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中元節,村子裡又開始了無比隆重的焚香、燒錢,供奉先祖。
原因無他,隻因為我們這個村會在中元「鬧女鬼」。
奶奶一邊掃著香灰,一邊祈求著祖先:「祖宗們千萬別讓賤蹄子進門。」
爸爸說,今年是弟弟長壽危機的最後一年了,隻要平安,就能真的長壽。
隻是沒想到,我們足足給祖宗燒了十倍的香火,那女鬼還是來了……
可是這女鬼,我好像認識……
1
我天生膽小體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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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中元節這天,因為村裡家家戶戶手上都沾血,會把節過的像新年一樣隆重。
香火漫天,鞭炮噼裡啪啦的響,我嚇的縮在門後。
弟弟嚷著要出去抓爸爸燒的元寶,我S命拉著他。
奶奶看了我一眼,「賠錢貨!連個孩子都拉不住嗎!」
罵完我,她又笑著去抱弟弟,弟弟卻伸手打她,「打洗你!」
奶奶並不惱怒,還誇長壽是小男子漢。
「長壽過了今年,就能出去玩了,那些賤蹄子才不會帶走我們長壽。」她揉長壽的頭,長壽在她手上咬了一口。
奶奶疼的刺啦咧嘴,反手給了我一巴掌,「看什麼看,去給你爸幫忙!」
香火已經快燒完了,我還是害怕,不敢過去。
有一年鬼鬧,村裡一夜間S了十個健壯的男人。
奶奶說,那些鬼誠心是要害S幾個人的。
「一個個S得時候還沒成年,就成了會勾引男人的騷貨了!該S!」奶奶嘴裡說著,還剜了我一眼,像是要把我S了一樣。
隔了一會兒,好似幹瞪不解恨,她又踹了我一腳:「膽子小的不行,S的怎麼不是你,變成惡鬼也不會敢回來!」
我被踹倒在火盆旁邊,爸爸正好開始潑雞血,星星點點的火光把他的臉照的青噓噓的。
雞血潑了我一臉,奶奶笑著說,去去晦氣。
看著身旁的火盆忽明忽暗,我趁著他們不注意,鬼使神差地添了一把元寶燒過去。
他們燒給老宗老祖,我燒給……
火驟然起勢,火苗猛地竄出一米高,青煙懸在空中,朝著奶奶和長壽的方向飄。
奶奶大喜,絲毫沒注意這火是怎麼燒起來的。
「老宗老祖進屋了,長壽,快來拜祖宗!」
長壽從奶奶懷裡掙脫,笑著跳了起來,「姐姐!」
「姐姐回來了!」
2
長壽的話說完,奶奶和爸爸面色一僵。
「什麼姐姐!」爸爸一吼,聲音卻帶著些恐懼。
奶奶給了他一個眼神,旋即擰著我的胳膊進門,笑著跟長壽說,「長壽喜歡你姐姐,你姐姐在這兒呢。」
長壽從出生開始就隻喜歡我。
奶奶把他當成寶貝,他看見奶奶就要打S。
爸爸想跟他親,他咬著爸爸的耳朵不松口,爸爸說他是狼崽子,要打,奶奶揚言,敢動長壽等我S了!
因為長壽的出生,我在家裡的日子好過了起來。
但也因為他的出生,我再也開心不起來了。
長壽還在掙扎,「不是這個姐姐,是那個姐姐!」
奶奶和爸爸臉色鐵青,像是被勾走了魂一樣。
爸爸扯了扯奶奶的衣服,「媽,長壽又沒見過……」
奶奶像是想起了什麼,「長壽呀,告訴奶奶,那個姐姐長什麼樣子?」
「穿著白衣服,會飛!」
「而且長得和姐姐很像,身上也掛著鈴鐺!」
我腳瞬間一軟,一頭撞在了爸爸身上。
奶奶瞪向我,我不敢再看她,低頭小心翼翼地開口。
「是不是,鐺鐺回來了?」
媽媽從門後探出頭。
奶奶說她是喪門星,不能見祖宗,祭祖的時候從不讓她出來。
媽媽止不住的嗚咽,我抬頭看她。
「啪」地一聲脆響,我眼前開始冒星星。
我迷蒙地抬頭,爸爸的眼睛血紅血紅,臉色鐵青地看著我,好像要吃人。
「是不是你搞的鬼?」
「他是你親弟弟,你也嚇他?」
爸爸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情不自禁地放開長壽,摸了摸自己麻木的臉,下一刻,劇烈的火辣感陡然傳來。
「欺負姐姐,打洗你!」
長壽抡起小拳頭砸在了爸爸的大腿上,我委屈地張開嘴,準備大哭。一聲冷哼聲響起,我全身冰涼地回頭。
奶奶臉青青的,正SS地盯著我。
兩顆黃黃的眼珠,像兩朵鬼火。
3
隔壁很吵,爸爸又喝了酒,正在砸東西。
媽媽肯定又挨打了,正在嗚嗚地哭。爸爸一邊把東西砸得劈裡啪啦一頓亂響,一邊在吼。
「老子三代單傳,她不S怎麼辦?現在她回來了又怎麼樣……」
長壽也在叫:「欺負媽媽,打洗你!」
我躲在蚊帳裡,把玩著手裡的一個銅鈴鐺。
銅鈴鐺很大,也很光滑。不敢讓鈴鐺出聲,我把手指堵住鈴鐺,貼在腫脹的臉上,涼沁沁的,很舒服。
奶奶的腳步聲在門口徘徊,我不敢抬頭,生怕抬頭就會看到兩顆鬼火一樣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我。
我看見過鬼火,也是七月鬼節的時候。
當時鐺鐺也是挨了打,大晚上衝出了家門,跑到了旁邊的山上躲著不回家。
奶奶不讓媽媽去找,說鐺鐺最好碰到野鬼,S在山上。爸爸在喝酒,他已經喝醉了。
我一個人去找鐺鐺。
山裡很黑,月亮也大得嚇人,我跌跌撞撞地在山路上跑,大喊鐺鐺你在哪裡。
鐺鐺沒有回答我。
高高矮矮的樹就像一隻隻奇形怪狀的鬼怪,圍著我,看著我。我又大喊,鐺鐺你在哪裡,我害怕。
鐺鐺還是沒有理我。
我爬上了山腰的一塊大石頭,這裡是我跟鐺鐺平日裡玩過家家的地方,石頭下還有我們順著縫隙挖出的一個小地洞,裡頭擺著泥捏的小碗。
鐺鐺沒在石頭上,也沒在地洞裡。
我不敢再往上走了,石頭上去就是一片墳地,村裡S了人都埋在那裡。
我站在石頭上大喊鐺鐺,不遠處突然亮起了兩盞黃色的小燈。
我以為是鐺鐺,高興地跳下石頭,朝著小燈跑了過去,叢生的荊棘把我的腿掛得鮮血淋漓,我也不管不顧。
一個隆起的土包把我拌了一跤,我的頭磕在了一塊石頭上,那兩盞小燈飄搖了一下,滅了。
我這才意識到,絆倒我的是一個墳包,磕到我頭的是一塊墓碑,那兩盞小燈也不是鐺鐺,而是鬼火!
月亮照在四周橫七豎八的土堆上,我坐在地上大哭。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鈴鐺聲響起,我驚喜回頭。
鐺鐺也有個鈴鐺,她跟我是雙胞胎,百日時有親戚送了一對銅鈴鐺,我們很喜歡。因此媽媽就拿鈴鐺給我們當小名,我是姐姐,叫鈴鈴,鐺鐺是妹妹。
兩個銅鈴鐺一模一樣,我跟鐺鐺也一模一樣。鐺鐺經常騙媽媽她是鈴鈴,隻要騙到了,她就很得意。
果然鐺鐺從絆倒我的那座墳後站了起來,我跳起來抱住鐺鐺,哭著要她和我一起回家。
鐺鐺不願意回去,她說家裡除了我,沒人喜歡她。
她還說大石頭那裡是她自己的家,要我跟她一起睡在石頭下的地洞裡。
我說我害怕,她說她不怕。
鐺鐺是真的不怕,她從小膽子就很大,也很執拗。
我說你不陪我下山,我害怕呀。
鐺鐺沒辦法,決定送我回家,然後自己再上山回地洞裡睡覺。
她沒能再上山,回去後她就被爸爸綁在了柱子上,奶奶拿著火鉗子打。媽媽不去攔,還不讓我過去。
媽媽在哭,我在哭,唯獨鐺鐺不哭,怎麼打都不哭。
第二天鐺鐺就不見了,聽說她早上去河邊洗菜,掉到河裡淹S了。
我不信鐺鐺淹S了,我覺得她肯定是住在地洞裡,不打算回家了。
我在地洞裡等了鐺鐺兩晚,又在山裡找了鐺鐺兩天。當媽媽哭著找到我,說她在河邊找到了鐺鐺的鈴鐺時,我才意識到一點。
鐺鐺是不會丟下她的鈴鐺的,她真的S了。
我把鐺鐺的鈴鐺放進了地洞裡,又把洞口填了起來。
這樣,她就可以住在自己的家裡了。
再沒有人不喜歡她,也沒人天天打她。
4
我在做夢。
一個很奇怪的夢。
夢見我一個人在山上跑,四周很黑,月亮很大,照得四周的樹奇形怪狀,但我一點也不怕。
同時又很怕,嚇得在床上翻來覆去,但是無法從夢裡醒來。
就像我被分成了兩半,一個我在山上跑,一點也不怕。
一個我躺在床上,很怕但怎麼也醒不過來。
站在山腳下,我看著不遠處的一棟房子,院門和堂屋的門大開,可以看到隱約的幾個香頭,還有香燭的味道傳來。
房子有些陌生,又很熟悉,那是我家。
以前我天天和鐺鐺一起上山去撿柴,鐺鐺S後我很少再從這個角度看我家,因為我不敢再上山了,挨打也不肯去。
我輕飄飄的,像是在飛,身上的白布被風吹動,鈴鐺叮叮當當地在響。
鐺鐺S後,沒有墳。
不對,有墳,但是墳裡沒有鐺鐺。
她淹S後,媽媽沿著河找了二十多裡,沒有找到她,隻撿回了她的鈴鐺。
然後爸爸拿一塊白麻布包了她的衣服,扛著鋤頭上了山,挖了個坑埋掉了。
沒有燒紙錢,沒有立墓碑,他也從沒說過這個坑挖在了哪裡。
我身上披著鐺鐺下葬的白麻布,輕飄飄地進了門,徑直穿過堂屋,來到一扇門前。
這扇門通往的是倉房,放谷倉的地方,平日裡都闩得好好的,現在卻莫名其妙地大開。
我飄過房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床蚊帳,一個銅鈴鐺掛在了蚊帳的夾子上,裡頭有個人影正翻來覆去。
我凝視著那個人影,她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動得愈發厲害。
我在掙扎。
我知道我闩得好好的房門不知道為什麼打開了,也聽到了鈴鐺叮叮當當在響。
我還看到有個影子閃進了我的房間,我眼睛已經睜開了一條小縫。
我能夠感覺到淚水在我臉上流淌,也能夠感覺到那個影子正緩緩向我靠近,一雙眼睛SS盯著我。
我毛骨悚然,我想要開口大叫,我想要坐起來問是不是鐺鐺。
但是我就是醒不來,怎麼樣都醒不來。
我看到一個白色的影子已經站在了我床前,一隻手伸向了蚊帳。
我使勁伸手,去拉綁在床頭的線,試圖把燈拉亮。
我夠到了,我拉了,我甚至聽到了拉線開關發出的啪嗒一聲。
但是燈沒亮。
我再次用力一拉,又是啪嗒一聲,燈還是沒亮。
眼淚已經把枕頭沁湿了,我拼命地一下下扽著拉線,心裡不停地在問。
鐺鐺,是你嗎?是你回來了嗎?
你為什麼不讓我開燈看看你?
你是怪我沒保護好你,故意來嚇唬我的嗎?
別嚇我了鐺鐺,你知道我膽子一直很小。
哗啦一聲鈴鐺亂響,蚊帳被打開了。我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猛地坐了起來,飛快地伸手拉亮了燈。
一個小小的人影正站在我床邊,直勾勾地看著我。
是長壽。
他手裡,正抓著我的鈴鐺。
5
我全身大汗淋漓,愣愣地看著長壽。
長壽不應該在這裡,他一直是在裡屋跟爸媽睡,爸爸打媽媽時,他就會被帶去耳房跟奶奶睡。
因為他會鬧著不睡覺,騎在爸爸脖子上嚷著要「打洗你」。
無論如何,他不會晚上跑到我房裡來,因為奶奶不讓他來,一來就會挨打。
這是他唯一會挨打的事,其他時候,哪怕他揮舞著小拳頭對著奶奶嚷嚷「打洗你」,奶奶也會笑眯眯地誇他是小男子漢。
「長壽,你怎麼在這裡?」我小心地開口,目光掃過他身上披著的白麻布。
「那個姐姐帶我來的。」長壽笑得呆呆的。
「長壽,你隻有我這一個姐姐。」我遲疑地開口,摸了摸自己腫脹的雙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