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沈清秋道:“你回來,究竟是想做什麼?”
洛冰河道:“無非想念師尊待我的好,回來看看罷了。”
沈清秋自動理解為是回來找他清算陳年老賬的。
與洛冰河一問一答,居然還算和諧,沈清秋說話也漸漸肥了膽子,不動聲色,手指移到劍柄上:“隻為殺我?那金蘭城中的瘟疫算怎麼回事?難不成這城裡居民,都‘待你好’?”
誰知,這句話一出來,不知觸到了洛冰河哪片逆鱗,他眼中剎那間仿佛寒星隕落,剛若有若無散開的一絲笑意也消失無蹤。
洛冰河譏諷道:“師尊對魔族果真是深惡痛絕。”語氣中有一絲強壓怒氣的痕跡。
沒有啦其實。
洛冰河咬牙:“不。應該說是對我深惡痛絕。”
你看,你這不是挺懂嗎……啥啥啥?沈清秋有口難言:我可沒這麼說!
洛冰河猛地朝他逼近一步,沈清秋神色猛地警惕起來,也跟著後退一步。背後是牆,退無可退。
兩人目光在空氣中碰撞,洛冰河像覺察到自己過於焦躁了,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才睜開。
“師尊是不是真的覺得,殺人放火屠城戮國這些事情,隻因為我身體裡那一半血統,遲早都會做盡?”
沈清秋隻能保持沉默。
如果他手頭有一本《狂傲仙魔途》的實體版,估計早就一巴掌把書拍他臉上去了。
有錘上錘!兩千萬字的大長篇後面滿滿都是他要的錘子。豈止殺人放火屠城戮國,雞犬不留用來形容洛冰河幹的事已經失去其誇張手法的意義了……
洛冰河見沈清秋斂眸垂睫,一語不發,就當他默認了,冷笑道:“既然如此,當初又為什麼要說要我不要看重種族之見、世間無人天地不容這種冠冕堂皇的話?”
Advertisement
他忽然臉色陰沉下來,眉間戾氣橫生,猛地出手喝道:“虛偽至極!”
沈清秋早有防備,這時急急後退,險險避過。回頭一看,剛才背靠的牆壁已粉碎了一片。
雖然他早知道,從無間深淵那種地方出來後,洛冰河會性情大變,可沒想到真的翻天覆地變到這種地步。說喜怒無常都輕了。
預知書中結果是一回事,可看著一個曾經很熟悉的人變成這樣,又是另外一回事。尤其是這結果基本可以算他一手造成的。
洛冰河好像本來也沒想真的要擊中他,暴擊一次發泄過後,消了些氣,一側頭,伸手似乎要去捉他。沈清秋猛地拔出修雅劍。
他已經很久沒手動拔劍了,從前多半是用劍訣召喚,現在沒了靈力隻能人工操作。沒辦法,他不能束手就擒,至少在這個時候,他絕對不能坐以待斃。
這真是天大的失策。原本以為洛冰河要練足五年,才會從無間深淵爬上來,誰知道他掛開得越發大,硬是把時間提前了一半。而算算日子,沈清秋作為保命王牌圈養著的日月露華芝,還沒養到能夠起作用的時候。
洛冰河見狀,慢慢舉起一手,讓沈清秋看清掌間滾滾翻騰流轉的紫黑魔息,慢條斯理道:“師尊。你猜,如果修雅劍被我抓住了,要幾次才會被侵蝕殆盡?”
不用猜了,我賭五毛最多一次!沈清秋心中倍感悽涼。
洛冰河再逼近一步,沈清秋隻得挺劍迎擊。
他本來都做好了修雅劍報廢的心理準備,誰知洛冰河像忽然看到什麼,怔了一下,猛地撤去了掌間魔氣,直接用手截住了劍鋒。
沈清秋沒想到真的會刺到他。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就這麼一愣的功夫,洛冰河在他腕上一砍,沈清秋吃痛手掌頓松,長劍墜地,被洛冰河彈指蕩飛。
洛冰河一隻手緊緊攥著沈清秋手腕,掌心有鮮血流出,浸透了沈清秋的袖子,血一直在流啊流啊流的,讓他無端端心裡堵得慌。正雲裡霧裡間,洛冰河把他的手翻了過來:“受染了?”
沈清秋手臂上零散地分布著幾點小小紅斑,比白天時稍有增加。
洛冰河修長的手指在上面若有若無掠過,那幾點紅斑在他指尖淡墨入水般的潰散。
果然,對洛冰河而言,這點小東西根本構不成威脅。
洛冰河似乎緩和了顏色,道:“師尊這隻手,倒也多災多難。”
他們倆居然想到一塊兒去了。沈清秋看著自己光潔如初的手背,越發搞不清楚洛冰河的腦回路。照目前看來,也許是睹手思舊情,想起這隻手當初也幫他擋過毒鎧甲上的倒刺,勾起了他的幾分顧念?
他正這麼猜測,突然,小腹被人搗上一拳。
洛冰河微笑道:“一碼歸一碼,既然是師尊挑起的頭,那就自己咽下苦果。師尊留下的傷口,就自己好好補償。”
沈清秋還以為他是在用象徵比喻手法抒發自己當年給他留下的心靈創傷,誰知頭皮一痛,被硬生生扯起脖子,洛冰河的手送到嘴唇邊來,一股血腥味往嘴裡湧去。
沈清秋猝然睜大雙眼。
他這才醒悟,洛冰河指的“傷口”,是自己剛才用修雅劍在他手上留下的傷口!
臥槽泥煤——不能喝不能喝這玩意兒絕對不能喝!
他猛地拍開那隻手,低頭要把咽下去幾口的鮮血嘔出來,被洛冰河強行拎起,繼續灌血。
洛冰河把自己手上傷口撕裂開了,溫熱的血液滾滾不絕,他反而像是越發開心的模樣:“師尊,別吐啊,天魔之血雖然汙穢,但喝了也不一定會死的,對吧?”
是不會死,但是會生不如死啊!
第35章 冤罪加身
沈清秋不知是怎麼回到金字兵器鋪的,上了樓,進了房間還稀裡糊塗,一頭栽倒在床上,隻覺得腦漿、胃液、血流都在翻江倒海,有什麼東西順著它們爬來爬去。一夜輾轉反側。
上古天魔之血,離體之後,仍能受血統繼承者操縱,如被旁人飲下,的確後果不一定隻有死,更糟糕,可能性有很多種。
比如原作中,洛冰河對自己的血操縱自如後,其作用涵蓋範圍之廣,包括毒藥、人體寄生血蠱蟲、追蹤定位儀、物理洗腦工具、情趣工具……等等。
沈清秋渾身冷汗,半夢半醒,到黎明時才沉沉睡去。還沒睡多久,就被陣陣撼天動地的歡呼生生吵醒。他跌跌撞撞滾下床。因為晚上和衣躺下的,也不用穿衣。剛要打開門,突然門自己彈開,闖進來一個蹦蹦跳跳的少年。
楊一玄激動道:“城門開了!城門開了!”
沈清秋:“什麼?”
楊一玄嚷嚷道:“那些渾身紅色的怪物都被抓住了,城門打開了!金蘭城總算是挺過來了!”想到父親的死,眼中又帶起淚花。沈清秋自己渾身難受頭痛欲裂,卻要去安慰他,心道:這麼快,一晚上就都抓住了?
城門既開,之前在幾裡外觀望的各派修士都湧入城中,聚集在一片開闊的廣場地上,木清芳也在那裡發放配制的藥丸。前幾日還死氣沉沉的金蘭城一片歡喜洋溢。一共抓住了七名活著的撒種人,全都用隔離在昭華寺的結界中。
沈清秋見柳清歌若有所思,走上去拍拍他:“昨晚怎麼回事?”
柳清歌看他一眼,反問:“你徒弟怎麼回事?”
沈清秋:“他幹了什麼?”
柳清歌緩緩道:“昨晚,他抓住了五個,我抓住了兩個。”他看著沈清秋:“洛冰河消失的這幾年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能從百戰峰主人手底下搶怪、而且要命的是搶贏了,這真的是非常毀百戰峰傳人三觀的事,簡直奇恥大辱!
而且這數據是不是可以蓋章,從武力值來講,現在的情況是洛冰河:柳清歌=5:2……
忽然,近處弟子齊齊收斂嘈雜,自覺開道,騰出空間。不遠,幾派首腦人物緩緩走來。嶽清源和幻花宮老宮主並行,天一觀與昭華寺緊隨其後。
洛冰河就站在老宮主身旁。
清晨初陽照耀得他一派神清氣爽神採飛揚,沈清秋拿來對比了一下自己,頓感鬱鬱。連嶽清源走近了,看了他一會兒,也擔憂道:“你臉色,太差了。果然不該讓你來的。”
沈清秋幹笑:“隻是昨夜木師弟那邊病人鬼哭狼嚎的沒睡好。”
木清芳派完藥丸回來,也是一驚:“師兄,我那邊再怎麼吵鬧也不至於你一晚上就變成這樣?我放在你房間的藥吃了嗎?”
沈清秋忙道:“吃了,吃了。”千萬不要再問他今天吃藥沒了!
那頭忽然傳來一陣喧哗。沈清秋側首望去,頓時想扶額掉頭。隻見有一中年男子,披麻戴孝,領著一大幫男男女女,非要在洛冰河面前跪下,正是那金蘭城城主。
他激動不能自已:“小城蒙各位仙師舍身相救,此恩無以為報,日後若有吩咐,定當萬死不辭!”
沈清秋嘴角抽了抽,真是標準劇情,刷完怪,收小弟收獎勵了。而這種時候,永遠都隻有主角一個人搶光,跟著一起出力的其他人都當背景板了。他自己不說,好歹還有兩個是柳清歌抓的呢,木清芳剛才還在那兒發藥呢。
洛冰河的應對也非常標準,謙虛道:“城主請起。金蘭城安然渡過此劫,多虧各派同心協力相助。獨一人之力斷難通天。”
他說話舉止,既誠懇又得體,自己風光不損,別派聽了心裡也平衡了點,城主又是一陣大贊:“昨夜親眼見這位公子一力降住這些害人東西,修為了得。果真是年少出英雄,名師出高徒!宮主您老人家後繼有人了。”
洛冰河聽見“名師出高徒”五個字時,笑意加深,有意無意目光掠過這邊,蜻蜓點水般在沈清秋臉上點了一下。沈清秋展扇回避。
老宮主看著洛冰河的目光,贊許中帶著慈愛。旁人也許看不懂,但沈清秋非常懂,這就是看未來接班人+得意女婿的目光。
那七個被團團困住的撒種人桀桀亂叫,令人心中煩躁。有人道:“這些齷齪東西,該怎麼處置?”
嶽清源道:“師弟,你可有想法?”
沈清秋沉吟道:“清秋在古籍中看過相關記載,撒種人畏懼高溫。似乎烈火焚燒之法才能除盡他們這身軀的腐蝕傳染力。”
非常好理解,消毒必須用高溫。有修士震驚道:“這……這如何使得,這種方法,豈非和魔族一樣野蠻殘忍?”
他的聲音很快被湮滅在周圍金蘭城幸存城民一片憤怒的呼喝中。
瘟疫橫行的這段日子裡,城中已有無數無辜生命逝去,而且死狀全身潰爛,慘不忍睹。好好一座繁華的商業之都,變成了如今這副鬼模樣。這時候對撒種人表示同情和發揚人道主義,就等於是整個金蘭城的敵人。那幾名修士很快就發現,他們被排山倒海的“燒了他們!”“誰反對就跟著一起燒了!”包圍了。
七名撒種人在結界中,大多都龇牙咧嘴,桀桀大笑,毫不示軟。沈清秋覺得,它們很可能還認為自己是為本種族創造糧產豐收的英雄。隻有一名身材最為瘦小的撒種人抱頭痛哭。
見狀,有人又開始同情心泛濫。秦婉約咬咬嘴唇,靠近洛冰河道:“洛師兄,那名弱小的撒種人,看起來好可憐啊。”
“他們看起來好可憐”——再可憐,有那些莫名其妙染上瘟疫全身潰爛而死的人可憐嗎?
洛冰河對她笑了笑,並未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