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幹舌燥之際,林設計端茶進來,莊凡心連眼神都不給,直接道:“你那工廠在福建,十有八九要跑一趟,做準備吧。”
林設計說:“總監,我走不開。”
莊凡心蹙著眉:“福建太遠是麼?人事部挺近,辦辭職也挺方便的。”
林設計終於解釋,家中老人生病住院,剛完成手術。莊凡心撫一把前額,大家瞧著光彩照人,其實都是凡夫俗子,都有一本念不好的經。
“先出去吧。”他說。門關上,他靠著椅背旋轉半遭,望著窗外雪景想辦法,窗前的架子上放著保溫包,是昨天燉了六小時的湯水。
從兜裡摸出打火機,莊凡心給顧拙言發消息:“給我個地址,今晚還你打火機。”
顧拙言剛喝了藥,不想被瞧見這副病態,回復:“我不著急用,先在你那兒放著吧。”
莊凡心問:“湯喝完了麼,我還要拿湯盅。”
一股拒不掉的氣勢,顧拙言一邊咳嗽一邊發送了公寓的地址。他沒去公司,今天在家辦公,下午燒得厲害就昏昏沉沉地睡了。
莊凡心卻一口闲氣都沒喘,手機打到欠費,晚上加班到十點鍾才走。外面冰封雪飄,他小心翼翼地駕駛,循著導航到了中環置地。
停在道旁,莊凡心還沒吃飯,想去街對面的便利店買個面包啃啃。剛熄火,林設計發來一條消息,得有幾百字,是對今天事故的道歉。
莊凡心沒看完,問:“家人怎麼樣?”
林設計回,在重症監護,還沒醒。莊凡心囑咐句“好好照顧”,已無啃面包的胃口,下車走向便利店,同時按下顧拙言的號碼。
“拙言?”他說,“我在正門外的街上,你下來吧。”
顧拙言回:“好,五分鍾。”
穿上羽絨服,顧拙言拎著湯盅出門,在家窩了一整天,高燒漸退,希望不會被莊凡心瞧出來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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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達出大門,望見路邊的未熄火的車,他走過去,俯身從副駕窺探的時候愣住了。駕駛位上,莊凡心仰頸枕著椅背,手肘搭在車窗上,指尖夾著一支冒火星的香煙。
抬起小臂,莊凡心含住煙嘴輕吸一口,對窗外呼出去,兩瓣唇仍微微張著。他晃見了人影,扭頭衝顧拙言一笑,傾身幫對方推開車門。
顧拙言坐進來:“怎麼還抽上了?”
莊凡心掸落煙灰:“你不是說解乏麼,想試試。”他遞上那隻打火機,連上在便利店剛買的一盒煙,“都給你吧。”
顧拙言問:“累著了?”
“嗯,加班。”莊凡心沒細說。不過他真的很累,以至於不敢扭臉直視,怕顧拙言發覺他眼中的疲倦。但神思很敏捷,反問道:“鼻音這麼重,感冒了?”
顧拙言也不細說:“沒事兒。”
莊凡心似是埋怨對方粗心:“還叮囑我別感冒,自己先病了。”終究關心更多,他扭頭端詳顧拙言的模樣,“臉有點紅,發燒了?去醫院沒有?”
顧拙言說:“吃藥了。”一提及醫院,忍不住想到那天,他回視莊凡心的眼睛,“你有沒有身體不舒服?”
莊凡心答:“我都好啊。”
襯著車廂內不太明的燈光,莊凡心和顧拙言沉默拉鋸,有的話沒問,卻像正在質問。許是心虛,又許是筋疲力竭,莊凡心率先松了精神,他喘口氣,將保溫包遞過去:“回家熱一熱,嘗嘗。”
顧拙言咽下一口空氣,接過下了車。
關上門,顧拙言拎著沉甸甸的湯往回走。他看得出來莊凡心心情不佳,疲憊以外還很頹喪,像是遇到什麼困難。他猜測,是否和去醫院那天有關系?
難道莊凡心真得了什麼病?
走出去一截,顧拙言掉頭返了回去,他停在副駕駛外面,俯身敲了敲車窗。待莊凡心看來,他道:“出什麼事兒了,跟我說。”
莊凡心抱著方向盤丟魂,這人總能察覺他的低落,當年他被籃球隊揍了,顧拙言說的就是這麼一句話。
可他已經不是當年的窩囊蛋了,他笑得很好看:“公司的事兒,我能處理好。”
顧拙言點點頭,卻還不走,機靈地轉換話鋒:“我不太好。”
莊凡心馬上問:“怎麼了?”
“頭暈。”顧拙言說,“把扶我回去。”
莊凡心抿著嘴不拆穿,哪是頭暈,明擺著不信他的說辭。熄火下車,他繞過車頭走到顧拙言的身邊,一把挽住那胳膊。
並行雪上,羽絨服摩擦得吱吱作響。
他們往回走,在縹緲的小雪花裡。
莊凡心趁機觸碰顧拙言的手,他的手掌凍得冰冷,而顧拙言因為發燒變得灼熱。想起那天顧拙言掙開不讓他牽,便收回,卻始料未及,整隻手已經被包裹住。
“隻給你暖到單元樓。”顧拙言說。
莊凡心繃著笑,低低應了聲“好”。
第72章 可他太帥了嘛!
怪不得隻暖到單元樓, 樓廳內燈火輝煌, 兩名值班的保安目光炯炯, 待顧拙言一露面,立刻整齊劃一地打招呼:顧先生好!
莊凡心的疲倦都嚇退三分,抽回手, 揣自己口袋中捂著,進了電梯,他蔫壞地笑:“你怎麼那麼大的譜兒?”
顧拙言哼哼:“好歹也是個集團的總經理。”抬手晃一下保溫包, “都勞動公司總監送湯了。哎, 什麼湯?”
莊凡心翻開手機備忘錄,七八種料, 沒記住,列舉了幾樣, 他說:“這兩天冷,是溫補的, 但你發燒是著涼還是身體有炎症?有炎症的話就別喝了。”
正說著電梯門打開,顧拙言抬手抵住莊凡心的後背,自然地、未加思索地把人推了出去。直接入戶, 莊凡心站在玄關愣了愣, 有點不知所措。
他反應過來,顧拙言要他扶回家,既然到家,那他是不是該走了?一轉身,顧拙言卻撂下一雙拖鞋。“那什麼, ”他語氣講究得像開會,“是你讓我來你家的,不是我纏著你來的。”
顧拙言搞不清此話重點:“這重要嗎?”
莊凡心換上拖鞋:“重要啊,我雖然追你,但我有原則。”他跟在顧拙言屁股後面,絮絮地講,“我想見你,所以請你去我家,但如果非要來你家,就成了我侵犯你的私人空間。”
顧拙言走進臥室:“你那天強抱我的時候又算啥?”
“我強暴你?”莊凡心臉先紅,腦子才轉過彎,可那抹旖旎已然難消,“因為是在我的地盤,所以我猖狂了一點。”
那會兒在車上伴著飛雪香煙一派憂鬱,暖一暖手,怎麼精神得這麼多胡話?顧拙言還未辯駁,一低頭,咕咚跌坐在床邊。莊凡心箭步衝過去,蹲下,又是憂心懇切的面貌了:“你怎麼了?要不咱們去醫院吧?”
顧拙言鼻音愈重:“我真的頭暈。”
莊凡心抬手捏住拉鏈,將顧拙言的羽絨服剝下來,墊倆枕頭讓對方躺好靠著。他去把湯煨熱,端來,看著顧拙言一勺勺喝下去。
沒說好不好喝,隻說,再來一碗。
期間莊凡心接一通電話,去屋外面,貌似是銷售部的人打來,聽聞有重大瑕疵,詢問能否及時給下面供貨。顧拙言隔門聽不真切,隱約的,聽見莊凡心掛斷前來了句,今晚別煩我,吵我家裡人睡覺。
掛斷後,莊凡心舒一口氣:“拙言,借衛生間洗把臉。”
顧拙言說:“右手第二間。”
莊凡心去了,寬敞的洗手間點著香氛,很松緩神經,他捧冷水洗臉,洗完將手機調成純振動,掛著水珠返回臥室。
顧拙言沒躺平睡覺,眼眸半睜地撐著精神,莊凡心踱近些,坐回床畔,在顧拙言幽幽的注視下屏氣懾息。
他不傻,顧拙言隔著車窗看他,主動叫他上來,心底便知曉對方有話想問。即使不問,也是嵌在心坎上在意的。
“還喝湯嗎?”莊凡心打破靜默。
“喝飽了。”顧拙言將手裡的空碗放在床頭櫃。櫃面上已無餘地,紙巾盒,水杯,一袋子退燒藥,還有一沓開藥的票據。
莊凡心伸手:“我收拾一下吧。”他將空藥盒拿起來,沒用的小票也團在手裡,最下面壓著一張,他捏起詢問,“這是什麼,還有用嗎?”
顧拙言沒說話。
莊凡心很快看清,是停車場的單子,地點是第一醫院,時間是一月二號的傍晚。他什麼都明白了,當時那一通電話,編輯卻沒發來的問句,車上的關懷,此時此刻顧拙言的沉默。
“那天,你看見我了?”莊凡心問。
顧拙言“嗯”一聲:“我探望個長輩,出來的時候看見了。”
莊凡心摸一下耳朵:“我怕你多想,所以沒講實話。”垂下的手很局促,又摸一下耳朵,“剛搬家,開了點常備的藥。”
顧拙言問:“就這樣?”
莊凡心回答:“我們這行時常熬夜,胃痛,還看了看胃,醫生說好好吃飯就行。”他微笑著,“……真的沒什麼,我這不還照顧你嗎?”
顧拙言姑且放心,即使不信也無可質疑。客廳的立鍾響了,恰好凌晨,莊凡心趁著鍾聲未盡想要開溜,張嘴欲告辭,但又不怕顧拙言獨自在家無人照料。
他用指尖劃拉被面:“都交代清楚了,你想讓我留下還是……不用的話,我就回家了。”
這問題狀似委曲求全,實則刁鑽狡猾,讓走,好像涼薄得隻為問話,讓留,又顯得多麼在乎。饒是顧拙言的學霸腦子也卡了殼,掂量許久,竟驢唇不對馬嘴地瞎扯:“買車得搖號,你開的誰的?”
莊凡心回答:“裴知的。”說罷,他閃著一雙驚慌的鹿似的眼,“我停在那兒會不會被貼條?我趕緊走吧!”
顧拙言倏地坐直身體:“那兒可以停。”
莊凡心微微噘起嘴:“噢。”
顧拙言中計了,莊凡心屁股都沒挪開半分,分明是在诓他。他頹然地靠回去,撇開眼,感覺臉頰升溫又燒了起來,極其沒有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