江南,養至十歲才送回洛城。
我察覺出母親不喜外祖家,自到洛城便也不敢提及江南,更別提回來。
不承想,此次回來,竟是S別。
我在江南待了幾日,協助舅母們整理了外祖父母的舊物,便登上了歸程。
如今外祖父母不在,我亦無理由多待。
回程的船,我依舊吐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