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蘇洄將第五個草稿揉成團時,工作間的房門突然被敲響,他回頭,發現門被推開了一個小縫,萊恩露出腦袋,對他笑。
“我可以進來嗎?”
蘇洄回過神,“當然。”他站起來,“怎麼了?還有什麼問題嗎?”
萊恩聳聳肩,跨步進來,“關於親愛的助教老師總是不吃晚飯的問題。”他手裡拿著中餐外賣,紙盒裝的,遞給蘇洄。
蘇洄沒什麼胃口,尤其是面對一點也不像中餐的美式中餐外賣。
“謝謝。”他還是很禮貌地打開來,吃了一塊炸雞肉。
“你在忙什麼?”萊恩瞥了一眼他滿桌子的紙,還有那些被揉成團的廢稿,“新的作品?”
蘇洄嘆了口氣,“算是吧,是想送給一個人的禮物。”
萊恩坐下來,靠在桌邊,手託著腮,“很重要的人?”
蘇洄沒有明確回答,“算是吧。”
萊恩癟了癟嘴,“既然是很重要的人,那你想到他,不應該第一時間就能想到一些元素嗎?這應該比很多模糊的主題更好做吧。”
是嗎?
蘇洄想到寧一宵,第一時間還是過去。
想到和他相處時的很多很多個細小的瞬間,組成了流動的時間,他很害怕流逝的時間。
蘇洄找不到可以聊的人,姑且將眼前的萊恩當成是一個討論對象,反正他一無所知。
“其實我六年前給他做過一個,但是沒來得及做完。”蘇洄說,“我覺得……都過去這麼久了,一切都變了,用之前的那個半成品是不是不好?”
Advertisement
萊恩想了想,搖頭,“我不覺得,你不覺得這很像是在補償嗎?”
“補償?”
“對啊,你看,六年前你就想把這件禮物送給他,但沒完成,六年後你同樣要送,如果把這件禮物完成了給他,不就是在填補你們之間的遺憾嗎?”
蘇洄有些猶豫,“可是寓意已經不同了,你知道的,人的關系會變。”
萊恩卻很執著,“你隻需要把你未完成的禮物送出去,至於其中的寓意,收到禮物的人一定會站在全新的角度去解讀,人和人之間這種不確定的信息差不是很美妙嗎?”
蘇洄聽了這話,仰過頭,感覺自己真的要被說服。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蘇洄伸手摸過去,看也沒看便接通了,用的自然也是英語,“Hello?”
那頭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停頓了一秒,然後帶著一點模仿的意味,“Hello.”
是寧一宵的聲音。
蘇洄下意識坐好,語言系統有些混亂,他花了點時間切回中文,“你怎麼突然打過來?”
“我之前就打過了,蘇老師,你很忙。”
寧一宵的音色很沉鬱,如果可以視覺化,他一定是很明顯的冷色調,但又帶著一點很不明顯的、沙啞的撩撥。
“我忘記看手機了。”蘇洄下意識開始辯解,還很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寧一宵沒繼續詰難,“吃藥了嗎?”
“還沒有。”蘇洄聲音很輕,“一會兒回去吃。”
寧一宵聽到他的聲音,感覺心情很快就平靜下來,也沒那麼倦怠。隻是因為從中午過後蘇洄就不在家,他好幾次忍不住打開監控,都沒看到他的身影,很不習慣。
兩個人都沒有繼續說話,但也很默契地沒有提出掛斷,彼此聽著呼吸聲。
忽然,蘇洄那頭傳來一個有些耳熟的男聲,說著英文,問他這家外賣是不是不好吃。
寧一宵的情緒又一次出現波動。
他假裝不在意地問:“身邊有人?不方便打電話的話可以掛斷。”
“哦,我……”蘇洄頓了頓,“是我的一個學生。”
寧一宵很能對號入座,很快就想到上次邀請他吃披薩的那位。
“看來是個很不錯的學生,可以和蘇老師單獨共進晚餐。”
蘇洄覺得他說話怪怪的,很不適應,“不是單獨共進晚餐,是他剛剛給我送了吃的,怕我自己悶在工作間不吃飯。”
這解釋令寧一宵愈發不滿意起來。
“這麼貼心,那你多吃點。”
盡管這回答聽上去還算正常範圍,但蘇洄卻察覺出一絲不對勁。
“我要開會了,先掛了,記得回家吃藥。”
“哦,拜拜。”
電話掛斷後,蘇洄無意識地嘆了口氣,也打算回家,萊恩想開車送他,被蘇洄婉拒。
但他的建議卻始終徘徊在蘇洄的腦海。
蘇洄想,他說的的確沒錯,自己所做的這一切都是補償,因為承諾過的都沒有做到,對寧一宵他總是滿懷歉疚。
即便他們的關系已經結束,但六年前沒能送出去的禮物,如果能好好地完成,也應該屬於寧一宵。
回到公寓,他拿出那張稿紙,憑借著記憶一點點還原出最詳細的版本。最初的靈感是他六年前、陪寧一宵完成母親意願返回北京的路上想到的。
他裝了一小罐那裡的沙子,帶了回去,在搖晃的火車上,蘇洄沒辦法控制自己好好坐在原地,所以穿過了一節又一節車廂,看著大同小異的一張張臉,就像陷入了某種時空的循環。
他很希望和寧一宵的六個月真的是一場循環,走到盡頭的瞬間,就能回到最初。
圖紙畫完,蘇洄也紅了眼。
將這件作品送給寧一宵其實非常不合適,他也懂,但的確沒有更好的。
這或許也可以作為一個句點,劃在他們沒能好好結束的盡頭。
時間流逝得很快,根本不足以讓蘇洄完整地把這件作品呈現出來,隻是在軟件上做出了基礎建模,就已經到了除夕當天。
他熬了一夜,前半夜建模,後半夜烤蛋糕,好在還算順利,花了差不多兩小時,最終冷卻脫模成功,又花了接近兩個小時切片、淋糖漿和裱花,大功告成時,天已經大亮,到了早上九點。
蘇洄將蛋糕冷藏起來,把一團亂的廚房整理幹淨,下樓買了一些半成品的食物,準備回家做。
他路過一家花店,進去逛了逛,想著既然要過生日,是不是應該買一些鮮花比較好。
但最終蘇洄還是放棄了,認為花會給他們之間造成不必要的困擾。
回到家裡已經是中午,蘇洄擔心寧一宵回來得太快,於是抓緊時間做了一些吃的,又將蛋糕裝進提前買好的盒子裡,準備以假亂真。
一切準備就緒,他打開手機,發現沒電關了機,趕緊充上電,又把食物和蛋糕都擺在沙發的茶幾上,自己坐了下來,打算休息休息。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寧一宵並沒有像他說的“中午回來”,蘇洄檢查了手機,發現他早就發了消息,隻是自己手忙腳亂,根本沒注意到。
[寧一宵:飛機晚點了,不用等我。]
蘇洄並不覺得餓,但擔心蛋糕上的奶油會因為暖氣融化,所以又放回到冰箱,自己回到客廳地毯上坐下。無事可做,他便打開投影,打算看一部電影。
寧一宵下午五點左右才落地,但紐約的交通始終令人絕望,一路上他催了司機四次,但街道堵得人毫無辦法。
卡爾都有些奇怪,檢查了好幾遍日程表,寧一宵接下來並沒有要緊事要辦。
“Shaw,今天是中國春節的除夕夜,需要我給你預定中餐廳嗎?”
寧一宵拒絕了,“不用,我回家。”
是要和弟弟一起過了?卡爾莫名有點開心,看來在他的不懈幫助下,他們終於培養出了一點兄弟感情。
“那需要點餐嗎?應該可以點到公寓。”
寧一宵想了想,“大概多久?”
卡爾打電話詢問,回復他,“餐廳說今天客人很多,訂餐需要一個半小時。”
“點吧。”他報了一堆蘇洄愛吃的,還有許多很具備年夜飯風格的菜式。
好在車子也終於抵達公寓,寧一宵下了車,卡爾也很自然地跟上前,可寧一宵卻突然轉身。
“你回去休息吧。”
卡爾愣了愣,“啊?我不用上去嗎?”
“不用。”寧一宵說,“明天也放一天假。”
卡爾心想,那你點那麼多,就你們兩個人吃也吃不完啊。
但他不敢說出來,隻好微笑道別上司,“好的。”
寧一宵上了樓,開門的瞬間,雪糕便來到門口迎接,家裡很黑,沒有開燈,他甚至以為蘇洄並不在家,出去了。
可當他將餐廳和客廳的燈打開,才發現蘇洄趴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睡得很香,完全沒察覺到寧一宵回來,甚至寧一宵就在他身側半蹲下來,也沒醒。
這是有多困?
寧一宵本想叫醒他,但蘇洄的睡相實在太乖巧,令他產生猶豫,於是安靜地看了一會兒。
蘇洄的睫毛很長。他坐在地上,趴在沙發,頭斜著枕在自己的一隻胳膊上,另一隻長長地伸著。
忽然地,他含混地發出一些單音詞,像是夢囈。寧一宵聽不清確切的內容,於是湊近了些,但蘇洄又變得安靜了。
他的皮膚散發著淡淡的木質香氣,被暖氣哄得柔和而幹淨,是寧一宵非常熟悉的味道。
距離很近,近到幾乎能聽得見蘇洄呼吸的尾音,理智一瞬間被情緒壓過,寧一宵大腦空白,帶著遲疑,很緩地靠近,多一步即可吻到他。
可蘇洄忽然動了動,像是醒了。
寧一宵立刻退後,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回到安全距離。
蘇洄抬起頭的樣子很懵,還沒完全清醒,眉頭皺著,眼神很是迷茫,看到寧一宵的瞬間,還以為又是做夢。
於是他伸出那隻一直伸著的手,有些草率地摸了摸寧一宵的臉,又用手指尖戳了戳他的眼尾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