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秋捏了一把汗,心道沈某何德何能。
同時,他心中那抹不詳的陰雲也更濃重了。
看這架勢,他走之後,幻花宮恐怕是又出什麼事。而且新仇舊賬,一把連都算到了他頭上。
小宮主勃然大怒——說句實話,沈清秋覺得她無時不刻都在勃然大怒:“照你這麼說,我們幻花宮是咎由自取了?!好好好,蒼穹山果真是了不起,飛揚跋扈氣焰囂張,非但不道歉,還敢到苦主面前來撒野!憑你們這副德性,居然也有臉自詡天下第一大派?真是豈有此理!”
寧嬰嬰撇嘴,道:“蒼穹山本來就是公認的天下第一大派,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渾沒什麼幹系。況且是誰先來我們面前撒野的?我們清靜峰,在這家店裡吃飯吃得好好的,你倒有理,一上來就破口大罵,一會兒說什麼要我們整個清靜峰都給你下跪磕頭謝罪,一會兒說要我們整個蒼穹山都陪葬——究竟是誰豈有此理?花月城可不是你幻花宮的後花園,還是說天下皆你家?”
她語音嬌脆,聽得沈清秋瞠目結舌。為何天真爛漫傻乎乎的嬰嬰竟如此能撕?為何這小宮主就跟籠子裡沒拴好的那啥似的,見人就咬?
寧嬰嬰又道:“我清靜峰歷來識禮,師尊又教導有方,不和黃口小兒計較,這才容你至此。你罵完沒有?罵完快走,別妨礙我們用飯,看見你就吃不下!”說完拿起桌面上一碗茶水,往對方腳下一潑。
小宮主閃避不及,幾滴茶水濺上了裙子邊緣,她尖聲道:“你?你這個潑婦!”
這下明帆不幹了,筷子一摔冷笑:“你不要以為你是老宮主他女兒我們就怕你了。橫豎不過一個靠爹的丫頭片子,輩分修為沒一樣拿得出手,胡攪蠻纏的本事倒是一流。潑婦?我看這裡沒一個人比你更潑婦,幻花宮的臉都要被你丟盡了!”
沈清秋震驚了。
清靜峰弟子以往在他面前都唯唯諾諾一個樣,屁也不敢放一個,讓喂雞不敢遛狗,讓做飯不敢煮粥,原來在外面這嘴炮還挺能打的?
小宮主氣得臉色發白。加上聽秦婉約說過,面前這個妖妖柔柔的小女人和洛冰河是多年的同門,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時妒恨交加,突然揚手,一道黑影仿佛一條毒蛇,從袖中遊出。
我擦換了條新鞭子!
眼看著終於開打了,原本坐在酒肆一摟的客人們都迅速無比地撤了出來,從沈清秋身邊經過時居然都一臉見怪不怪的淡定,看來花月城人民早就見慣這種場景了,小二甚至出來前還嫻熟無比地在柱子上貼了張賬單。
小宮主畢竟是老宮主愛女,手把手教出來的功夫,武器亦非凡品,鞭風凌厲。而寧嬰嬰作為被整個清靜峰寵愛的小師妹,極少遇到危險情況,幾乎沒有實戰經驗,一把劍左支右咄,隱隱有點招架不住。明帆倒是想幫忙,卻怎麼也插不進精鐵鞭舞出的圈子裡去,隻能幹著急。沈清秋見狀,順手在腳邊花樽中摘了一枚青葉,飛了出去。
那枚柔軟的青葉滿滿灌注了一股靈力,和精鐵鞭相撞,居然發出刺耳的金石之聲。小宮主沒看清任何蹊蹺,隻覺得虎口被震得發麻,鞭子脫手,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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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嬰嬰也跟著一愣。她本要挺劍相迎,這時候見小宮主沒了格擋的武器,怕真刺中了她,連忙撤手。小宮主卻不饒人,反應極快,兵器脫手後,手臂勁勢一轉,化作一耳光打了過去。
啪的一聲,寧嬰嬰捂著臉偏到一邊。
你妹!!!
看著寧嬰嬰臉上五個手指印,臉頰都腫了半邊,可想而知對方下手有多狠多毒,沈清秋心疼死了。
我都沒打過的徒弟,你也敢打?!?!
見寧嬰嬰那張秀麗的臉蛋,被她打得兩邊不對稱,一邊鼓一邊平,十分難看,小宮主出了一口惡氣,得意極了。她揉著手腕,抬起下巴笑道:“你師尊不會教你,就讓本宮主來教你。第一點,人說話要知道分寸。”
你他媽誰啊要你代替我教徒弟?!
明帆拔劍吼道:“賤人!欺人太甚!咱們跟他們拼了!”
清靜峰弟子早就忍不住了,小師妹被打了,能忍?!這時齊齊大喝出聲,長劍出鞘,劍光雪亮。
沈清秋正飛速思考如何給那小宮主點顏色看看又不引起更大的流血事件還不會暴露行蹤,忽然注意到,幻花宮弟子群中,有一人舉止詭異,十分不對勁。
沈清秋盯著那人觀察兩秒,心中咯噔一聲,暗叫不妙。
這下恐怕沒這麼容易脫身了。
那名弟子乍一看之下,其實很平凡。混在一堆幻花宮弟子之中,畏畏縮縮,眼神閃躲。
沈清秋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為他臉上是一種顏色,脖子是一塊顏色,左手和右手,又是兩種不同的顏色。而且在這種群情激奮人人頭腦發熱的環境中,既不拔劍喊打喊殺,也不作怒目相對狀,隻是不住地在幻花宮弟子間埋頭擦來撞去,渾似個伺機行竊的扒手。
在沈清秋的認知裡,隻有一種人會是這種舉止。
明帆邊叮叮咚咚跟人打,邊回頭撕心裂肺地嚎:“小師妹!師妹你怎麼樣?”
寧嬰嬰愣了半晌,仿佛被打傻了,這時才終於反應過來。她半邊臉紅半邊臉白,怒容含淚,揮劍反擊。方才一時心軟才受此侮辱,這次她就毫不手下留情了。
店中打成一團,沈清秋見旁邊有一隻老貓正懶洋洋蜷著尾巴曬太陽舔毛,一把提起,朝酒肆中扔去。老貓受驚,一聲尖叫,在兩撥人間竄來竄去,沈清秋低著跟著它,哧溜一下便插身進了戰圈。
莫名其妙鑽進來一個人,雙方都怔了一怔。寧嬰嬰怕傷及無辜,下手略略遲疑。小宮主卻壓根不管那麼多,撿回了鞭子該怎麼打還怎麼打。沈清秋邊追著那隻老貓滿堂亂跑,邊口裡胡亂喊著臨時給它取的名字。混戰之中,寧嬰嬰明明束手束腳不敢亂出招,卻總感覺一會兒胳膊肘被人託了一把,一會兒肩膀給人推了一掌,長劍幾乎不用她操縱,兀自舞得銀光亂閃。忽然,“啪啪”兩聲,小宮主捂著臉,呆若木雞,定住了。
這兩聲,比她剛才搶扇寧嬰嬰的一下響亮清脆多了。
兩撥人全都看見剛才寧嬰嬰手臂揮舞,左右開弓,甩了小宮主兩耳光,這時不約而同停了戰。
第43章 主角卒,全劇終
明帆喝彩道:“小師妹,打得好!”
寧嬰嬰弱弱地道:“……不,其實不是我……”
明帆鼓勵道:“不要怕,打了就打了!誰都看到是她先動手的。人家好心不傷她,她卻反而偷襲,活該!”眾清靜峰弟子紛紛附和。
小宮主淚光閃爍:“你……你們……你竟敢打我……我爹都沒有打過我!”
寧嬰嬰:“不,真不是我……”
明帆搶聲啐道:“打的就是你!你記住,清靜峰的弟子若是受了欺負,絕對要雙倍奉還。不打對不起師尊的教誨!”
沈清秋心中和眾弟子一樣當堂喝彩起來:明帆這孩子真是把他的教誨聽到心裡去了。對對對,就是這麼有仇必報!
鬼鬼祟祟,沈清秋鑽入幻花宮弟子叢中,終於逮住了那隻嗷嗷直慘叫的老貓。就算再怎麼蠢,也該看出來不對勁了。小宮主捧著兩瓣看起來甚為累贅的大紅臉,怨氣衝天盯著他:“喂!你究竟是什麼人?膽敢這樣戲弄於我?”
幻花宮眾弟子將他團團圍住,喝道:“宮主在問你話!”
沈清秋彎腰放走了那隻貓,直起身子,指向那名縮在最後、鬼鬼祟祟的弟子,道:“你們為什麼不問問,他究竟是什麼人?”
眾人目光立刻聚焦那人身上。
小宮主正在氣頭上,原本隻是眼角一掃,誰知越看越不對勁,也暫時顧不得沈清秋了,轉過頭去,狐疑道:“……你是誰?穿成這副樣子做什麼?你真是我們幻花宮的?為什麼我從來沒見過你?”
那弟子嗫嚅著說不出話。她又轉向屬下:“你們呢?誰認識他?”
那弟子見勢不好,怪叫一聲,眾人紛紛調轉劍尖對向他。沈清秋提氣喝道:“別靠近他!”同時手中拈了另一枚青葉,翻腕彈去。
這次,不止是寧嬰嬰,明帆見到這葉片去勢,也愣住了。青葉挾靈光劍氣破空而去,刮破了那弟子外服,切斷了他的衣袋,露出裡面的皮肉來。
這下,所有人神色都有如見鬼一般,連連退避,有些更是鬼叫一聲,直接跳出了酒肆。
猩紅色的皮膚!
正合了沈清秋方才的猜測。在他的認知裡,隻有一種人會是這種舉止。偽裝成普通人的撒種人!
因為隻把露在外面的部分肢體塗成了常人膚色,其他地方卻沒做好處理,此時當場暴露,這名撒種人幹脆破罐子破摔,滿眼血絲,大喝一聲往前衝去。這些弟子多是年輕小輩,大多數上次沒去金蘭城,隻聽過這種怪物,沒見過,此刻它真的出現在眼前,而且狀似瘋狂見誰摟誰,個個魂飛天外。沈清秋見那撒種人就快撲到清靜峰一名弟子身上,閃身在前,當胸一腳,踹得這東西砸飛兩張桌子,鮮血狂噴。他回頭喝道:“還不走!”
寧嬰嬰卻又哭又笑纏上來:“師尊,是師尊麼?”
不是吧我滿臉土黃胡子貼成這樣你都認得出來?雖然有那麼一點點小感動,但是這種時候不走反而留下來拖後腿並且叫出了他偽裝下的真實的身份——果然還是智硬!
眼看那撒種人又頑強不屈地撲過來,沈清秋一手春天般溫暖地把寧嬰嬰送了出去,一手冬天般嚴寒地朝敵人彈出一個火訣。
沒彈中。
不對,是沒彈出來!
潛伏在沈清秋身體中多年的凌霄血又在喉嚨裡蠢蠢欲動了。無可解這個就喜歡在關鍵時刻掉鏈子的毒藥真是夠了!
一連打了好幾個響指,一點火星子都沒彈出來一個,就像個沒油的打火機,咔嚓咔擦,硬是擦不出火花。沈清秋正氣急敗壞,撒種人已經撲上來抱住了他的大腿。
沈清秋:“……”
他下意識舉起那隻多災多難的右手。果然,三顆紅斑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歡快地生根發芽。
不公平。為什麼每次傳染他就這麼快!
也許是有了悲憤作為導火索,最後一個響指,終於在他指間噌的燃起一團暴走的烈焰。沈清秋踢飛抱住他大腿的撒種人,熊熊燃燒的一團火掌劈下去!
撒種人的身軀湮沒在火光和慘叫聲中。寧嬰嬰和明帆眼淚汪汪地一左一右夾上來:“師尊!”
其他的清靜峰弟子也要跟著湊熱鬧,被師尊“出去跑五百圈”的眼神迅速屏退。
偽裝既破,沈清秋伸手在臉上一陣亂抹亂抓,恢復了原貌,道:“有沒有人受染的?”然後語重心長地說出了他一直很想對別人講的臺詞:“趕緊吃藥。藥不能停!”
一男一女在他耳邊一高一低地嚶嚶嚶:“師尊,可算找到你了。”“師尊,弟子想你想得好苦啊!”
沈清秋還沒回話,忽然背脊一寒,推開兩個徒弟,修雅劍從衣服中斥出,鐺的一聲,格住了小宮主的精鐵鞭。
如果說在剛才與清靜峰的口角裡,小宮主還算隻是一時氣憤,這次出手就是真的動了殺心。一柄短鞭在她手裡使得如刀劈斧砍,招招狠辣逼命。
沈清秋不客氣地問道:“你發什麼瘋?每天哪來這麼旺火氣?”這個問題他老早就想問了!
小宮主大喊道:“賊奸人!你還我師兄師姐的命來!”
沈清秋先還以為又是在哭仙盟大會幻花宮那些死傷的弟子們,誰知下一句,小宮主尖叫道:“馬師兄不過是在關押你時說話不太好聽,你就……你就……他死得好慘,好慘……”
馬師兄是誰?莫非是那個尖酸刻薄的小麻子?沈清秋道:“沈某離開幻花宮時未傷一人性命。你對我說他死得慘,有何意義?”回頭低聲問:“……真死了?有多慘?”
明帆也小聲答道:“真死了。很慘,很慘,渾身青色,腐爛了,說是中了魔族劇毒。”
魔族劇毒,聽起來真像是洛冰河的手筆。
小宮主道:“狡辯無用!今日,非叫你給我幻花宮死傷的弟子償命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