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寧一宵的記憶裡,蘇洄一直是個有點嬌氣的人。這並不是貶義詞,他其實很喜歡蘇洄某些時候展現出來的嬌氣,很可愛,也會提醒寧一宵,擁有他是一件很幸運的事。
蘇洄不太睡得慣太硬的木板床,剛和他同居的時候,好幾次早上起來,蘇洄都會小聲喊腰酸,讓他揉,所以他們後來一起去逛了家居城,在寧一宵的堅持下,買了一張打折的床墊,很柔軟。
雖然買的時候,蘇洄很心疼錢,並且一直拒絕,但剛買回來那一周裡,他睡得很好,總會賴床,怎麼都叫不醒,直到寧一宵用了比較惡劣的方式,讓他不得不清醒,蘇洄才改掉這個習慣。
寧一宵從來都有些抗拒想起過去的事,但回憶由不得他做主。他更抗拒知道這六年間蘇洄發生過什麼,所以幾乎不會去主動了解,甚至能避則避,他害怕知道他不想知道的事,害怕聽聞他遇到更好的人。
這是寧一宵第一次想知道,分開的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現在的蘇洄隻願意睡在地板上。
天色越來越暗。
透過白色的百葉簾縫隙,夜色像渾濁的海水蔓延開來。
蘇洄靠著床沿,赤腳坐在地板上,一言不發。他想象自己像一隻躲在繭裡的蠕蟲,隻不過這個繭大了些,華麗了些,但的確很安全。
他住在寧一宵住過的地方,始終會想到他,想到他們的過去和現在,有種怪異的錯位感。但隻要想到他近在咫尺的婚姻,蘇洄就會強迫自己停下,道德感壓得他喘不過氣,壓到他沒辦法再想關於寧一宵的所有。
科菲第三次過來敲門,將食物端到他的面前。
為了讓她能交差,蘇洄還是吃了些,然後將她遞來的藥也吞掉。
“去休息吧。”他很平靜地說。
科菲知道他需要獨處的空間,所以並沒有多做停留,點點頭便離開了。
蘇洄忽然想抽煙,鬱期他的煙癮總是很大,有時候一包隻夠抽兩天,基本上就是當飯吃。但他現在沒力氣,並不想下樓去買。
這裡即便有便利店,賣的煙應該也都很貴,他負擔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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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想象樓下便利店琳琅滿目的香煙櫃時,門鈴又一次響起,這次蘇洄並不打算起身去開,見到一個那麼奇怪的人,留給他的困惑實在太多。
他聽見科菲去開了門,但還是叫了他。
“Eddy,你來一下吧,Shaw說不讓我隨便開門。”
蘇洄想了想,隻好起身,動作很慢地走到了玄關,他看了一眼可視門禁,影像裡又是那個花襯衫白大衣的家伙。
他隻穿了一件襯衫,披著針織外套,感到有些冷。門鈴響個不停,蘇洄垂著眼,不太情願地將門打開。
“嗨!”
站在門外的不止他一個,還有一隻很大的黑色杜賓犬,肌肉線條很漂亮,穿著黑色小馬甲,看上去很像是警犬。
蘇洄有些懵,原地站著,“你……”
對方頗為熟絡地打起招呼,看上去也沒有上午那麼奇怪,“我叫景明,景色的景,明天的明,或者你叫我luka也行。”
他的普通話很順,但比起早上的國粹,還是稍稍帶有一些外國人的口音,沒那麼標準。
“啊對了,他叫雪糕,是一隻兩歲大的杜賓。”景明一手牽著遛狗繩,另一隻手撫摸著狗狗的頭,努力安撫,“雪糕,你別激動哈。”
他看向蘇洄,解釋說,“他有點偏護衛犬,可能會稍微有一點點兇,你別害怕……”
還沒說完,雪糕就搖著尾巴衝到了蘇洄跟前,景明都拽不住,嚇了一跳。可意外的是,他竟然隻是撲在蘇洄身上,瘋狂嗅他身上的氣味,又伸出兩隻前爪,像是想要抱抱。
蘇洄也愣住,不知如何是好,半摟著雪糕,眼睛睜得很大,看向景明。
景明十分無語。
“沒良心的狗,跟他主人一個德行。”他低聲罵了一句,轉而對蘇洄笑笑,“他……他平常挺兇的,看到陌生人會很有防備心,可能是覺得你很親切吧。挺好,也省得我還得教你怎麼熟悉他了。”
“教我?”蘇洄不太明白。
“是這樣。”景明開始跑火車,“這本來是寧一宵的狗嘛,他之前一直養這兒的,這兩天不知道怎麼,說是要借宿在我家,但是我家他好像住不慣,每天蔫了吧唧了,吃不香睡不著的,醫生說他是適應不了新的環境,還是得回家住。”
蘇洄眨了眨眼,又低頭看了看雪糕,見他的狗狗眼誠懇又湿潤,看上去很想家。
“聽寧一宵說你現在住在這兒,那你幫忙照顧照顧他唄。”
景明見他基本相信了,心中有了底氣,“他很好養的,基本不用你管,接受過專業的訓練,特聰明。你就給他倒點糧食,早上和晚上帶他去樓下的公園遛一遛就好了,別的都自理。”
“對了,他腿有點小毛病,看上去走路會怪怪的,有點瘸,是正常的,從小就這樣。”
景明的語速很快,蘇洄花了一些時間反應和接收,他對動物沒有任何抵抗力,尤其是大型犬,同時又覺得雪糕很可憐,所以很快就接受了他。
“那……你能不能給我留一個注意事項?”
蘇洄說著,這才反應過來一直沒有叫景明進來,他沒有任何主人意識,認為自己隻是暫時借住在這裡。
“你先進來?”蘇洄把門打開來,“要喝點什麼嗎?”
景明大咧咧地擺了擺手,“不用,注意事項就是多陪陪他,別的就沒有了,他什麼都吃,最愛吃煮雞胸肉。千萬要記得帶他下去溜溜啊,他不下去蹦跶蹦跶會很難受。”
蘇洄點頭,“我知道了,那……他……”
景明歪了歪腦袋,“什麼?”
蘇洄不知道應該怎麼說,半垂著眼睑,“他會不會想他的主人?”
“那就讓他想唄。”景明爽朗地笑了,“還能怎麼辦?”
說著景明蹲下來,摸了摸雪糕的頭,“可憐的雪糕,你的主人不要你了。”
他原本就是開個玩笑,沒想到蘇洄竟然出聲反駁他,聲音小小的。
“沒有。”蘇洄有些沒底氣,但還是對雪糕說,“他沒有不要你。”
景明聽了,笑著抬頭看向他,“那你的意思是,寧一宵還會回來住?”
蘇洄頓住,抿了抿嘴唇,不說話了。
“好了,我得走了,還和人約著去蹦迪呢。”景明看了一眼手表,把遛狗繩也塞到蘇洄手裡,對著雪糕告別,“跟著你新爹一起,幹爹走了啊。”
他是個風風火火的人,來得著急,走得也急,三兩句便離開,還自己帶上了門。房子裡頓時安靜下來,蘇洄低頭看著雪糕,雪糕也抬頭看著他,相顧無言。
他蹲下來,摸了摸雪糕短短的皮毛,從脖子撫摸到後背,然後是臉和前額。
“雪糕,你長得好帥呀,怎麼會起這麼可愛的名字呢。”
蘇洄歪了歪頭,雪糕直接上前一步,強行鑽到他懷裡,弄得蘇洄哭笑不得,隻好伸出手臂抱他。
“你的主人沒有不要你。”蘇洄摸摸雪糕的額頭,“知道嗎?等你好一點,他會把你接到新的家裡。”
雪糕耳朵高高豎起,明明長得極具壓迫感,可短短的尾巴卻始終開心地搖來搖去,仿佛很喜歡他,還試圖舔他的臉,為此,蘇洄感受到一點點愉悅,小範圍地在他僵冷的身體裡擴散。
“餓不餓?”他牽著雪糕,為了他的晚餐第一次走遍了這個房子,才發現這裡竟然這麼大,二樓走廊上還掛著很多他喜歡的畫,蘇洄站著看了看,但沒有久留。
他在樓上的儲藏間發現了狗糧,又想到方才景明的話,打算再下樓,給雪糕煮雞肉吃。
在廚房開了火,煮好水,蘇洄蹲下來,撫摸著大口大口吃糧的雪糕。
“慢點兒,這麼餓嗎?”
他整理了一下雪糕身上的衣服,忽然發現這件黑色小馬甲上印著一個小小的二維碼標識。
蘇洄想,這裡面或許有照顧狗狗的注意事項。他對自己很不放心,因為他不夠健康,又是第一次真正自主地照顧動物,很怕自己做不好。
於是他拿來手機,掃了碼,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網站。
往下翻翻,他看到了雪糕頗為帥氣的證件照,一張電子證件,標有編號,他名字的右邊還寫著兩個單詞。
[療愈犬。]
作者有話要說:
杜賓,狗界的西裝暴徒大帥比
景明:你為什麼這麼快就喜歡上他了?這不科學,我可是被你追著咬了一個月才混熟!
雪糕:因為我天天背著我爸聞他的小貓玩偶(可算找著活的了)你算啥
景明:錯付了
小洄快要知道假訂婚的事情了,馬上就要露餡了(bushi)
第34章 N.流緒微夢
蘇洄仔細閱讀了雪糕的電子證件, 發現這是一年前頒發的,也就是說,他成年時就成為了療愈犬, 迄今為止已經滿一年。
雪糕嗚地叫了一聲, 挺著胸把鼻子頂到蘇洄的手掌下面, 示意讓他撫摸自己。
但蘇洄已經陷入了回憶中,他起身, 又一次上了樓,也是第一次走進科菲說過的、寧一宵住的房間。
那是最大的主臥,連接著空蕩蕩如同辦公室的大書房, 寧一宵在紐約的時候就會在這裡辦公。
蘇洄有些忐忑地走進去, 這裡幾乎什麼私人用品都沒有, 看上去就像是嶄新的房間, 沒有一點寧一宵的痕跡。
他穿過臥室,沒有停留,而是走入主衛裡。
在浴室的洗手臺上, 他發現了自己害怕找到的東西。
雪糕也跟著上了樓,跑進來的時候發現蘇洄的手裡拿著一瓶洗手液,於是汪汪叫了幾聲。蘇洄低頭望了他一眼, 從雪糕湿潤的眼神和快速擺動的尾巴,發覺出他的不安。
他放下洗手液, 蹲下來,打開下面的櫃子,裡面果然放著許多還未拆封的洗手液, 擺放得整整齊齊。
這些才是這一整個房子裡, 最能代表寧一宵存在過的東西。
蘇洄坐在浴室的地板上,面対著這一櫃子洗手液, 想到了過去的寧一宵。剛遇到他的時候,蘇洄就知道他有潔癖,也曾經用過這個借口拒絕過他留宿,但最後他心軟,還是接受了。
後來他才發現,原來不止是這麼簡單,寧一宵有時候會忽然覺得自己手上很髒,反復洗手,嚴重時甚至會不受控制地在心中計數,比如臺階或路過的路燈。
蘇洄是第一個告訴他,想帶他去看病的人。
人總是很難面対自己存在精神障礙的事實,蘇洄從青少年時期起,到和寧一宵相愛,都沒能學會坦然地接受,対此,一向要強的寧一宵也一樣。
蘇洄瞞著他,給寧一宵掛了自己之前咨詢的醫生的號,以自己要開藥的名義帶著他一起去了,一開始寧一宵覺得不理解,甚至有些生氣,但還是不得不按照預約走進那間咨詢室。
那一天天氣很差,陰雲密布,蘇洄獨自坐在樓道等待他,也是第一次學著像一個合格的家屬那樣,詢問醫生他的狀況。
大概第三次咨詢的時候,醫生才斷定,寧一宵強迫症的來源,大概率是受到童年經歷的影響。
很多時候他們咨詢完,蘇洄會牽著寧一宵的手,在醫院外的長椅上同他一起吃冰淇淋,告訴他自己小時候看病時遭遇的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有好笑的,也有溫馨的,討他的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