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拙言笑了:“吃吧,我早餓了。”
飛機在國際機場著陸,近十小時的飛行,夜間抵達,幾乎每位乘客都一臉倦容。滑行結束,停穩後乘客陸續下機,慢慢的,僅頭等艙裡剩著一位。
鬧了五六個鍾頭的胃痛,吐過,空乘詢問道,同學,是否需要聯系地勤叫醫生來?那人啞著嗓子拒絕,緩了緩,裹上羽絨服起身往外走,兜裡掉出登機牌,名字是莊凡心。
不凡的凡,開心的心。
一出機艙,凜冽的寒意立刻襲來,莊凡心空蕩的胃部絞得生疼,步伐也變得虛浮綿軟,稍不留神,咕咚摔在了接駁廊橋上。
他爬起來拍拍土,堅持著走進航站樓,甫一踩上地面便感覺一陣解脫,心裡也踏實了。這才反應過來,空乘稱呼他什麼,同學?
莊凡心十幾天後即將過二十七歲生日,同學實在不敢當,不過他有自知之明,一般旁人喊你同學或問你是否還在念書,並非你模樣多嫩,隻是因為你打扮得比較樸實無華。
他坐飛機舒服第一,運動褲加帽衫,睡覺的時候還戴個很傻帽的蒙奇奇眼罩,估計像是個留學生。
接機的人不算少,讓歸來的人在黑夜裡減輕些寂寞,莊凡心一出來便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環顧一圈,在人群中望見招手的裴知。
要不是胃還有點痛,他絕對要百米衝刺飛過去。
近在眼前時,好友相顧片刻眼鼻俱酸,緊緊擁抱住,裴知撫摸著莊凡心的後頸,又酸又憐地喊了好幾聲“寶貝兒”。
莊凡心佯裝受不了:“讓別人聽見以為我和你有染。”
“怎麼?”裴知松開手,“和我有染很委屈你?”
倆人噗嗤傻笑,莊凡心蒼白的臉色泛起一點紅光,眼中血絲密布,盡是疲憊,然而五官底子擺在那兒,甭管怎麼折騰依然天生的精致立體,這麼一雜糅,倒有一股病美人兒的虛弱態。
笑容收斂後,莊凡心搭住裴知的肩膀朝外走,腳步摩挲地面,周遭相見相擁的親熱,循環不盡的機場廣播,在層疊包裹的餘音中他輕松道:“我現在挺好的。”
裴知“嗯”一聲,這句挺好無論真假,總之是希望舊事勿提,他反摟住莊凡心的腰,走出航站樓邁進寒風中,掀開嶄新的一頁:“以後會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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驅車離開機場,莊凡心一路盯著車窗外,高樓林立霓虹閃爍,這座城市繁華到詭譎,陌生到生怖,伴著十二月呼嘯幹燥的大風,叫他心頭猛跳。
莊凡心在倫敦參加一場比賽,結束後直接飛過來的,繃緊的弦從高度緊張中驟然放松,被神經性胃痛折磨得半死不活。這會兒落地見到故友,漂泊感褪去,那份疼痛也一點點減輕了。
他留心路標:“是去酒店麼?”
“是。”裴知說,“我讓你去家裡住,你不要,住酒店有什麼意思。”
莊凡心道:“我怕打擾外婆休息。”他摸出手機給家裡報平安,一邊說,“安頓好了再登門拜訪,畢竟外婆是我偶像耶。”
耶你個頭,裴知罵他,罵完又問肚子餓不餓,想吃什麼東西?莊凡心上機前就一天沒吃飯,在飛機上膽汁都快吐出來了,但他走馬觀花地望著這座惦念多年卻沒到訪過的城市,心悸虛寒,除卻滿齒苦味尋不到丁點胃口。
後半程倦怠復萌,莊凡心靠著車門蔫巴不語,眼也合上了,駛入酒店車庫時才被輪胎尖銳的摩擦聲驚醒。
下車,牆上貼著展牌,索菲酒店。
莊凡心人生地不熟,酒店是裴知幫忙訂的,拐幾遭進了酒店大廳,辦理好入住手續,等電梯,他看著牆上屏幕播放的廣告片。
索菲酒店的發展史,輾轉近百年,整部片子不疾不徐地展示,色調高級,節奏輕慢,可媲美國內外一些口碑不錯的宣傳片。
左右兩部電梯同時下降,左邊那部在四十層暫停,落下一步,電梯抵達一樓時,右邊那部的電梯門打開,裡面的人魚貫而出。
莊凡心走進去,門閉合的同時,顧拙言從左邊的電梯走了出來。
九點整,一頓法餐吃得很飽,酒也喝得滿足,顧拙言拎著一隻未開封的酒盒,準備抽空去孝敬給顧平芳。
司機等在路邊,顧拙言坐入後排閉目養神,待引擎發動上路,他問:“我媽今天出門了?”
“萬粵集團。”司機會意回答,“溫董的大女兒辦訂婚宴。”
白天參加完人家的訂婚宴,晚上就喊他回家,顧拙言琢磨,總不能是羨慕得夠嗆催他成家吧?
自己都覺得可笑,出櫃十年了,對於他是gay這件事實,他爸媽比早已波瀾不驚寵辱偕忘,偶爾電視上看個大齡未婚的男演員,還要揣測人家是不是也gay。
那能有什麼“算是好事兒”的事兒?
顧拙言琢磨不透,索性低頭看酒,人果然不能以此刻觀將來,從前的他喝奶茶吃冰棍兒,如今抽煙喝酒兩大惡習皆已沾染,偏偏還戒不掉。
酒店套房裡,莊凡心泡了個熱水澡,渾身粉潤,圍著塊浴巾在行李箱前找睡衣睡褲,順手掏出被擠壓十幾個小時的蒙奇奇。
裴知看見,說:“你不是要抱著玩偶睡覺吧?”
“怎麼了?”莊凡心道,“我們沒男人的,還不能抱個東西蹭蹭了?”
裴知表情難受:“這玩意兒有年頭了吧,我跟你說,玩偶特別容易積攢細菌,你換個新的啊。”
莊凡心不理睬,穿好睡衣上床,餓太久,躺下的瞬間眼冒金星,蒙奇奇放在枕頭邊,他側身瞅著,膝蓋磨到床單一股刺痛。
下機摔那一跤惹的,已呈青紫。
他蜷縮起來,手掌捂住膝頭。
裴知幫他關燈,出去前嘀咕了一句,怎麼老摔,那年就摔了個狗啃泥。
莊凡心在漆黑中睜著雙目,沒有老摔,平生隻在接駁廊橋上摔過兩次,第一次是十年前,因為當時他迫不及待、滿心歡喜地想見一個人。
一晃,都十年了。
第58章 顧寶言見縫插針:哇哦。
汽車駛入顧家大門, 道旁的路燈上個月剛換新, 亮得很, 花園翻修過一小片,請日本的師傅做的枯山水。為此,顧拙言刻薄評價, 北方一入冬蕭條得像改革開放前,比枯山水枯多了。
他在樓前下車,吹一聲口哨, 德牧便搖著尾巴走出來迎接。
邦德已是名副其實的老狗, 步伐緩慢。顧拙言蹲下逗弄,牙齒, 耳朵,輪番檢查一遍, 抬起前腿瞧瞧爪子:“呦,等會兒給你剪指甲吧。”
一陣輕巧的腳步聲, 薛曼姿露面:“回來啦?”
顧拙言抬頭:“回來了。”
“回來了就跟狗磨嘰,不知道你媽等著你呢?”薛曼姿變臉好快,“冷呵呵的, 趕緊給我進來。”
顧拙言遵命進屋, 一下子暖和了,邊走邊解開紐扣,到客廳時脫下大衣和西裝外套,揚手甩在沙發上看電視的顧寶言的頭上。
你找事兒啊!顧寶言憤怒起身。
顧拙言悠闲落座,甚為嫌棄地說:“你念個大學怎麼成天往家跑, 你們宿舍的舍友知道你長什麼樣麼?”
顧寶言已非曾經的天真小女孩兒,長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但嬌生慣養落下的毛病也如旱地拔蔥,這不,今年九月份升入大學,嫌宿舍擁擠,嫌食堂難吃,幾乎每天都要跑回來。
“要你管啊。”顧寶言輕哼一聲,側身挽住薛曼姿的手臂。
顧拙言瞥一眼那架勢,女人一旦結成團伙,力量將螺旋式上升。沒辦法,顧士伯去香港談事兒了,家裡就這麼陰盛陽衰。
他挽起袖子準備給邦德剪指甲,企圖掌握主動權,先問,聽說您去參加溫董女兒的訂婚宴了?
薛曼姿“嗯”一聲:“原本要年底辦的,但溫董秋天生了一場病,一直不精神,現在康復就想提前辦了,熱鬧熱鬧。”
他們這些人物都恨不得圈養一打營養師照顧自己,因為日理萬機不敢生病,這下病一場,集團必定耽擱些事務。顧拙言猜測,莫非是萬粵想和GSG談些合作,公事?
不料薛曼姿否認,說是私事。
私事能有什麼,顧拙言有點不耐煩:“十點了,別賣關子了。”
薛曼姿娓娓道來,訂婚宴之前,溫董兩口子請她在家裡小坐,說女兒婚事已定,兒子小幾歲,今年夏天大學剛畢業,然後去環球旅行,最近回來正在找工作呢。
“噢。”顧拙言努力抓個重點,“那麼大家業,總不能是託你給找工作吧。”
顧寶言插嘴:“不找工作,找對象。”
顧拙言拿起另一隻狗爪,沒怎麼認真聽,找什麼對象?
薛曼姿笑起來:“那孩子叫溫麟,學習成績不錯,我看照片了,人也長得好看。就是剛離學校有點稚氣未脫,溫董說他性子單純,應該是家裡保護得比較好。”
剪完了,顧拙言拍拍腿上沾的狗毛:“……所以呢?”
“所以我覺得,單純肯定比心眼多的好啊。”薛曼姿說,“談戀愛其實和籤合同一樣,人品學歷家世樣貌,每一處細節都不容小覷,都要看清楚,不然之後造成損失再終止合作,多浪費時間。”
顧拙言無意分析薛曼姿的理論正確與否,隻聽見“談戀愛”仨字,他抬手打住,既驚訝且疑慮地說:“這丫頭剛念大學幾個月,班裡男生還沒認全,家裡就要給她介紹?”
顧寶言淡淡道:“好哥哥,是給你介紹的。”
顧拙言以為喝高聽錯了話,看向薛曼姿求證,薛曼姿一臉賢惠地回視他,點頭確認道,兒子,媽媽給你張羅的。
這太天方夜譚了,顧拙言說:“我是gay,你忘了?”
薛曼姿優雅地笑,說溫董夫妻倆單獨邀請,就是告訴她溫麟也是gay。那二人自從得知後輾轉反側,慢慢接受了,又考慮到同性關系不受法律保護,也不好宣揚,生怕溫麟在外面被人騙,被人欺負。
夫妻倆左思右想,思及顧拙言也是gay,並且雙方算得上門當戶對,便想讓顧拙言和溫麟認識認識。即使有緣無分,認個哥哥弟弟也不錯,反正將來世界都屬於年輕人的。
“我操。”顧拙言心情復雜,他這是直接被相中了?
薛曼姿說:“這事兒隻能怨你自己,你當年公開出櫃的啊,那學校裡多少二代子弟,我跟你爸的交際圈過半都知道你的風光事跡。”
十年了,顧拙言第一次覺得後悔,靜了片刻:“媽,你沒答應吧?”
“我答應了啊。”薛曼姿說,“見見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