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一宵搖頭。
蘇洄轉頭看向店員,語氣很輕,“沒有皮疹,隻是發紅,還有點破皮皲裂。”
店員彎下腰在後面的貨架上找了許久,最後拿出一小罐東西,放在兩人面前,“用凡士林吧。”
誰知寧一宵忽然笑了出來,不過隻笑了一聲。
店員有些莫名,睜大一雙眼睛盯著這個一分鍾前還冷著一張臉的男人,感到不可思議。
蘇洄皺了皺眉,看向他,小聲說:“笑什麼。”
寧一宵沒笑了,拿起桌上的凡士林,湊到蘇洄臉跟前,用冷淡的語氣平靜道:“我們用過。”
看到這個,又聽到他說出敏感詞“我們”,蘇洄忽然想到一些不太合時宜的事,雪白的臉立刻泛起一層淺紅,仿佛被什麼燙到似的,很明顯起了不良反應。
他奪過寧一宵手裡的凡士林,放回到桌上,很不自然地撇過頭,不去看寧一宵。
店員還以為他們不想要,“你們是覺得這個不行嗎?凡士林很好用的,他現在手上的皮膚屏障受損,很多產品都用不了,會很刺激,這個配方很幹淨,什麼都沒有。”
她還特意拿了一盒用過的,擰開蓋子,給他們講解,“你們就多挖一點,厚塗在手上,然後帶個手套什麼的。平時哪裡覺得幹燥也可以拿出來塗的。”
雪糕仿佛是聽得最認真的那個,聽完還搖了搖尾巴。
店員講得越認真,蘇洄就越尷尬,隻想趕緊離開,“就要這個,要一盒。”他付了賬,連袋子也沒要,直接把小罐子揣口袋裡,加快腳步朝外走去。
寧一宵倒是十分受用,逗蘇洄比他想象中還要有趣。他又找店員要了一份解酒藥,付了款。
看蘇洄一個人站在外面,顯得有些迷茫,於是他也走出去,把手裡的遛狗繩塞給他,“我去一下超市。”
他沒說“等我”,或是“我很快會回來”,就這麼直接隻身進去,留蘇洄在外面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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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逐漸地升上天空正中心,氣溫似乎比昨天稍稍高了一些,但風還是很大。蘇洄走到一間賣書的店鋪,坐在門口的木頭長椅上等待。
透過落地的玻璃窗,他看到很多很多書,但離他最近的是門口的雜志架,就這麼看了一眼,蘇洄便鎖定了第三排的第一本,因為封面出現了寧一宵的名字。
他不確定是不是,眨了眨眼,似乎並沒有看錯。
“雪糕,你等我一會兒哦。”蘇洄起身,將雪糕的伸縮遛狗繩放到最長,自己進了書店大門。
雜志架就在門口,他握著繩子,一抬頭就看見乖巧的雪糕趴在外面。蘇洄翻開了那本雜志,果然找到了寧一宵的專訪。
文章很長,他一眼就看到右側的圖片,照片裡的寧一宵戴著眼鏡,正在和組裡的人開會,他站在演示稿的投影下,身穿藍色襯衣套白色針織衫,整個人看上去冷淡、有條理,唯獨眼神充滿野心。
照片下方是採訪者的一條評價——“他擁有一副非常迷人的英俊外表,舉止紳士,醉心於工作所以顯得有些沉默,事實上,他是一位非常富有人道主義關懷的企業家,一個天賦異稟的工程師。”
蘇洄不確定這些形容是不是接近真正的寧一宵,但他知道,這些都是他所不熟悉的部分。
他又翻了一頁,重頭看記者對寧一宵的採訪,原來這還是他第一次接受雜志訪談,之前從來不對外公開。蘇洄不禁想,硅谷的其他創業者都將自己包裝成明星和領袖,寧一宵卻還是躲在程序與產品背後,默默攀登商業上的一座又一座高山。
就像雜志形容的那樣——他實在是最適合在名利場存活的人,但也是最格格不入的一個。
不知道是不是寧一宵特意要求,通篇都沒有提到他即將訂婚的事,明明這是個充滿噱頭的消息。
正讀著文章,玻璃忽然被敲了兩下,蘇洄抬頭,這才看到站在門外的寧一宵。他就站在雪糕身旁,一大一小,看上去就像兩個同時被他拋棄在門外的狗狗。
蘇洄立刻放下手裡的雜志,推開門走出來。
“這麼快?”
“你是不是希望我在超市裡待著別出來了?”寧一宵像是吃了槍藥,故意拿話噎他。
蘇洄很認真地反駁,“沒有……我隻是進來隨便看看。”
寧一宵也不留情面,“嗯,然後就把雪糕留在外面。”
蘇洄皺了皺眉,“那是因為他們不讓雪糕進。”
寧一宵彎腰,揉了一把雪糕的頭,“真可憐,沒人等。”
雪糕嗷嗚了一聲,好像在說:我才是等人的那一個啊。
蘇洄懷疑寧一宵在指桑罵槐,但他不確定,又不知道如何懟回去,隻能默默咽下。
一看他低下頭,寧一宵便沒了繼續揶揄的心,他將背在身後的手拿出來,遞給蘇洄一塊剛出爐的華夫餅,“吃嗎?”
蘇洄愣了一下,抬起頭,懵懂地眨了眨眼。
“我想吃,多買了一份。”寧一宵打開包裝紙,“不想吃就說不想。”
蘇洄沒說想,但伸手接過了華夫餅,咬了一口,是巧克力味的。刮著大風的街道上,他吃著熱乎乎的華夫餅,忽然覺得沒這麼冷了。
寧一宵果然變了,他以前最不喜歡吃的就是甜食。
蘇洄發覺自己總會不自覺拿現在的他和過去比較,這似乎並不是好習慣,所以他立刻在腦海中叫停。
一直到回到公寓,華夫餅也隻吃了一半。他進食實在太慢,寧一宵有時候想,或許啮齒動物吃飯都比他快很多。
寧一宵將超市買來的一些食物放進冰箱,站在廚房整理了片刻。蘇洄忽然走過來,小聲叫他名字。
寧一宵轉過身,看到蘇洄手上拿著罐子和棉籤,還有一次性手套。
“你坐到沙發這裡來,把這個塗上。”
寧一宵照做了,走了過去,然後伸出手,可蘇洄卻站了起來,像是想讓他自己動手,不打算幫忙。
寧一宵也沒主動要求,隻是抬手到嘴邊,牙齒咬住指尖,將一隻手套拽了下來,然後慢條斯理脫下另一隻。
他的動作很慢,戴著眼鏡,看上去比過去斯文很多,可一想到他在藥店的笑,蘇洄又覺得,他變得比以前還要不正經。
蘇洄已經將凡士林的蓋子扭了下來,敞開著,他遞給寧一宵,“要多塗一點。”
“嗯。”寧一宵照做了,挖了很大一團放在手背,然後很用力推開。
“你輕一點,皮膚本來就受損了。”蘇洄開始看不下去。
寧一宵也非常適時地抱怨起來,“輕點推不開,太厚了。”他搓了搓手指,假裝嫌棄,“好黏。”
說著,他還故意嘀咕,“之前用沒有這麼黏,是不是買錯了……”
蘇洄不想讓他繼續“之前”那個敏感話題,因此最終還是沒能袖手旁觀。
怕被潔癖念叨,他用棉籤沾了一點,試著推開。
寧一宵有些看不下去,“我手都推不開,你覺得棉籤真的可行嗎?”
好像確實不行。
蘇洄沒覺得他在找茬,很簡單地放棄了這個選項。
“你直接用手吧。”寧一宵很灑脫地說。
蘇洄頓了頓,像是在思考,最後他還是戴上了一次性手套,“那我試試。”
“我不嫌棄。”寧一宵說。
蘇洄不相信潔癖人士的話,也很想小聲罵他笨蛋,但現在寄人籬下,最終也隻是想想。他的腦海裡總是浮現方才雜志上的圖文,心想好端端一個創始人,平時那麼聰明,怎麼現在這麼笨,這麼麻煩。
而且明明都說了做朋友,一直拿過去那什麼的時候幹的事兒取笑,難道不會很尷尬嗎?
還是隻有自己尷尬,寧一宵一點都不在乎,所以才能笑得出來。
蘇洄搞不懂,也有些自暴自棄地不想去猜。
隔著手套,他將凡士林放在手心,雙手合掌,用掌心溫熱後揉搓開來,直到手上佔滿了融化開來的乳狀物,才去輕輕抓住寧一宵的手。
他的手很大,溫度也好高。
蘇洄頭腦有些昏沉,感覺房間裡的空調溫度調得太高,可他還是硬著頭皮,輕輕將乳霜揉在寧一宵的手背、手指、指縫。
塗完一隻手,他又取了新的在掌心揉開,然後攤開手,下一秒,寧一宵便將另一隻手放在他的掌心。
和雪糕好像……
蘇洄垂著眉眼,安安靜靜地替他塗,每一個角落都照顧得很好。
寧一宵盯著他,陽光投射在蘇洄的臉上,讓他的皮膚幾近透明,睫毛的陰影晃晃蕩蕩,落下一小片,遮蔽了眼睑下方的皮膚。嘴唇很紅,認真的時候和過去一樣,會半抿著。
“晾一下,我給你戴一次性手套。”說著,蘇洄拿出新的手套,很仔細地從指尖一點點往上套。手太黏,他還會輕輕推一下。
蘇洄怕寧一宵又在這時候笑,果不其然,他真的輕笑一聲。
“怎麼了?”蘇洄有些怪罪地抬眼,耳朵都是紅的。
寧一宵忍住上揚的嘴角,搖搖頭,“沒什麼。”
可他擺明了一副“你知道我在笑什麼”的樣子,令蘇洄更加生氣。
“你……”蘇洄想說他,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我怎麼了?”寧一宵挑了挑眉。
蘇洄拿他沒有一點辦法,隻能悶悶道:“你不要亂想。”
說完,他便起身,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間。雪糕比誰都會看眼色,回頭看了一眼寧一宵,還是決定跟著蘇洄回房。
蘇洄關上門,自己坐到床邊的地板上,把過熱的腦袋埋在被子裡,試圖冷卻。
他打算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至少四小時不出去。隻要不和寧一宵面對面,就不會有那麼多的麻煩。但大概是因為吃過藥,又或者是昨晚神經太緊繃,沒有睡好,他很快就陷入困頓中,迷迷糊糊就這樣趴在床邊睡著了。
可真的睡著,就連夢也故意欺負他,讓他更具象地回到了過去,被迫重溫了令他感到難以啟齒、寧一宵卻可以拿來當笑話的記憶。
蘇洄整個人都冒了層汗,熱得昏昏沉沉,力氣也泄了大半,忽然間,夢境之外傳來響而悶的撞擊聲,一下接著一下,像是錘子砸在蘇洄汗涔涔的背上,打破了這個湿熱黏膩的夢。
他恍惚間驚醒,抬起頭,懵然尋找聲音的來源。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撞他的房門……
雪糕也站在門口,蘇洄手扶著床沿,借了點力才站起來,腿都是軟的,他揉著眼睛走了幾步,打開了門。
門外沒有人。寧一宵坐在沙發上,膝上放著筆電,看上去很認真,不像是嫌犯。
蘇洄神思倦怠,低下頭,才發現門口停著一個掃地機器人。門打開後,機器人發著不大不小的聲音,轉動著溜進蘇洄房間。
寧一宵也站起來,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解釋了幾句,“科菲不在,我看家裡需要打掃一下,就把它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