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情愉悅地寫檢查,文思泉湧,一行接連一行幾乎不曾卡殼,到最後辦公室裡僅剩下翻篇兒聲。
課間結束開始第二節 晚自習,等放學鈴響,顧拙言恰好在正文相隔兩行的位置籤署大名。整整十四頁,一頁三百字,還超出一千多字。
馮主任看過的檢查沒一千也有八百,這東西不講別的,重在態度誠懇。然而他細細讀來,發現顧拙言的檢查十分驚人。
首先,條理分明,主要分為四點,第一點是籃球隊學生的錯誤陳述,共計一千五百字。其次是學校糾察不當、處理等問題,共計一千五百字。然後是他本人打架的反省,共計二十字。最後是關於小角落環境如何改善,共計一千字。
文採斐然,極擅長明褒暗貶式和含沙射影式敘述,並引用羅素、王小波等作品典故。馮主任讀罷久久不能回神,想罵罵不出,險些憋死在工作崗位上。
半晌,他緩緩道:“你還挺能寫的。”
顧拙言說:“以前拿過市級的作文比賽一等獎。”
“……我沒誇你!”馮主任吼完泄氣,擺一擺手,“行了,你快走吧。”
顧拙言利落地離開辦公室,在走廊上看見莊凡心貼牆立著,一副孤零零的模樣。他走過去,把莊凡心的書包褪下來拎著,問:“肩膀還疼不疼?”
“不疼。”莊凡心遞上一包蘇打餅幹,“這次沒買夾心的。”
兩個人邊走邊吃,直到出校門坐上出租車,誰也沒提打架的事情。每回坐車都各佔一方,今天挨著,司機頻頻從後視鏡裡看他倆,估計在納悶兒怎麼都掛著彩。
小路口下車,到莊家門外時顧拙言把書包還給莊凡心,說句“拜拜”便往前走,走出一段回頭一瞧,見莊凡心抱著書包跟在後面。
他問:“幹嗎?”
莊凡心說:“去你家玩會兒。”
顧拙言失笑,帶莊凡心回家上樓。臥室裡的玻璃窗大開著,露臺換了盞燈,比平時明亮好多。他們站在欄杆前,莊凡心二話不說就摸顧拙言的手臂,然後是肩膀、胸腹和側腰,仿佛在過安檢。
顧拙言知道莊凡心一上手就沒羞沒臊,可這麼直奔主題也太刺激了,強忍著痒意問:“你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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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凡心說:“我看一下哪裡還有傷。”
白刺激了,顧拙言捉住莊凡心的手腕:“就臉上挨了一拳,真的。”
克制到此刻,莊凡心終於忍耐不住:“你為什麼去小角落?”
顧拙言說:“逮他們啊。”
“為什麼?”莊凡心有些急,“你說別招惹他們,我聽你的話沒讓大家去,為什麼你反倒去找他們打架?”
去的人越多事情就越嚴重,受傷也不可避免,等著主任去抓最安全,但莊凡心隻能咽下那點委屈。所以顧拙言叮囑那些話,然後自己去了。
他無意解釋,故意道:“我是為了表現自己,大伙兒都去還怎麼顯得出我?”
“這有什麼值得表現的?!”莊凡心哪信,“挨一拳不說,被通報批評,主任還罰寫三千字檢查!”
顧拙言輕聲道:“又不是表現給他看的。”
莊凡心直愣愣地看著對方,什麼意思,顧拙言是表現給某個人看的?難道是給秦微或者王楚然?
可他又忍不住惴惴地想,先被打的是他,幫他出氣,那有沒有一點可能是表現給他看的?
他怕自作多情:“誰啊……”
顧拙言蹙眉一笑,太無奈了:“那幾個人稱呼得沒錯。”他邁近半步,低頭看著莊凡心反問,“你說呢,小白痴?”
莊凡心臉紅起來,顧拙言打架與他有關,還想表現給他看,太叫人不好意思了。他望著顧拙言颧骨處的青紫,抱歉地問:“疼不疼啊?”
顧拙言答:“疼得半邊臉都發麻。”
莊凡心嚇道:“那怎麼辦啊?”
顧拙言將莊凡心愧疚的表情盡收眼底,然後掐著對方心最軟的這一刻,狡猾又真切地說:“好辦,你抱我一下。”
莊凡心猶豫著邁近半步,手臂抬不高,於是慢慢環住顧拙言的腰身。他的半張臉掩在顧拙言的肩頭,一眼望見夜空中的星星。
顧拙言收攏懷抱,再挨一拳也值了。
第25章 我告白好不好?
擁抱剛剛結束, 顧拙言的手機響了, 莊凡心又不可避免地看見來電顯示, 並推斷出“顧士伯”應該是顧拙言的爸爸。
他退開一步,說:“你接電話吧,我回家了。”
顧拙言想挽留句什麼, 星星月亮這麼好看,氣氛也烘託得黏黏糊糊,可惜顧士伯鐵了心要壞他的好事。他不接:“那我送你下樓。”
莊凡心道:“不用, 你快點接電話吧。”他轉身回臥室, 走到玻璃門前的時候停頓一刻,“別和你爸爸吵架。”
顧拙言乖乖地說:“知道了。”
莊凡心拎上書包離開, 下樓,經過客廳和薛茂琛打招呼, 走出薛家的大門,一直走到外面昏黃的路燈下, 周身的緊張感久久不退。
顧拙言讓他抱一下的時候,他的心跳有點快,靠近抱住之後跳得更快, 等顧拙言回抱住他時, 簡直跳得比昨天挨揍時還快。
鈴聲仍在響,顧拙言按下通話鍵接聽,已經預料到顧士伯為什麼打來。“喂?”他開口,臭德行地沒喊爸。
顧士伯直入主題:“你在學校打架了?”
全世界的家長都這樣,明知故問, 顧拙言沒遮掩地承認,倚靠著欄杆,腦海裡忍不住回味和莊凡心擁抱的感覺。
“你在家不安分,鬧出那麼難堪的事兒來,到那邊又去惹是生非?”顧士伯在電話裡說,“我警告過你不要胡鬧,你全當耳旁風?”
顧拙言說:“胡鬧不是特指搞基嗎?我以為不包括打架呢。”
顧士伯罵他:“你少跟我耍混賬!”
隔著手機實在吵不出什麼火花,顧士伯深呼吸幾個來回壓住火氣,近乎妥協地說:“用拳頭解決問題最幼稚,你馬上就成年了,該成熟了。”
顧拙言低頭嗅到衣襟上的藥水味兒,是莊凡心沾上去的,他回味得有點爽,於是一反常態地保證:“那下不為例。”
手機裡頓時安靜,顧士伯遲鈍五六秒鍾,完全沒想到顧拙言突然順從起來。他咳嗽一聲揭過這篇兒:“這事兒瞞著你姥爺,別讓他費心。對了,把人打成什麼樣了?”
顧拙言說:“不用管,反正我也有傷。”
顧士伯微微錯愕:“你也受傷了?”錯愕之餘又漫上一層不高興,“好歹練那麼多年擊劍,我也教過你跆拳道,怎麼……”
顧拙言頂撞:“怎麼了?我怎麼了?”
“少跟我嗆嗆,以後沒絕對的把握就老實待著。”顧士伯很忙,也實在聊不出什麼好話了,“其他等你月底回來再說。”
電話掛斷,顧拙言摸摸臉上的淤青,他有必要受點傷,不然顯得對方跟受害者似的。況且挨這一拳惹得莊凡心心疼難受,討個抱抱不就成功了麼。
他還想,莊凡心喜歡他,其實抱他的時候也挺爽吧!
為免薛茂琛擔心,顧拙言一晚上沒下樓,在書房解決了晚飯。他閉門刷了一通宵的題,清晨日出鳥叫,才洗個澡回臥室睡下。
莊凡心出門去畫室,上周創作的那幅畫已完成,今天要交作業。時間尚早,他重復上周的軌跡趴在窗邊,不確定會不會又看見顧拙言和顧寶言。
裴知來了:“你臉怎麼啦?”
“不小心蹭的。”莊凡心和對方一起趴著,“咱們買幾號的機票啊?”
他們倆面臨ACC比賽,差不多該買機票了,裴知已經高三,想盡量晚走不落下課程,說:“下周六好不好?我再上一周的課。”
莊凡心沒問題,他又操心食宿:“這次比賽正好在洛杉磯,你也住我爺爺奶奶家,我們一起行動還方便。”
裴知高興道:“那我帶點禮物。”
老師到了,他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課,莊凡心的畫得到的評價很不錯,心情一好感覺時間過得很快。上完課將放在畫室的物品整理一番,這段時間就不過來了。
莊凡心背著畫筒回家,恰好小提琴班下課,在樓梯遇見薛茂琛牽著顧寶言。他打招呼:“爺爺,今天你陪妹妹來學琴啊?”
薛茂琛笑道:“沒辦法,數我闲。”
莊凡心蹭車回家,越野車一路開到巷尾,德牧沒衝出來,想必是被燒好的飯菜勾引著。薛茂琛留他吃飯,他也沒客氣,正好想給顧拙言看看畫。
飯桌上少一位,顧拙言還沒起床,莊凡心開學後就沒睡過懶覺,問顧寶言:“小妹,你哥怎麼睡這麼久?”
顧寶言說:“他一整晚沒睡覺。”
“啊?為什麼?”莊凡心很驚訝,單挑五個人多費體力,還受了傷,居然不睡覺?
顧拙言不睡覺是在學習,學習是因為要參加競賽,競賽的話需要回家。顧寶言此時慌著啃雞翅膀,把起因經過簡化至刪除,直接答一個驢唇不對馬嘴的結果:“因為要回家啦。”
莊凡心定在那兒,回家?顧拙言要回家了?
他根本顧不上思考“通宵”和“回家”之間有何關聯,腦中隻驚慌地滾動“回家”二字,開學才半月,為什麼要回家?不是說好在榕城待一年嗎?
福爾摩心又開始推理,是不是和昨晚那通電話有關?顧拙言的爸爸打來就是要顧拙言回家,因為打架鬧得全校皆知,所以不允許顧拙言繼續留在榕城了?
莊凡心放下筷子,看胡姐用託盤裝好飯菜,他奪過,徑自上樓去給顧拙言送飯。到臥室外敲敲門,裡面傳出一聲回應,聽來沙啞慵懶,大概是剛醒。
顧拙言的確剛醒,短發凌亂,正光著膀子滿屋子找空調遙控,門打開,他以為是胡姐,誰料是莊凡心。莊凡心端著託盤杵在門口,忽然健忘,隻注意到顧拙言的寬肩和腹肌。
他迷瞪地想,吃什麼長成這樣的啊?
顧拙言倒知道害臊,察覺莊凡心的目光後扯一件T恤套上,想起來還沒洗臉刷牙,低著頭一溜煙跑去浴室:“等我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