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完這個消息,他站在過道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手機的震動,但會議室的側門打開了。
寧一宵側身出來,合上門,對他說“走吧”。
蘇洄感到快樂,他抿著嘴唇笑了。外面很熱,夏日湿熱的空氣將他們包圍。離開滿是年輕人的校園,蘇洄根據導航的指示帶著寧一宵上了擁擠的地鐵,被陌生的語言包圍,有種奇異的安全感。
這裡沒人認識他們,也就意味著什麼都可以做。
他們可以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用陌生的、沒人聽得懂的語言說無聊的話,或者拉扯手臂和衣角,假裝不在意地做出比過去親密的小動作,沒人會跳出來指責什麼。
唯一可惜的是,蘇洄高估了自己對方位的判斷力,下錯了車站也搞錯路,出來時傍晚已至。
混亂自由是紐約的標志,熙熙攘攘的人群裡仿佛隻有他們兩人逆向行走,對照著手機裡的地圖,蘇洄發現自己的確搞錯了。
“怎麼辦,我好像找不到路了。”他像個小孩一樣對寧一宵笑。
寧一宵拿他沒辦法,也跟著笑,兩人不知道誰在笑誰。
“給我看看。”
“好吧。”蘇洄把手機也遞給他,“不過這條街好像很漂亮。”
他們一邊往前,一邊走,蘇洄怕看手機的寧一宵撞到別人,於是擅作主張地拉住他的手腕,感覺像是抓住自己的所屬物那樣安心。
“這裡人好多啊。”他感覺到奇怪,車子堵住路,人也是,好像都不怕撞到一起。
“等一下。”寧一宵發現一塊藍色路標,寫著“第42街”,他原地看了看方向,面前不遠處就是地圖裡的天橋。
他帶著蘇洄走到天橋下。
“過了天橋,再向右拐彎走兩百米……”正說著,他的手被蘇洄拉了拉。
Advertisement
蘇洄指著路上所有人,“你看,他們在等什麼?”
寧一宵望過去,街道上的每一個人都駐足於此,抬起頭或拿起手機,在等待著什麼。
周圍一些人熱烈的討論著,說的話中包含關於太陽之類的字眼。
蘇洄比他更敏銳,像是發現了什麼,抓著他的手臂拉著他一起上了天橋,步伐很快,跑著來到了滿是人的橋上。
“寧一宵,”蘇洄望著不遠處,他曾經看過的書如今直觀地呈現在眼前,“太陽快要落到這兩棟大樓之間了,是曼哈頓懸日。”
他看過去,充沛而純粹的橘色懸在晦暗的大樓剪影間。太陽僅露出一小部分,這裡就被黃昏毫不吝惜的光所充盈,每一處街道,棋盤狀街區的每一個縫隙,都被光明包容。
每一個人都為此停留和等待,臉上是幸福的表情。也有攝影師架好機器,想拍下絕無僅有的一秒。
細小的塵埃在陽光中飛舞,像環繞在蘇洄身旁的星塵。金色的夕陽完整地籠罩著他的每一寸身體,海風入侵城市,蕩起蘇洄的頭發和衣服,還有他的嘴角。
“好漂亮。”
蘇洄的瞳孔映著一整片落日,他專注地望著穿過城市中心的太陽,像是想把這一刻完完整整地刻在腦海。
懸日以微不可見的速度西沉,逐漸來到樓宇縫隙的正中間,一秒一秒進入最恰如其分的美。但這份宏大的美也不會為任何觀賞者停留,一旦過去,就逐漸偏移,一點一點離開。
蘇洄好像並不希望它離開,所以在橋上不斷向右走,好像在追趕即將落下的太陽。
再美好的事物都有期限,他無法忍受錯過。
蘇洄忽然放棄了追趕,回過頭,在金色海洋中望向寧一宵的眼。
對寧一宵而言,似乎這才是絕無僅有的一秒。
蘇洄的眼神毫無躲避,勇敢地直視著,他的眼中好像有燃燒的列車,或是黃昏海面上漂浮的碎光。
“假如你下一秒就要死掉了,最遺憾的事是什麼?”
而他的血液裡,被壓抑著的東西在隱隱地沸騰。
他的理智想拒絕回答,想離開簇擁的人群,但手卻被蘇洄拖住。
“你會遺憾嗎?”他重復問。
不遠處的攝影師說,這次的曼哈頓懸日持續了15分20秒。
在最後一秒,寧一宵放棄做清醒的大人。
他將蘇洄攬入懷中,低頭吻了上去。
擁抱、吮舐,唇舌相融,齒尖觸碰。
他們是一條綢子燃燒的兩端,最終還是敗給必定同為灰燼的命運。
分開時,天要黑了,蘇洄的嘴唇上沁出細小的血珠。寧一宵低頭,又一次湊過去,輕柔地吻去帶甜味的血。
“不遺憾了。”他低聲說。
第27章 P.專屬落雨
被寧一宵吻住的時候, 蘇洄渾身仿佛過電,雙腿發軟。
他的人生中從沒有過這樣快樂的時刻,不需要妥協和退讓, 想到的可以立刻擁有。於是他也生疏地給予回應, 歡愉麻痺著感官和神經, 他甚至沒有嘗出一絲一毫血腥味,有的隻是甜美。
所以在寧一宵分開後又輕輕吻他嘴唇的時候, 蘇洄幸福地想,這是第二次。
夕陽的餘暉燒在他的耳側,泛起一陣片紅。
“這就是你的答案?”他望向寧一宵, 目光湿潤。
寧一宵沒有回避, 點頭, “對。”
吻過你就沒有遺憾了。
蘇洄忽然覺得什麼都不需要了, 不需要煽情的告白和情話,也不用再說,他隻需要那一秒。
他想轉頭下天橋, 剛側過身又扭頭去看寧一宵,像個很不熟悉戀愛關系的新手,但又不直接表達。
“要牽手嗎?”
忽然聽到寧一宵的聲音, 蘇洄回頭,有些驚訝地看他眼睛。
寧一宵有時候覺得蘇洄的想法很可愛, 不同尋常,譬如他們剛剛已經接過吻,但對蘇洄來說, 牽手還是個非常親密的事。
他伸出手, 朝上攤開手掌。
蘇洄沒猶豫,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他忽然感受到佔有和被佔有的感覺, 寧一宵深邃的眉眼,平直的嘴角,寬的肩,眼角的痣,今後都屬於他一個人。
他寬大幹燥的手將他完全包裹,帶著自己離開人滿為患的天橋,充滿甜蜜的安全感。
他們沒入街道,燈一片片亮起,點燃將至的夜幕,美得像個夢。
城市的霓虹落到他們身上,模糊了階級、出身、家庭和財富,他們並不是兩個天差地別的人,隻是單單純純靠近的兩個靈魂。
這裡沒人會在意他們做了什麼,會犯下怎樣的錯,會不會有以後。
出於一個小小的私心,蘇洄放棄尋找之前的餐廳,轉而帶寧一宵來到一間臨近中央公園的西餐廳。之前他在網上查過,這裡裝潢古典,陳列著藝術品和鋼琴,充滿情調,是個適合約會的地方。
他想,現在的他應該算是寧一宵的男朋友了,約會也很正常吧。
但令他意外的是,餐廳意外地很空,裡面沒什麼客人,椅子都被放在桌子上,看上去快要打烊。
“您好,這麼早就關門嗎?”蘇洄詢問門口的服務生。
對方禮貌地回答,“我們這裡晚上九點打烊,是老板的規定,這樣子所有員工都可以回家陪伴家人。”
蘇洄總會因為一些微妙的小細節而頓生好感,還沒來得及開口,一旁的寧一宵便詢問,“現在是八點四十,還可以用餐嗎?”
他又禮貌補充道:“我男朋友很喜歡這裡,這是我們第一次約會。”
蘇洄沒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耳朵發燙,甚至無法與服務生對視,隻側著頭看向別處,手卻被寧一宵緊緊握著。
侍應生露出微笑,“稍等,我問一下主廚。你們先坐。”
沒多久,他出來告訴他們,主廚可以提供菜品,但是選擇不多,都是比較簡單的套餐。
“沒問題。”蘇洄和寧一宵選座在靠窗的位置,這裡可以看到中央公園大片大片的樹蔭,還有黑夜中高大的曼哈頓建築。
“住在那個樓上風景肯定很漂亮。”他指了指寧一宵後方的大廈,“下面是一整片中央公園。”
寧一宵也回頭,看向蘇洄指的地方,點頭。
蘇洄手託著腮,沉浸式地展開想象,“秋天應該非常漂亮吧,冬天也是,下大雪的時候會很美的……”
看著蘇洄,寧一宵向上的欲望第一次有了具象化的內容。過去的他僅僅是想擺脫現有的生活,想逃離骯髒和壓迫,要遠離貧窮,在上流階層站穩腳跟,不用再過之前的人生。
但他並沒有體會過上流階層的快樂,掙錢後也隻覺得空虛。他隻不過是在用所謂向上的欲望填補自己的虛無主義。
可蘇洄出現後,他會開始做夢。幻想自己能成為不再為金錢所困擾的人,能在蘇洄被限制支付的時候買所有他想買的東西,幻想能帶蘇洄去看世界上最漂亮的海,幻想能買下他喜歡的房產,陪他站在落地窗邊看中央公園的雪景。
“發什麼呆?”蘇洄笑著,抬手在他跟前揮了揮,“你不喜歡吃牛排啊。”
寧一宵搖頭,說喜歡。
“那裡有一架鋼琴。”蘇洄望著不遠處。
寧一宵發現他不愛吃玉米,沙拉裡的玉米沒碰,於是把自己這份裡面的玉米和蘑菇都挑走,換掉蘇洄的。
“你會彈鋼琴嗎?”他問。
蘇洄慢悠悠點了下頭,看上去不太有自信,“我小時候學過,學到高中吧。後來因為我……”他有些突兀地頓了頓,“我不太乖,沒辦法靜下心坐下來練琴,就荒廢了,不過其實我還是挺喜歡彈琴的。”
寧一宵放下刀叉,用帶著鼓勵的眼神看向蘇洄,“要不要試試?”
“這裡嗎?”蘇洄有些不好意思,“我現在可能都退步了。”
“沒關系。”寧一宵說,“我是唯一的觀眾。”
這句話給了蘇洄莫大的鼓舞,他走到鋼琴邊,和侍應生交涉了一番,然後坐下來,深吸了一口氣,遠遠地對寧一宵笑,看上去很害羞。
但下一刻,他的表情便認真起來,手輕柔地放在琴鍵上方,流暢地彈出樂章,身體略微前傾,動作優雅舒緩。
蘇洄合該出現在這樣的地方,或者是在金色的音樂大廳,穿著燕尾服,寧一宵甚至能想象出那個畫面,很恰如其分。他開始懷疑自己的佔有是否正確,起碼這一刻的自己,仍舊一無所有。
蘇洄是一株名貴的美麗植物,需要水、陽光和愛才能存活。
彈完最後一個音符,蘇洄揚起手,側頭對寧一宵露出很孩子氣的笑容,“我忘記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