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客氣。”蘇洄語氣柔和。
影音室的人一個一個離開,隻剩下寥寥幾個。
這次寧一宵接過紙巾後並沒有立刻走,他也說不上為什麼,隻是不自覺在原地停留了片刻,直到李聰喊他名字。
“一宵你收完了嗎?”
“嗯。”寧一宵轉過頭應了一聲。打算離開的瞬間,蘇洄也跟著站了起來。
他聽到蘇洄很輕的一句話,“你想要我的聯系方式嗎?”
寧一宵腳步一滯,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於是轉過頭看向蘇洄,眼神中透露出訝異,“什麼?”
蘇洄沒重復,隻是對他露出一個稚氣的笑。
有那麼一瞬間,寧一宵產生幻覺。
他們兩個人站在空曠的草地上,頭頂是螺旋槳快速轉動的直升機。
巨大的風把蘇洄身上的雨水氣息,連同他遙不可及的矜貴與美麗,短暫地吹到寧一宵胸口。
“你剛剛都看我好久了。”
作者有話要說:
屬於是一眼蕩魂了
(小洄現在屬於輕躁狂時期,具體大家可以搜索一下雙相或躁鬱症)
①:出自那不勒斯四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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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出自電影《鏡子》(塔可夫斯基)
第6章 P.蜚短流長
寧一宵愣了愣。
他沒想到,自己的過分關注竟然被蘇洄發現了。
看到寧一宵的反應,蘇洄嘴角抿開笑意,話題突然轉變,“同學,你有傘嗎?我不想再淋一次了。”
寧一宵先是一怔,然後點頭,“有。”
他將手裡的意見卡都交給李聰,在對方明顯怪異的眼神裡轉身朝蘇洄走去。
兩人離開教室,並肩走在人來人往的走廊,誰也不說話,靜靜走著。
外面的雨不小,很多人擠在走廊盡頭的門口。寧一宵撐開傘,給蘇洄讓了一些空間,好讓他進來。
兩人的距離一下子拉近到手臂相貼的程度,寧一宵有些不習慣。潛意識冒出一些擔憂,他傾斜了傘柄。
蘇洄的上衣領口很大,在他行走的過程中許多皮膚裸露出來,寧一宵不經意間發現他脖頸處有一些淤青,看起來很像是繩子留下的痕跡。
意識到自己又盯著看了,寧一宵抬頭,直視前方。
傘不大,好在外面沒有刮風,雨水已經積攢起一小片水窪,他低了低頭,發現蘇洄穿了雙雪白的帆布鞋,看品牌就知道價格不菲,已經沾湿了,無端有些可惜。
而他自己,穿著舊到幾乎洗不出本色的球鞋,舊的牛仔褲褲腳也浸湿在水裡,回去要洗很久。
“你要去哪兒?”寧一宵看了看他,“送你去宿舍?”
蘇洄垂著眼,上眼睑幾乎白到透明,隱約透著青色的血管,長長的睫毛沉重地耷拉著,整張臉都蒙著水汽,朦朦朧朧。
“我不住宿舍。”蘇洄小心避開了一個小水坑,抬頭,瞥見寧一宵淋湿的右肩,“我沒有宿舍。”
這兩句話似乎是一個意思,又似乎不是。
他的雙眼隻要和他對上,就會展露出那種非常直白的孩子氣,好像從來沒有受過傷,是在滿到要溢出的愛裡長大的人。
“你送我到圖書館的電子閱覽室行嗎?”蘇洄說,“我想去那兒待會兒。”
“你身上還是湿的,最好是換件衣服。”寧一宵看了他一眼,藍色T恤完全貼在蘇洄身上。
“沒關系的,我不會生病,我幾乎不會感冒,上一次感冒還是一年前,那也是因為那年夏天的天氣很詭異,明明前一天還是三十八度的高溫,第二天突然降溫,而且我那天去學了遊了泳,雖然沒學會……”
不住宿舍,但又不回家,之前還很直白地點出自己盯著他的事實,現在卻在聊去年夏天的天氣和活動。
話題好跳躍。
寧一宵聽著蘇洄說話,發現自己甚至插不上嘴。
將他送到圖書館前,蘇洄也終於停止了不斷跳躍的話題。
寧一宵這才開了口,笑了笑,“你果然是個奇怪的人。”
蘇洄似乎是很習慣聽到這樣的評價,竟然根本不打算反駁,隻是望著他的眼睛。
他又一次對寧一宵露出毫無防備的笑容,並且從自己的口袋裡拿出另一張紙巾,遞給他。
寧一宵接過來,發現上面寫了兩行字,第一行是手機號碼,第二行是微信號。
“你也是。”蘇洄走上圖書館的臺階,轉身,望了眼屋檐上淌下來的雨線,伸出手接了一些雨水,“你也很奇怪。”
聽到這句,寧一宵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蘇洄又伸手,指尖指向他的眼尾,隻差幾毫米就觸上。
“寧一宵,你這裡有一顆痣。”他又一次跳躍了話題,但語氣很認真,仿佛在考究什麼。
寧一宵愣住,雨滴落在傘面的聲音格外清晰。
好奇怪。
“我要走了,再見。”
蘇洄說話仿佛是不需要回應的。
他轉身朝側門走去,但中途回了一次頭,眉眼彎彎,小聲對他說謝謝,又回頭,像小動物一樣甩了甩頭發上的水,消失在轉角。
像是一個夢醒了,寧一宵反應過來,攥緊了手裡的紙巾,沒再多看一眼便將其塞進口袋裡。
他想知道蘇洄為什麼會覺得他奇怪,又是哪裡奇怪,為什麼蘇洄會注意到他的眼神,注意到自己在看他,為什麼會給他聯系方式。
雨越下越大,寧一宵卻仿佛渾然不覺,甚至忘記了最初的目的,快走到宿舍才想起自己忘了要直接趕去補習的學生家裡。
遲到,道歉,拿到學生的成績單,開始輔導工作,和學生家長討論,趕往下一個兼職地點,這些都和過去沒有區別。
換下咖啡廳的工作服,寧一宵坐上最後一班回學校的公交車,車上隻有三名乘客。他推開窗,一些雨後的涼風拂面而過,令他微微躁動了一天的心得以撫平。
他將手伸到口袋,拿出那張紙巾,卻發現上面的字跡被水洇湿,已經難以分辨了。就像一柄閃爍著光芒的利劍,懸於頭頂整整一天,最終卻在他直視後消亡。
這感覺令他很不舒服。
回到宿舍,寧一宵打開書桌櫃子的鎖,從裡面拿出一個很舊的本子,打開來,在上面記錄了今天的支出,算了算發工資的日子和剩餘的債務,感到透不過氣。
依然是沉重的一天,但又有些許不同。寧一宵上床後閉上眼,黑暗中想起什麼。
他假裝不經意地提起蘇洄,但從舍友口中,他得到的是和李聰差不多的結果。
甚至還有一個舍友給出更為私隱不堪的小道消息。
“我聽說他這個人私生活很不檢點,濫交,不過更喜歡跟男的睡。”
“真的假的?好惡心啊我吐了。”
“笑死了蘇洄真的跟男的睡過啊?我喜歡的妹子還喜歡過他……”
“一宵今天怎麼提起他了?該不會也……”
“怎麼可能!我們寧大帥哥大學這幾年完全就是出家模式好嗎?根本不近女色,男的就更不可能了,是吧一宵?”
寧一宵聽到他們的大笑和討論,假裝睡著。這種話題在男生宿舍不是第一次發生,通常他會跟著附和或是笑兩聲,偽裝出合群的模樣。
但今天的他在黑暗中冷著臉,沒有笑。
他有很多想說的,但最終忍住了,什麼都沒說。
再見到蘇洄已經一周後的下午,那天他剛好沒有選修課,補習的學生又請了假,於是意外空出了一個下午。寧一宵把這個難得的時間拿來在自習室復習英語,為託福考試準備。
他隻打算考一次,而且一次就要成功。想攢出2100元的報名費並不簡單,寧一宵沒有後路。
就在這個自習室,他又一次遇到蘇洄,隻是對方似乎並未發現他的存在。他們之間隻隔著一個走道,斜對面的角度,寧一宵一側目就能望見蘇洄的側臉。
蘇洄學習起來比他想象中認真許多,一下午幾乎連水都不喝一口。他的專業課書很厚,翻頁的時候露出很多筆記和便利貼,敲擊鍵盤的樣子也很專注。
到了吃飯的時間,原本滿滿當當的自習室逐漸空下來,大家一個個離開,最終隻剩下他們兩人。
空氣很安靜,寧一宵收拾了自己的東西,背上書包,什麼都沒有說便離開了。
晚上在咖啡廳打工的時候,他眼前總會浮現出蘇洄的側臉,午後的光和細微的小絨毛,還有他疲倦後靠在椅子上閉眼仰頭的樣子。
這令寧一宵感到困擾,點單時甚至出現平時從不犯的低級錯誤。
外面又下了雨,但不算大,回到學校的寧一宵跑在無人的林蔭路,昏黃的燈光下,他的方向感似乎混淆,竟回到了下午自習的理科樓。
大約是因為跑過,上樓後的寧一宵心跳得很快,但在進入教室的那瞬間,他忽然平靜下來。
教室裡隻有一個戴眼鏡的男生,在他進門的瞬間聽到動靜,有些疑惑地抬了抬頭。
寧一宵撇過眼,走到自己下午的位置,將包放下,望了一眼蘇洄坐過的座位,此時空空如也。
教室白板上張貼著通宵自習的要求,天花板的燈亮得刺眼,有雨飄進來,寧一宵起身打算關上窗戶。
站在三樓窗邊的他,忽然發現樓下的路燈下蹲著一個人,撐著透明雨傘,手裡捏著半截火腿腸,喂著躲在他傘下的流浪狗。
大約是因為衣服很眼熟,寧一宵一眼就認出那是蘇洄。明明隔著距離,但他很清晰地看到了蘇洄彎起的眉眼,很溫柔地撫摸小狗的額頭。
他關上窗戶,坐下來看書。
不多時,自習教室門口傳來動靜,第三人走進來,寧一宵沒有抬頭,但也猜到是蘇洄。
當他看到蘇洄落座的背影,卻沒發現他手裡的傘時,寧一宵扭頭,看到窗外的小狗,依舊躲在透明雨傘下。
很不合時宜地,寧一宵的腦中回想起李聰和室友們說過的流言,又想起那天蘇洄擠在他傘下的樣子。
在安靜的空氣中,他埋頭做試題,不再看蘇洄的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