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說過,但你現在隻是司機,做好你的本職工作。”
“你……”馮志國原本生氣,但無可發泄,又放低姿態,“主要是我兒子這次也去,派我一起,我還可以陪陪他。”
“你做不了保安的工作。”徐治說完這句,便離開了。
蘇洄蹲在薔薇牆下,揪了幾根雜草,安靜待了一會兒,確認無人才回到房間。
出發前他還和家裡吵了架,所有參加研討會的師生都定的是經濟艙的機票,但季泰履一定要讓他和三名保安一起乘坐商務艙,與大部隊分開。
最後還是外婆出面,解決了問題,在協商下讓蘇洄可以和其他人一起。臨走前,她把蘇洄叫到了自己的房間,給了他一顆紅色的小轉運珠,綠豆大小,用細細的白金鏈串起。
“我給你戴上。”外婆解開扣,“這是我以前求的,很靈的。”她戴好,調整了珠子,“外婆這一輩子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以後也保佑你。”
蘇洄不想讓外婆把好運氣給他,“外婆,還是你戴著吧。”
“聽話。”她笑得慈眉善目,摸了摸蘇洄的臉頰,“去那兒要多和同學、朋友一起玩,不要落單,知道嗎?”
“嗯。”蘇洄抱住她,任由外婆輕拍自己的後背。
盡管如此,他還是在心裡祈禱,祈求菩薩能讓外婆一直健康平安下去。他自己怎麼樣都可以。
飛機是上午九點,蘇洄早早就來到了機場。身為一個成年人,被保安跟著會很奇怪,於是蘇洄給他們買了煙,拜託他們在稍微遠一點的地方盯梢。
寧一宵是和幾個同學一起來的。人群中,蘇洄一眼就看到了他,他穿著很簡單的黑色短袖襯衣和灰色長褲,身材高挑,鶴立於眾人之間。
蘇洄的耳機裡播放著音樂,充滿暗示和鼓勵的歌詞淌過周身,但他還是未動。人群簇擁中的寧一宵朝他看過來,勾了勾嘴角,像是在同他打招呼。
他也抬了抬頭,帽檐下露出一雙漂亮的眼,還有小小的銀色耳圈。
那天的天空藍得沒有瑕疵,像蘇洄想象中的海。無論是透過候機大廳的落地玻璃,還是機艙裡狹小的窗戶,看過去都很美,令人贊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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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的心情卻沒有因此好起來,因為座位的分配按照系別,他沒能獲得和寧一宵同排座位的機會,十三小時的飛行漫長得像一場循環播放的爛電影。
蘇洄處在半夢半醒之間,狹小的座位卡住了他的意識,吃過藥後愈發昏沉,周圍的同學都不熟悉,也沒有可以說話的對象。
下飛機已經臨近深夜,但這裡的繁華似乎永不熄滅。大巴車載著他們前往中心城區,蘇洄感到眩暈,來不及觀賞夜景和車流魚貫的街道。
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摸了半天才找到。
[寧一宵:不舒服?]
蘇洄內心某個晦暗的小角落忽然被點亮。
[小貓:嗯,有點想吐。]
寧一宵盯著屏幕,不自覺打出“小病秧子”四個字,後又刪掉。
[寧一宵:下車買點水喝。]
[小貓:先回酒店。]
[小貓:你不要和別人住。]
寧一宵覺得他開始對自己表現出任性了,但不知為何,盡管內心很受用,潛意識的退縮卻從未停止過。
[寧一宵:嗯。]
他望著窗外繁華的夜色,想著會不會有一天自己也可以融入到這裡,而不隻是一個來訪者。
如果做不到,爬不到這樣高的位置,寧一宵寧願自己從未來過。
對蘇洄也是一樣。
大巴車停在了一間看上去還不錯的星級酒店,王教授的助教幫忙分了房卡,讓大家臨時分配好房間。許多人都邀請了寧一宵,認為他可靠友善,會是個不錯的室友。但意料之外的,寧一宵並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隻是用笑打圓場。
蘇洄走過來,沒有提房間的事,隻說頭暈,寧一宵便拿了房卡和他的行李,遵守承諾跟他走了。
計算機系這一次來了兩個人,和人緣頗佳的寧一宵不同,另一個是習慣了孤僻的馮程。
他看著率先走向電梯的寧一宵和蘇洄,一動不動。
“現在怎麼樣?”寧一宵刷了房卡,電梯上行,他盯著蘇洄。
“好了一點。”蘇洄點頭,他的頭發長得很快,明明不久前剪過一次,現在卻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見他的模樣。
“你是因為人多了難受。”寧一宵一針見血。
他是一隻需要獨處空間的小貓。
蘇洄抬眼,眼神裡是被戳破的不甘心,但很快又垂下頭,承認道:“是,就是因為人太多。”
電梯到了,寧一宵按著開門鍵讓他先出去,“而且座位太小。”
“對,我的腿都沒地方放。”蘇洄點頭。
“還有嗎?”寧一宵被他逗笑。
蘇洄想了想。
還有就是,十三個小時沒有和你待在一起。
“倒時差很辛苦。”他給出違心的回答,等待寧一宵開門。
外公派來的保安和他同住一層,想到這件事,蘇洄就覺得煩心。不過開門的瞬間,還算漂亮的標間讓他心情好了許多。門正對著陽臺,窗子開著,卷著晚香玉氣味的風迎面襲來。
蘇洄快步走到陽臺,探出去半邊身子朝外看去,這裡位於舊的街區,夜晚有種寧靜的美,樓下走過三個年輕人,手裡拎著晃蕩的啤酒瓶,在寂靜的夜色裡碰撞出熱情的聲音。
他們突然很大聲地喊對方的名字,大笑,然後飛奔著跑過這條街,吵鬧又自由。
說不上為什麼,他很喜歡這裡,唯一的遺憾就是看不到海。
“蘇洄。”
他一回頭,看到寧一宵站在床邊,問他要不要先洗澡。
寧一宵穿得像是要封閉一切欲望,表情很淡,看上去很正直。但蘇洄卻不合時宜地想象到一些不太妙的畫面。
“怎麼了?”寧一宵見他愣住,又問。
“沒什麼。”蘇洄垂下眼,沒看他,從陽臺走回來,“你先洗吧,我想坐一下。”說著,他走到了一旁的軟皮沙發。茶幾上有酒店的點單本,他拿起來看了一眼。
浴室門關上,水聲傳來,蘇洄沒辦法制止自己的幻覺,就像流淌在地板的水,快要溢出。他隻好繼續翻動菜單,但一點點食物也吃不下,隻覺得口幹舌燥。
指尖停留在最後一頁,蘇洄看了看,拿起酒店的電話撥通。
洗澡的過程中,寧一宵聽到開門聲,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洗完,他擦了擦蒙上水霧的鏡子,看了一眼自己嘴角的傷口,已經快要愈合。
寧一宵不自覺想到了蘇洄為他處理傷口的樣子,小心翼翼的樣子也很漂亮。
但他不想再有下一次了。
換上寬松的衣服,他帶著一身湿蒙蒙的熱汽出來,關上浴室門,發現蘇洄又一次趴在了陽臺的欄杆上。
總感覺不是很安全。寧一宵用自己的毛巾擦了擦頭發,朝陽臺走去。他聽見細微的哼歌聲,很輕,蘇洄的頭也小幅度晃動著,毛茸茸的,像玩偶。
“趴在這兒做什麼?”寧一宵習慣從後面跟他說話,嚇唬他。
但蘇洄這次沒被嚇到,反應慢悠悠,“嗯?”他轉過來,手裡還握著一瓶洋酒。
寧一宵愣了愣,從他手裡拿過酒,“你怎麼在喝酒?帶過來的?”
蘇洄手往房間裡一指,又比了個打電話的動作,慢吞吞說:“我剛剛叫的酒……度數有點高。”
他手撐著陽臺欄杆,站穩了些,對寧一宵笑了笑,用頗為自豪地語氣宣布:“我喝醉了。”
這還是寧一宵第一次發現,原來也有醉鬼會誠實面對自己喝醉的事實。
“是嗎?”他笑了笑,故意逗他。
“嗯……”紐約的夜風是暖的,連聲音都被酒精浸泡得柔軟。
蘇洄緩慢地點了兩下頭,而後忽然伸出手,幻想自己像綠色的藤蔓那樣攀纏著對方,發燙的手指捧住寧一宵的臉。
寧一宵僵在原地,還來不及推開,蘇洄就這樣踮起腳尖,勾著他湊上前,很自然地將臉頰貼上寧一宵微涼的臉,交換體溫。
“我是不是很燙?”
第26章 P.懸日之夢
寧一宵的呼吸幾乎停滯。
蘇洄的臉頰柔軟、潮熱, 蹭在他愈合的傷口上,在心髒留下躁動的餘波。
“你身上好冰。”蘇洄的臉滑落,帶著熱的呼吸嵌進他頸窩, 然後小聲地、一遍一遍叫著他的名字。
“寧一宵, 寧一宵……”
仿佛一種咒語, 正在一步步摧毀寧一宵辛苦建立起的防御系統。
就在快要接近沉淪的那一刻,他清醒過來。
“你喝醉了。”寧一宵握住蘇洄的小臂, 殘存的意志力令他恢復神志。他不希望蘇洄明天醒來後悔。
“對啊。”蘇洄的身體酥軟,像條泛著光的水蛇,“頭好暈。”
寧一宵放下酒瓶, 把他架起來, 費了一番功夫弄到床上。
蘇洄仰面躺在柔軟雪白的床鋪裡, 閉著眼, 像隻熟透了的桃子,散著夏日的熱汽。寧一宵調了空調的溫度,把他半掀起的衣服都拉好, 又蓋上被子,最後坐在了蘇洄床邊的地板上,靜靜看他的臉。
蘇洄酒量不太行, 但酒品還算好,很乖。
就在寧一宵以為他一秒入睡的時候, 蘇洄睜開了眼。他的眼仿佛被刷上了一層糖水,亮亮的,眼角泛紅。
“寧一宵。”他的聲音很黏。
“嗯?”寧一宵望著他, 表情不明顯, “想喝水嗎?”
蘇洄搖頭,“不想, 我還沒有洗澡。”
“先睡吧。”寧一宵告訴他,“喝醉了還是不要洗澡,很危險。”
蘇洄嗯了一聲,點頭,說:“聽你的。”
“什麼都聽我的?”寧一宵忽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