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阿月以後一定乖乖聽你的話,救救他吧,求你了!」
謝映那時隻有十歲,心腸不夠冷硬。
他低下頭,黑沉的鳳眸望進我的眼睛。
「什麼都聽我的?」
我連連點頭。
「如果你背叛我呢?」
我對他發誓:「那就把我一劍S了!」
謝映輕笑了下,居高臨下地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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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他可以,但我要你和他絕交。」
不遠處的小男孩躺在血泊裡,朝我大喊:「阿月!我不怕S!你不要跟他們回去!」
我呆呆看向地上的斷肢,眼窩很痛。
「斷了的手臂還能接上嗎?」
謝映頷首。
「教中有最好的醫師,一盞茶的時間內可以接回去。
「你再猶豫可就來不及了。」
我立刻爬起來,抽出謝映腰間的佩劍。
割下一縷蓬亂的頭發,扔到男孩面前。
「小雲哥哥,我以後不會再來找你了。」
淚水滿溢,視線中的男孩面容模糊不清。
他哀求的聲音,也被我刻意遺忘。
我木然站在謝映身邊,拎著劍的手不停顫抖。
謝映摸了摸我的頭。
「很乖。
「阿月,你的命與我連在一起。
「你的心裡,也不能有比我更重要的人。」
5
我沉默地吃完碗裡的飯。
李青青還在喋喋不休。
我隻好拿起大饅頭堵住她的嘴。
「你放心,我有心儀之人。
「謝映這樣的,你們誰愛搶誰搶,我真的一點點都不喜歡!
「這輩子都不會愛上他的!」
話落,莫名後頸一涼。
我扭頭看向門外,正對上謝映森寒的眼睛。
他踹門而入,厚重的門板砸在牆上,發出沉悶的轟鳴,激起灰塵一片。
謝映掐住我的下巴,眼眸赤紅。
「阿月,你方才說什麼?」
我呆住。
小貓小狗如果不喜歡主人的話。
主人居然會這麼生氣嗎?
剛要動腦筋狡辯,腹中忽然劇痛,張口便噴出一口血來。
謝映慌忙松開手。
「你怎麼了?」
我跪坐在地上,痛得蜷成一團。
「飯裡……有毒。」
此地隻有我和李青青兩人。
李青青嚇得跪在地上,惶急地擺著手。
「不是我,教主,真的不是我幹的!」
謝映壓根不聽。
面無表情地朝手下一揮手。
「拖下去,扔到後山喂蛇。」
李青青瞬間面如土色。
清早還與她交頸纏綿的男人,轉眼竟如此狠辣無情。
我費力爬過去拽他衣角。
「教主,李青青是冤枉的,我可以作證。」
謝映將我抱起來,沉著臉,絲毫沒有動容。
「我知道。
「但她生了不該有的心思,本座最煩難纏的女人。」
他將我抱回自己的臥房,安置在榻上,讓人去請最好的郎中。
「除陸雲行之外,全城的醫師都給本座找來。」
護衛領命而去,謝映握住我的手,用帕子幫我擦汗,輕聲安撫。
「阿月,別害怕,我陪著你。」
過去的十年,老教主尋了無數劇毒,一一讓我吞下。
這種生不如S的折磨我受過太多次了。
這還是第一次,謝映說會陪著我。
太痛了。
我救命稻草般抓住他的手,難受地哭了出來。
其實我很怕,無論熬過去多少回,下一次的毒都有可能致命。
可這時,蘇瑾兒房裡的丫鬟又來了。
「教主,小姐也中毒了!吐了好多血,您快去看看她吧!」
我意識到了什麼,握住謝映的手緊了緊,哀求地望著他。
謝映隻猶豫了一瞬,隨即掰開我的手指。
「阿月,你體質特殊,自己能夠熬過去。
「可瑾兒身子弱,需要我親自照看才安心。」
謝映走了,還帶走了全部醫師。
我張了張口,說不出話,又嘔出一灘濃黑的血來。
與曾經的十年一樣。
我仍舊是一個人,孤獨絕望地站在鬼門關裡,拼了命地往外掙。
好累啊。
好疼啊。
我快撐不住了。
木窗被從外推開,一道身影輕巧地翻進來。
「阿月姑娘?」
有人輕喚,我目光渙散地睜開眼,一時不知今夕何年。
我能依靠誰?
誰會來救我?
絞盡腦汁,我隻想出一個名字。
「小雲哥哥……」
眼前滿目血色,山莊的人一個接一個倒下。
爹娘S了,師兄師姐S了。
秀美寧靜的家轉眼變作屍山血海。
隻剩一個小男孩始終護在我身前,哪怕被活捉進了籠子裡,他還在用自己的身軀幫我擋著四處攀爬的毒蟲。
再沒有人比他對我更好了。
在往後十年漫無盡頭的折磨中,我始終慶幸。
幸好體質特異的孩子是我,小雲不用受這份苦。
而我的血很有用。
隻要我能讓謝映活,我的小雲哥哥就也能活著。
我終於……
想起他了。
6
從渾渾噩噩中醒來,我出了一身汗。
睜眼是陌生的屋舍。
我轉動眼睛,下意識尋找記憶裡的小男孩。
卻隻看見了疲憊焦急的陸醫師。
他眼下掛著青黑,一身濃鬱的藥香。
「阿月姑娘,你終於醒了。」
陸雲行松了口氣,扶我坐起。
把藥吹涼,一勺一勺地喂我,溫柔至極。
我有點失望。
也有些不好意思,眼神亂瞟,看見桌上隨風轉動的竹風車。
直勾勾地盯了會兒,陸雲行放下藥碗,將風車遞到我手裡。
無奈地笑了笑。
「真是一點沒變,還這麼貪玩。」
去年蘇瑾兒來投奔謝映,隔三差五犯心疾。
陸醫師也是那時才進入魔教,見到了我。
但貌似對我很了解似的。
謝映吸了我十年血,也從來沒想過送我一些吃的玩的做補償。
我真心道:「陸醫師,如果你是教主就好了。」
陸雲行一頓:「他對你不好嗎?」
當然不好。
「那你不要回魔教了。」
他很認真地看著我。
「隻要你願意離開他,我立刻帶你走。」
我望著他的眼睛。
篤定,急切。
仿佛這是他期盼已久的願望。
但我搖了搖頭。
魔教的人太殘忍了。
小雲被砍斷的胳膊是我揮之不去的噩夢。
我一字一句回憶著謝映當年對我說的話。
「我與謝映的命連在一起。
「在我心裡,沒有比他更重要的人。」
陸雲行猛地僵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我,臉色蒼白。
「阿月,你舍不得他?」
我低下頭,眼淚撲簌著落下來。
肚子又開始疼了。
這毒藥跟謝映一樣,真是讓人討厭。
陸雲行顧不上追問,緊張地用掌心幫我輕揉。
「怎麼了?又痛嗎?」
他的手很暖,被人關心的感覺真好。
我軟綿綿地靠在他身上耍賴。
目光忽然瞧見牆上的掛畫。
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女,粉面桃腮,笑容燦爛,正揮著團扇追蝴蝶。
那女子與我面容有幾分相似。
但我整日病恹恹的,木木呆呆,這女子顯然不是我。
我偏頭問道:「陸醫師,畫上的人是誰呀?」
陸雲行凝滯半晌,低聲道:「她是我的未婚妻。」
7
我一懵。
緩緩從他身前退開。
「她……她沒在家嗎?」
我做賊心虛地四處打量一圈。
「怎麼沒有看到她?」
在人家的家裡,抱著人家的未婚夫。
可太羞恥了。
但沒想到的是。
「我把她弄丟了,如今……她大概是喜歡上了別人。」
陸雲行聲音很輕,看著我,目光裡有種說不出的憂傷。
「我曾經有十年沒再見過她,這畫,隻是我想象中她的樣子。」
畫卷中,嬌俏的女孩旁邊還題了一行字——
梅花雪,梨花月,總相思。
「她名字裡有一個月字。」
陸雲行把他們的過去講給我聽。
兩人自小定下娃娃親。
那個同樣叫「阿月」的女孩子漂亮,聰明。
特別愛笑,喜歡纏著陸雲行給她買糖人,逮蜻蜓。
他們早春會一起去河邊放風箏,雪夜裡打著燈籠去尋綻放的第一朵梅花。
他許諾,等女孩及笄之後,就娶她為妻。
可真等到及笄的那一年,他費盡辛苦找到她。
女孩卻被另一個男人抱在懷裡,乖巧溫順。
男人貼在她頸間親吻,她不躲不避,似乎早習以為常。
「她不認得我了,也不願意跟我走。」
陸雲行眼眶微紅,神色哀傷。
他抬手,很輕地撫摸我的眉眼。
「為什麼?阿月為什麼不要我了?」
我問:「你很想她?」
陸雲行道:「這十年,沒有一天不想。」
所以,他是把我當作了這位「阿月姑娘」的替身。
送糖人,送紙鳶。
送她曾經喜歡的一切。
隻因我與她有幾分相似。
我以為的一見如故,我以為終於有了一位不嫌棄我的朋友。
原來也是假的。
把竹風車塞回他懷裡,我抬袖抹了把眼淚。
「我不要了。
「陸醫師,我討厭你!」
穿鞋下地,我捂著肚子往門外跑。
陸雲行急切地追上來。
「阿月,你去哪兒?」
「我要回魔教!」
陸雲行氣得砸了風車。
「謝映這般折磨你,你為何還要回去找他?」
我扶著門檻,緊緊咬住唇。
「我不回去,他會S的。」
謝映S了。
小雲哥哥也活不成。
天大地大,隻有一個小雲真心待我好。
8
忍著疼,我一個人往魔教走。
沿著山道攀爬,遠遠瞥見後山隱隱泛紅的蔥茏楓樹,忽然很想去看看。
十年了,我不敢踏足這個地方。
蛇窟裡無數花花綠綠的軀體扭曲纏繞,攀附在成山的骷髏白骨之上。
風吹過,掀起一片粉色的薄紗。
我捂住嘴,險些幹嘔出來。
匆忙往地牢的方向跑去。
腳下軟泥潮湿,陰森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
我貼著牆角,往黑暗裡走。
兒時我曾偷偷來過,隔著三裡,慘叫嘶吼便不絕於耳。
但今天卻靜得有點可怕。
我悄悄探頭打量,卻見地牢是空的。
刑具鐵鏈散落,地面血跡斑斑,幾具魔教守衛的屍體躺在地上,如今已成枯骨。
仿佛曾經發生過一場大規模越獄。
我驚愕地呆住,拔腿往深處跑。
有一間牢房的鐵門半開著,牆壁、地面被人刻滿了字。
「梅花雪,梨花月,總相思。」
我輕聲念罷,怔愣許久,猛地打了個哆嗦。
無數的回憶與現實交織,久遠模糊的面容在腦海緩慢浮現。
小雲哥哥……
陸雲行?
我難以抑制地劇烈顫抖起來,轉身便往外跑。
然而下一秒卻撞進堅硬的胸膛裡。
謝映緊緊扣住我的腰,目光陰冷。
「阿月,去哪兒了?」
我仰頭,憤恨地瞪著他。
「我的小雲哥哥早就不在魔教了,你一直在騙我!」
謝映隨意地往地牢內瞥了一眼。
「去年父親過世,教內疏於防守,這些人趁機想逃,不過都被捉回來扔進了蛇窟。
「你的情郎大約也是此時喪命的吧。」
他聳聳肩,無所謂道:
「阿月,這麼多年過去,你當真還記得他的樣貌嗎?他活著或是S了,又有什麼區別?」
我握緊拳頭,恨不能咬S這個冷血惡毒的王八蛋。
不過。
聽謝映的意思,他同樣沒有認出陸醫師就是小雲哥哥。
隻要我不說漏嘴,小雲就是安全的。
謝映挑起我的下巴,忽然低頭湊到我頸邊聞了聞。
「好濃的草藥味道,昨晚可是去找陸雲行?」
我咬住唇,連連搖頭。
謝映冷笑一聲:「還學會了撒謊。」
掐住下巴的力道變大。
「我是不是說過,不準你再與他親近?
「昨夜我心神不寧,連瑾兒都放在一邊,回去照看你,結果呢?你居然去私會別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