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才知道,其實我根本不是無欲無求的人,我真的好希望你能成功,能有很厲害的事業,能過最好最好的生活。”
不用擔心出門的時候會不會遇到追債的人,不用東躲西藏,不用省吃儉用一點點攢出一筆錢買禮物,不用打好幾份工,連睡覺的時間都不夠。
蘇洄的鼻尖發酸,但還是笑著說:“所以在西雅圖再見到你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竟然是,你好像過得比以前好了,就感覺……好像我沒做錯選擇。”
寧一宵走過去,從背後抱住蘇洄,低頭,埋入蘇洄的肩頸,他的皮膚散發著煙草與鮮花的氣味,很柔和。
“但我更想要你。”
蘇洄笑了笑,轉過來,“所以我說俗氣的是我。”他靠在玻璃窗上,眼神溫柔。
他們兩人仿佛發生了対調。
寧一宵活得現實而功利,但也有想為了蘇洄放棄一切隱居小島的幻想。
蘇洄是在幻想與夢境中長大的孩子,卻無比地渴望愛的人實現階級的躍升,遠離困苦。
寧一宵勾了勾唇角,俯身靠過去,“你隻是太喜歡我了。”
蘇洄沒有否認,定定地望著寧一宵。
多年來陪伴他的幻覺,終於幻化成現實。
“対,我真的很愛你。”
寧一宵覺得自己願意一輩子聽蘇洄說這樣的話。
他沒有戴手套,牽起蘇洄的手,沒說話,但撫摸間卻滿是愛意。
“我的手沒有以前好看了。”蘇洄笑著將自己的兩手攤開,“有很多小的疤。”
Advertisement
寧一宵握過來,瞥了幾眼,“哪有?”
“有啊,你不要假裝沒有看到。”蘇洄臉上的笑意斂去,頗有些驕傲地仰起臉,“這都是我努力工作的證明。”
寧一宵拉過來,細細吻了吻他的手指,不知為何,隻是被他這樣觸碰和親吻,蘇洄便心跳加速。
天氣變幻,上一刻還是晴空萬裡,忽然地,外面就落了雨,浪潮被烏雲壓下去,又浮起,墜入星星點點。
寧一宵低頭,鼻尖蹭了蹭蘇洄的耳廓,“今天學不了遊泳了。”
蘇洄怕痒,縮了縮,但很快攀上一雙手,踮起腳,用湿潤的眼望著寧一宵。
“本來也不是今天學啊……”
他好像還是不習慣在清醒時勾引,這六年的日子把他磨得粗粝,總是會讓他忍不住懷疑。
可下一秒,寧一宵便攬住他的腰身,俯身吻下來。
雨勢愈發大了,房間裡卻驟然變暖,溫度攀升,空氣裡烘出淡淡的白麝香氣,透著一絲若隱若現的苦杏仁味。
雨聲錯落,交吻的細微聲響被掩飾,寧一宵的指腹拂過他臉頰,又輕緩地揉捏蘇洄的耳垂,滑下來,虎口收緊了他柔軟的腰線。
漫長的吻裡,寧一宵的手指幾乎要摁進皮肉裡,松開的瞬間,潮湿的汗浮上來,將兩人黏得更緊。
在被喘息串聯的吻中,蘇洄斷續地重復著寧一宵的名字,寧一宵則表現得更加專心。
積雨雲從天空的另一端遊來,覆在他們所在的天空,蘇洄也被壓在下面,陷入柔軟的床中。
寧一宵想到蘇洄的心理障礙,“還沒來得及讓他們把床移走。”
蘇洄搖頭,說“沒關系”的時候脖子不自覺後仰,承接著下移的吻。
“你不是不喜歡?”
“有一點……”
寧一宵傾身抵住他的額頭,用很低的聲音說,“可以站著。”
蘇洄像條蛻了皮的水蛇,渾身泛著湿漉漉的水光,可陳舊的蛇衣還堆在腳踝。
他甚至還穿著靴子,也隻穿著靴子。
寧一宵吻著他的紋身,因為蘇洄的呼吸,紋身跟隨著皮膚而波動,他抬起頭,咬住蘇洄微張的唇,“為什麼這麼緊張?”
蘇洄小聲反駁,“我沒有……”
“像第一次。”寧一宵直白地說。
雨水落進海中,翻湧的潮氣裹挾著他們,時鍾回撥,再回撥,蘇洄回到二十歲那年,將自己完完全全地獻出。黃昏被海上的雨吃掉了,黑夜直接浸染,他被抱起,皮膚貼緊冰冷的玻璃,呼出的氣變成白霧,模糊了窗外的夜色,蘇洄最終還是很不爭氣地掉了眼淚。
橋上的燈光影影綽綽,倒映在深藍色的海面,柔光躍金,蘇洄在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倒影,聽到寧一宵說了一些平時絕不會說的葷話,心都被搗壞,不正常地躍動。
他愛好惡劣,喜歡在這種時候逼問真心話,也吃準了蘇洄招架不了,說不出謊。
寧一宵知道在意志渙散的臨界點,隻要控制住,蘇洄就會變成隻能乖乖應答的玩偶。
“跟我說,無論發生什麼。”
蘇洄張了張嘴唇,開口氣若遊絲,“無論,發生什麼……”
“我都不會離開寧一宵。”
“我都……不會離開寧一宵。”
他低頭,吻了吻蘇洄的耳垂,“永遠不會。”
“永遠不會……”
寧一宵很滿意他的起誓,勾了勾嘴角,聲音強勢又低沉,如同卸下一句咒語,也松開手。
“Good, cum now.”
蘇洄晚上十點醒了一次,但也就不到一分鍾,隻感覺寧一宵從背後抱著自己,實在沒有半點力氣,又昏睡過去,再醒來已經是凌晨一點。
睜開眼,寧一宵穿著一套黑色睡衣,正坐在窗邊的圓桌前工作。
蘇洄半天才恢復神志,隻感覺全身沒有一塊肌肉是好的,一開口,嗓子啞得嚇人。
他清了清嗓子,從被子裡伸出一隻手,招了招。
寧一宵很快過來,蹲下握住他的手,“醒了?”
“水……”蘇洄多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寧一宵給他倒了杯熱水,坐到床邊,把他半抱在懷裡,讓他拿穩水杯。
有點燙,蘇洄小口小口喝著,感覺嗓子好了很多,喝完後把杯子遞給他,含混地說了謝謝。
“不客氣。”寧一宵親了親他頭頂,把杯子放床頭櫃上,本來想起來,但衣擺被蘇洄的手揪住。
他細白的手腕上還留著被自己緊握的指痕。
“怎麼了?”寧一宵看過來。
蘇洄在被子裡張開兩隻手臂,意思是想抱。
寧一宵笑了笑,隻好順著他躺進來,將蘇洄抱在懷裡。
蘇洄咳了兩聲,詢問他,“這麼晚還要工作嗎?”
“一點小事。”
蘇洄點點頭,過了一會兒才說,“我想和你一起睡。”
寧一宵頓了頓,想到什麼,“一起睡會不那麼討厭床?”
“嗯。”蘇洄承認。
這一點寧一宵始終很在意,最初不問,是因為他覺得還不到時候,也沒有資格,但対於現在的他來說,這些都已經不是問題。
“為什麼會討厭床呢?”他試圖將聲音放得很輕,不給蘇洄壓力。
蘇洄停頓了幾秒,似乎在思考要怎麼回答。
他過去不是那種需要長足的緩衝才能坦白的人。
“嗯……怎麼說呢,還挺復雜的。”蘇洄還沒開始,先苦笑了一下,窩在寧一宵懷中,又給了他一些勇氣,“那間醫院有專門做電擊治療的房間,裡面很黑,隻有一張床,躺上去就意味著要接受治療,我很怕那個地方。”
他的呼吸顫了顫,隻撿了些不太難過的話,“後來,我從裡面出來了。他們會給每個人打包好他們入院時候帶的所有行李,就像出獄那樣,但是我什麼都沒有,隻有我自己穿去的衣服,裡面也沒有錢。沒有錢,什麼都做不了,所以我找了一些工作。”
“我其實是屬於打.黑.工的那種,因為連證件都沒有。”蘇洄垂了垂眼,“所以我這樣的,最多隻能去餐廳端盤子,洗一洗碗,賺一點零錢,但是因為我是亞裔,小費比別人少很多。”
寧一宵很心疼,沒辦法想象蘇洄是如何挺過來的,他過去十指不沾陽春水,連煎雞蛋都學不會,卻要在餐廳裡打工掙錢。
“後來我換了一家華人餐廳,那個店主一開始好像很可憐我,対我很不錯,我在他那兒的時薪比在之前的每一家都高一點,燙傷了手,他還會給我買藥。”
蘇洄說幾句,便要停下來,仿佛需要自己消化。
寧一宵握住了他的手。
蘇洄知道他在心疼,所以笑了笑,“沒什麼啦。”他繼續說,“他看我沒地方可去,住旅館又入不敷出,就提議說,把他餐廳上面的閣樓低價短租給我,很便宜,我當時真的很感激他,所以很努力地打工,洗了好多好多盤子。他還把沒用完的食材給我,讓我自己煮著吃。他說他有個兒子,和我差不多大,在外面念書,看到我會想到他。”
“我是真的覺得自己有落腳的地方了,雖然每天都很累,但好過困在那個醫院裡。”
蘇洄是真的相信了,他很信任那個看上去慈眉善目的餐廳老板,聽他說下個月會開車去溫哥華,還拜託他捎上自己,這樣他好去大使館求助。
“我剛住沒兩天,躁期就來了,沒藥吃,躺在床上睡不著,很突然,在黑暗裡我聽到一個聲音,是床的下面出現的。”
“原來我床下的地板是可以推開的,他從樓下直接爬了上來,在我床底,還摸了我的腳踝。”
蘇洄沒辦法描述出當時的驚懼與後怕,現在回想起來,依舊會冒出冷汗。
寧一宵隻是聽他簡單的陳述,都已經有些惱怒,但還是壓住了氣,抱住蘇洄,安撫地輕拍他的後背。
他無比希望那個時候自己就在他身邊,而不是留他一個人面対。
蘇洄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晚。
他挪開腳,餐廳老板以為他醒了,躲了回去,等到確認対方離開,蘇洄才逃出去。
在無人的街道上,他抱著雙臂,很小聲地叫著寧一宵的名字,盡管他知道這個人不會出現。
“天亮之後我去報警了,但是他們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