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殘存的理智在“月考”這兩個字的攻擊下蕩然無存。
“再跳一次這方法可能確實……確實像個傻缺,但你想得到比跳牆更有可行性的方案嗎,你上次撞見我的時間大概在閉校前後,”許盛那天因為手機快要沒電,因此下公交之前特意看了一眼手機,“今天正好也是周從車站走過來差不多需要十分鍾,所以我們二十分開始跳。”
許盛邊說邊把手機掏出來,單手撐著牆沿,手機屏幕上的時間是八點十四分:“再等六分鍾,我就跳下來。”
邵湛:“怎麼確定是你跳還是我跳,現在誰才算‘許盛’。”
這是個好問題。
許盛提議跳牆的時候沒想那麼多,下意識默認自己是許盛,但現在許盛的靈魂雖然在他這,可肉體在邵湛那啊。
到底哪個才算是他?!
許盛沉思一會兒,想出一個折中的辦法:“我跳下來之後要是沒反應,就換你上去跳。”
邵湛:“……”
說話間,手機屏幕上的時間從“8:14”逐漸跳到“8:19”。
“準備好了嗎。”許盛問。
“你跳吧。”邵湛說。
邵湛看起來比他淡定點,他今天穿的是一身黑,往那兒一站就跟場景倒回似的,少年整個人跟這片黑融在一起,唯有渾身冷意仿佛能扎破黑夜、從黑暗裡穿出來。
但這個淡定也隻是表象,任誰此時此刻站在這裡,面對一個即將從牆上跳下來的同桌,都沒法淡定。
許盛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現在的心情就像是站在賽道上,渾身緊繃,等待那聲槍響,他張開手、活動了兩下腕關節,邵湛這幅身體有少年人特有的朝氣和力量,他倒不是很擔心跳下去會出什麼大事。
40秒。
Advertisement
41秒。
……
許盛在心裡默數,微微起身,把手機塞回兜裡。他仍維持著單手撐牆的動作,隻不過原先曲著的那條腿變了姿勢,踩在牆沿上做預備動作——
58。
59。
許盛掐著點,除了默念著的數字以外,他還能聽到胸腔裡越來越劇烈的心跳聲。
最後幾乎在兜裡還沒滅屏的手機從“8:19”閃爍一下,變化成“8:20”的同時,他幹脆利落地松開手、腳下蓄力,直接從圍牆上一躍而下!
邵湛用盡自己全部的自制力才掙脫想躲開的人類本能,站在原地看著許盛以驚人的速度直直地朝他撲過來。
兩人一齊栽倒在地。
這回沒有電閃雷鳴,更沒有暈過去,非常符合正常來說從這堵並不高的牆跳下來造成的傷害值,隻是撐在草皮上的手肘被磨得有點疼罷了。
緊接著倆人互換位置又跳了一次,還是同樣的結局。
第二回 ,許盛躺在草皮上,一時間沒爬起來,仰頭去看晴空萬裡的天空,滿腦子都是一句“怎麼會這樣”。
邵湛原本撞在許盛身上,然而他反應快,兩人齊齊倒下之後他單手撐在許盛的腰旁邊,掌心似乎還沾著對方的體溫:“你沒事吧。”
“我操,”許盛後背硌在石子上,已經無心去注意那點小傷口,“沒事。”
許盛緩了會兒才坐起來,這會兒心態是真的崩了:“……難道換不回來了嗎。”
邵湛跳完牆之後倒是冷靜下來:“想換回來或許還有其他條件。”
至於這個其他條件到底是什麼條件,這就沒法繼續往後想。
許盛:“這牆不是白跳了。”
邵湛:“是,還跳了兩遍。”
許盛:“……”
跳牆這種傻缺事,如果真有成效那都不算什麼,但是跳完之後什麼都沒發生,這就很尷尬了。
邵湛嘆口氣:“起來,回寢室。”
許盛回到寢室,脫掉上衣,進浴室之後對著那面鏡子照了一會兒。
鏡子裡還是邵湛那張臉。
許盛現在看到邵湛的臉就想到月考,並深深感覺自己的世界正在……急速崩塌。
他洗完澡出來,想到今天的字帖還沒開始練。
於是許盛跳完牆之後又懷著難以言喻的心情開始練字。
期間張峰來找過他兩次。
張峰:你放學怎麼走那麼快,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別的兄弟了。
要趕著去跳牆。
張峰:玩遊戲嗎。
練字,不玩。
張峰:看你好幾天沒找人組團了,你最近在幹啥呢。
最近每天都琢磨著怎麼退學。
張峰發的幾條消息使屏幕亮了又暗,屏幕最後一次亮起的時候,閃爍的聯系人不是張峰。
是他的學神同桌。
許盛放下筆,把手機撈過來,邵湛隻發過來簡短的三個字:開下門。
等許盛把筆放下,起身去開門,邵湛已經在門外站了有一會兒了。開門時邵湛正低著頭單手擺弄手機,他剛洗過澡,湿發遮在額前,穿著深藍色運動褲,衣紋輕輕淺淺地勾出腿型,見他來了才抬眼。
許盛想說“有事嗎”,然而話到嘴邊,視線落在邵湛手裡拎著的幾本題冊上:“你……”
這幾本題冊,一本側面寫著黑色標題《高二數學教材全解》,另外兩本是《概念英語》、《學好物理化》。
許盛心中警鈴大作。
這他媽,這場面是何等的似曾相識!
那幾本劉青春就是這樣到他手裡的,給他造成的傷害至今都難以泯滅。
許盛停頓幾秒,才艱難地把後半句話說完:“你不會是想讓我從今天開始做題吧。”
你還是人嗎。
邵湛剛把手機收起來,還沒來得及說話,許盛以意想不到的驚人速度“砰”地一下直接把門關了:“……出來。”
“你滾吧,”許盛在門裡說,“我不做題。”
“……”
許盛背靠著門板,明知道門鎖著外邊的人進不來,還是死死抵住:“我寧可自盡。”
兩人隔著門板,進行漫長的拉鋸。
“我看著你寫,”邵湛說,“不會可以問我。”
這要換成是六中任何一個人,聽到這句話可能得暈過去。
眾所周知,學神很少給人講題,也沒人敢打擾他,“邵湛”這兩個字的意義早已神化,遙不可及,隻有在考前偷偷在心裡拜一拜這樣子。
但許盛壓根不想遭受這種折磨:“有這功夫研究研究到時候怎麼作弊,也比在這教我寫題快。”
邵湛:“月考不難。”
許盛前不久還能對著顧閻王說‘我現在覺得唯一的難點就是太簡單’,這會兒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內心:“我們對難這個詞的定義可能不一樣。”
門外沉默許久。
緊接著,邵湛最後一句是:“我有鑰匙。”
“…………”
邵湛進門之後第一件事不是把題冊甩給他讓他做題,他另一隻手裡拿著瓶碘伏,微抬下顎示意道:“把衣服脫了。”
許盛:“?”
邵湛伸手指他胳膊肘,再指指後背:“是嫌嗑得不夠狠?”
許盛這才反應過來,剛才嗑到的地方破了點皮,他自己都沒留意。
這回後背的同感比上回明顯不少,估計是運氣不好,撞到的石頭子比較尖利。胳膊肘他自己能擦,後背確實是夠不著。
許盛扯著T恤下擺把衣服一點點掀起來,露出少年勁瘦的腰、脊背,再到略微突出的肩胛骨——最後是肩胛骨上那片刺眼的紋身。
它出現在邵湛的身上,說不出的突兀,但這突兀裡,似乎還藏著別的東西。
許盛側過頭,覺得兩個人現在也算是共患難,還有緣分,按捺不住問:“你那個……你身上這玩意兒,遮疤用的麼?”
這還是頭一回把紋身挑明了說。
許盛:“你放心,我又不告老師。”
邵湛手上動作沒停,傷口和那片翅膀離得近,於是他的視線剛好落在那片刺青上。
能這樣以旁觀者視角去看後背這片刺青的感覺多少有些奇妙,以往幾百個日日夜夜,他都幾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或者說,刻意不去感受它的存在。
許盛沒等到回應。
邵湛用棉籤沾了藥水,許盛背對著他,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最後隻聽到一句:“別亂動。”
距離月考還有一周多。
許盛沒多在紋身這件事上多做糾結,他也沒功夫去糾結,上完藥之後他被扔過來的教輔材料給砸暈了。
許盛坐在床上,他現在這個位置正好對著書桌側面,側面留著約莫一臂寬的書桌長度,他咬著筆帽,被迫翻開一頁《高二數學教材全解》。
邵湛坐在他對面,在他寢室裡寫試卷,一成不變的坐姿,隻有在掃題時偶爾會停頓一會兒,然後勾著筆在草稿紙上進行演算,即便是這樣還能分心警告他:“認真審題。”
許盛很想現在就在手機上搜,臨江六中退學手續,或者轉學也行。
別人上學的任務就隻有學習,他卻要思考每天要怎麼活下去,這活得也太艱難了點。
邵湛這幾本題冊不是隨手拿的,許盛翻開就看到紅筆標注,紅色字跡在一行公式上劃了一道,邊上寫著一個筆鋒凌厲的字,透過那字仿佛都能聯想到寫字的人冷漠的口吻:背。
月考範圍不大,邵湛勾劃好重點,壓了幾道必考題。
如果是七班任何一個人坐在這裡,看著這些重點和邵湛壓的題,肯定心下一目了然,恍然大悟,茅塞頓開,感覺這次月考能往前衝刺五十名!
“你可能還不太了解我,”然而許盛和他們都不一樣,半晌,許盛拿著那本高二題冊,認了現在這個狀況,嘆口氣問,“有高一的教材嗎。”
邵湛:“……”
許盛對自己的認知十分準確:“我先補基礎。”
邵湛筆下的答案寫到一半,一時間忘了該舍哪個。他本以為就那麼點東西隻要劃完重點,再把必考題多推幾遍,應該沒什麼問題。
他問出一句連孟國偉都很想知道的問題:“你中考怎麼考的。”
提到中考,許盛難得沒有回嘴,反而怔了怔。
記憶一下被拉回很遠。
許盛抿緊唇,眼前那本高二練習冊上的字逐漸變得模糊,恍然間他仿佛看到自己手上拿的是一本熟悉的《衝刺中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