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秋道:“發作期有一月之久,可為什麼那時候前去昭華寺報信的楊先生,卻是瞬間化為白骨?”
無塵臉顯悲痛之色:“慚愧,老衲也是後來方知,染此病者,如果在金蘭城內,則可以存活一月左右。但如果染病之後,離開金蘭城超過一定距離,就會加速發作。我兩位師弟,就是貿然出城返寺,當場發作。”
怪不得不能進,也不能出!
柳清歌道:“發病源是什麼?怎麼傳染?”
無塵隻嘆道:“老衲慚愧。此番入城,蹉跎多日,對這瘟疫也還一籌莫展,既不知病源何在,也不知如何傳染。甚至不知道它究竟會不會傳染。”
木清芳愣道:“此話怎解?”
沈清秋若有所悟:“你們看那兵器鋪家的兒子,他近身照顧無塵大師這麼久,卻周身不纏一條黑布,可見皮膚完好,康健得很。如果說這的確是瘟疫,無塵大師卻沒傳染給他,豈不蹊蹺。”
無塵道:“正是此意。累諸位身陷此地,老衲心中實在過意不去。”
沈清秋道:“大師本意是救人於水火,千萬別這麼說。”他見木清芳凝神研究無塵腿上的潰爛部位,如同一絲腐臭也聞不到,問道:“木師弟有什麼發現?能配出治療的方子嗎?”
木清芳搖搖頭:“這似乎不像疫病,倒像是……”他看了看幾人:“在下需要察看更多的病人,才敢下定論。”
沈清秋出了地窖,見那兵器鋪家的兒子又怒氣衝衝扛著一柄長刀往回走,笑著問道:“少東家,怎麼啦?”
楊一玄氣道:“又有人進城來了。那個什麼什麼花的人最沒用,都是上趕著送死!”
估計是幻花宮又送援(ren)手(tou)的來了。沈清秋見他臉鼓得像個包子,有心逗弄:“小兄弟,我看你功夫不錯,有人教嗎?”
楊一玄不理他。沈清秋又道:“我告訴你,你去找今天把你打下水的那個哥哥。他厲害得很,你跟他多打幾回,比你跟誰學都有用。”
一聽這話,楊一玄拋下沈清秋就跑。沈清秋給柳清歌找了個纏人的麻煩,心中大樂,走幾步轉過街角,看到前方光景,止住腳步。
城中死氣沉沉,家家戶戶大門緊閉,也有不少原先就無家可歸的人找不到去處,聚集在街頭。以往大街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不敢拋頭露面,可如今空蕩蕩的,他們也肆無忌憚了,支了口大鐵鍋,底下堆柴,騰騰燒水,有幾人揪著不知道哪裡偷來的雞在那兒拔毛。個個都裹在密不透風的黑布裡,見到畫風和他們格格不入的沈清秋,一點不驚訝,看他的眼神就像看死人。畢竟這些天,再多威風凜凜進城來說要解救他們的修士都見過了。有用嗎?死得比他們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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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勺的敲敲鐵鍋:“湯好了!來盛了來盛了!”
不少躺在旁邊捉虱子的流浪漢一咕嚕爬起,端著碗湊上去。
這場瘟疫打亂了整座城市的生活節奏,這樣自發組織的大鍋飯其實真能救命。
一定要快些查清疫病根源。沈清秋暗暗下此決心,轉身要走,迎面過來一個人,拄著根拐杖,身形佝偻,手抖得碗都快掉了,似乎是個老太太。
他見狀要讓路,結果不知對方年老體弱還是餓得發昏,腳底一歪,撞到沈清秋身上。
沈清秋扶了她一把,那老太太聲音含混道:“對不住……對不住……人老糊塗啦……”說著又急急越過他往前走,估計是怕菜湯搶沒了。
沈清秋走出兩步,突然頓住。
不對勁。
這老太太看上去跟風中殘燭似的一吹就倒,可剛才撞上來身體的為什麼感覺比成年男人還沉重?!
他猛一回頭,那爭著盛熱菜湯的人群裡,根本沒看到剛才那“老太太”的人影。
左側有一條花巷入口,沈清秋追了上去,剛好看到一個彎背如勾的影子在巷尾一閃而過。
霧草這速度比百米衝刺跨欄也不差了吧?!還“老太太”!剛才真瞎了眼了!
沈清秋拔腿就追。雖說這老太太形象的確可疑,但沒立即發現異常這能怪他嗎,現在整座金蘭城裡,所有人都是這種渾身黑布縮著走路的可疑形象!
追趕途中,他忽然覺得手背有點痒,舉起來一看。
這條手還真是多災多難。當初被天錘長老刺滿了窟窿眼的是它,現在受染開始長出紅斑的也是它!
說起來當初手賤戳開《狂傲仙魔途》這本奇書的也是它。好想剁了這隻手啊啊啊!!!
這麼一分神,沈清秋腳下慢了一步,又覺察頭頂有人挾劍氣襲來,折扇一展,準備隨時飛個風刀出去,喝道:“誰?!”
那人倏地從一旁屋檐上落地,兩人打個照面,沈清秋脫口而出:“公儀蕭?”
那青年立刻撤劍,驚大於喜:“沈前輩?”
沈清秋道:“是我。你怎麼也來了?”想起剛才楊一玄說又有幻花宮的人從暗河進城了,想必就是公儀蕭這一撥人,問道:“幻花宮派你帶人入城查探?”
公儀蕭道:“晚輩的確是受命入城調查,但……帶領者不是我。”
沈清秋奇了。公儀蕭可是幻花宮老宮主最受寵的小弟子,在洛冰河出現之前普遍默認他為下一代領導,老宮主獨生愛女也傾心於他,但凡弟子輩有個什麼事,那必須是他帶隊,除了洛冰河能用男主光環吊打他,誰還能搶他位置?
不過眼下來不及細想,沈清秋道:“一起追!”
公儀蕭響亮地應了一聲,兩人齊齊躍出。
那佝偻身影閃進了一座三層樓臺。這建築站在外面都能感覺香粉撲鼻,臺上花枝招展,看來以往是勾欄一類的地方。隻是如今早沒了歡聲笑語,鶯歌燕舞,隻有大門敞開,一樓大廳一片森然。
兩人屏氣凝神,邁進門檻。
大廳裡桌椅翻到,一片狼藉。沈清秋看了公儀蕭一眼:“分頭查。你看左邊的雅間,我負責右邊。”
他用折扇推開最近那間的門。床上影影綽綽能看見躺了個人,他先是一提心,然後很快放下來。
那隻是一具白骨,身穿花色繁復的衫子,滿頭珠翠,躺的姿勢很安詳。大概是樓內的女子,心知死期已到,梳妝打扮,穿上了最好的衣衫,安睡赴死。連死亡也要用最美的姿態,大概是女子的天性。沈清秋唏噓一秒,退出房間,依然把門關好。
一連好幾間裡,都有正裝的女子屍骨。看來這間勾欄幾乎是全軍覆沒。沈清秋正要推開第六間,從二樓傳來響動和人聲。
兩人飛身上樓。沈清秋搶在前面,人還在樓梯上。忽然,有個青年溫潤的聲音傳來:“無礙。”
雖說隻有兩個字,可一聽到這個聲音,沈清秋瞬間如遭雷擊。手中折扇被他捏得發出咔嚓一聲。
一剎那,連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他僵硬地卡在了樓梯上,可已經能看到二樓長廊盡頭的雅閣了。一群幻花宮服色的弟子們正簇擁著中心的一人。
那是個身穿玄衣、背負一把古樸長劍的青年,面如冠玉,兩點沉潭寒星般的眸子,正漫不經心地移了過來。
雖然長開了不少,氣質也與以往大不相同,可這張隨便哪個角度都能選作言情小說封面男主的臉,沈清秋打死也不會認錯!
同時,一個已經封塵依舊的熟悉聲音,伴著谷歌翻譯般刻板的語調,在他腦子裡連珠炮般地炸開數條提示消息:
【您好。系統已成功激活。】
【通用激活碼:洛冰河。】
【自我檢測:總能源運行正常,狀態良好。】
【休眠模式停用。標準模式啟動。】
【更新包下載安裝完畢】
等一下我勒個擦你還真的更新了?!
【感謝您的再次使用。】
能退貨嗎?
第33章 師徒重逢 2
沈清秋看著那理應熟悉卻又仿佛陌生的青年,四肢發僵,喉嚨發澀。
不是說好了五年之後才會卷土重來的嗎?
難道洛冰河現在,不是應該正在無間地獄裡披荊斬棘、煉劍刷怪嗎?
為什麼提前了兩年!
為什麼要急於求成!練級太快沒有保障的啊冰哥!
沈清秋有轉身衝下樓、衝出金蘭城、衝出這個見鬼的世界的衝動,可後退的第一步,就被公儀蕭擋了個正著,好死不死他還問了一句:“沈前輩?為何要忽然後退?”
……你也太不會看場合看時間看臉色說話了公儀公子!
身後,一個貌似溫和的聲音傳來:“師尊?”
沈清秋僵著脖子,緩緩轉頭。
隻是一個簡單動作,可他現在做來,覺得項上人頭有數千斤重。洛冰河那張堪稱完美的臉,這時候在他眼裡,比什麼都要恐怖。
更恐怖的是,現在這張臉上的表情,不是冷若冰霜,不是笑裡藏刀,而是一種酥到人骨子裡去的溫柔可親。
我去你不要這樣啊好嚇人!
洛冰河笑得越柔情似水,對手下場越是魂殒身碎,這點絕對不是開玩笑的。
沈清秋整個人卡在樓梯口,不上不下,背脊起了一層寒毛。
洛冰河緩緩走近,輕聲道:“果真是師尊。”
他聲音輕飄飄的,可從他唇齒間吐露的每一個字,就像他每走一步時閣樓上的足音,讓沈清秋心也跟著玩兒一次高空蹦極加冰桶挑戰。
虎頭铡已經架在了脖子上,不上也得上!
沈清秋定一定神,硬著頭皮,右手捏著扇骨,青筋隱隱突顯,左手一甩青衫下擺,抬腳一步,終於踏上了二樓。
才一站上去,他就要淚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