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落心頭一墜,立刻扶起池尤往離龍脈更遠的地方走去。
池尤傷的太重了,說完一個“不”字就陷入了昏迷,連續好幾天也沒有醒來。江落不敢帶著他去有人的地方,在池尤毫無反抗能力的時候,任何一個人都能要了池尤的命,誰都有可能是池尤的敵人。
國家的人不能碰上,因為池尤可是個危險人物。普通的人類不能碰上,因為不確定他們是不是宿命人的信徒。還要躲避有可能追來的宿命人和他的式神,以及玄學界的人。
江落帶著池尤東躲西藏,池尤昏迷不醒,江落好像在走著獨木橋。一點風吹草動他都不能放過,發現有人靠近就要立馬換另一個地方。
江落體會了一把逃命的感覺,為了安全,他連自己的朋友都沒有告訴。
也是因為這幾天的疲於奔命,讓江落的神經一直緊繃著。他沒有時間去想滕畢的死亡和池尤為他跳龍泉這件事,沒有時間去想自己的死而復生。這些事情都在緊迫的時間面前被他壓在腦子深處,但這些事像埋在地底的炸彈,表面上無風無浪,但震動的餘波一直都在,並且越來越大。
在池尤還是血人的樣子時,江落帶著他一直在森林裡生活。喝的是露水,吃的是果子,離開池尤幾分鍾都不行,因為連個野獸都有可能要了池尤的命。
龍泉徹底損壞了池尤石像身體的優勢,池尤身體的強度和恢復的速度大幅度變低。以前的池尤硬得能崩碎牙,現在隨便來個東西都能咬下他一口肉。
等池尤恢復成了個人樣之後,江落就帶著他借宿在了一戶農家裡。每天讓農家主人提供三餐和兩桶熱水,他身上沒錢給人家,就用在山上挖出來的兩根人參做住宿費。
農家人樸實,人品也好,從來不問江落為什麼會帶著一個昏迷不醒的男人,隻管飯菜送到,其他從來不多問。
江落拜託主人家的大兒子賣了人參後給他買了一個手機,又補了電話卡,手機拿到手,江落暗中給聞人連發了一個報平安的消息,讓他們先別離開大武山後就關了機,什麼也不敢多說。
就這麼硬生生地熬過了十幾天,每一天都嘗盡了提心吊膽的滋味,在江落的精神疲憊不堪的時候,池尤終於睜開了眼。
江落差點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等確定池尤真的醒來後,他心裡高高懸起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江落呼出一口濁氣,啞聲道:“你可終於醒了。”
半個月的奔波,讓江落也多了幾分頹廢和憔悴,池尤一寸一寸地看著他,從他青黑的眼底看到手上劃出來的細微傷口,許久才問道:“我睡了多久?”
江落道:“半個月。”
池尤扶著床墊坐起身,他看了周圍一圈,就知道現在是怎麼回事。明明江落為他遭受了半個月的罪,但池尤竟然有些忍不住地想笑,他唇角勾起,“半個月?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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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落嘴角一抽,看他還能笑出來的模樣就覺得他很欠揍。但一想到這個人為什麼受的傷,又心裡一軟。他起身給池尤倒了一杯水,“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還不錯,”池尤輕描淡寫道,“鬼紋快要沒了。”
江落大驚失色,“鬼紋快要沒了?”
池尤還有心情笑了笑,“宿命人這一次找了一個好方法。”
鬼紋是池尤殺死宿命人的依仗。
這東西是宿命人的惡魄所化,在池家嫡系的身上延續了兩百年,不知道反噬了多少池家嫡系的性命,吞噬了多少惡鬼冤魂。
兩百年的時間,宿命人在成長,鬼紋也在成長,甚至因為池家旁系瘋狂讓池家嫡系用鬼紋吞噬厲鬼,所以鬼紋的力量要更加驚人。
池尤是最適合鬼紋的契合者,甚至在他出生時,天生的本惡讓鬼紋都為之親近,池尤在活著的時候就徹底融合了鬼紋,讓鬼紋成為了他的一部分。鬼紋吞噬過數不勝數的鬼魂,池尤融合了鬼紋,就相當於是融合了數不勝數的鬼魂,這就是葛無塵口中所說,池尤在還活著時就是惡鬼的原因。
融合鬼紋之後,鬼紋就徹底是屬於池尤的東西,池尤死了鬼紋也會屬於池尤,讓池尤變成神智清醒的惡鬼。
宿命人自從預測到自己會被池尤殺死之後,就知道鬼紋是關鍵。他讓人將池尤的靈魂做成元天珠就是想要分解池尤的鬼紋,這次設計池尤讓池尤跳進泉池也是為了鬼紋。
池尤不死也要重傷,結果也像是宿命人料到的那樣,池尤沒死,但他的鬼紋快要被龍泉給消融了。
兩百年的積累,就這麼一幹二淨沒了。
如果池尤再想殺宿命人,還需要再來兩百年的積累。但兩百年過去,誰知道宿命人是不是就達成目的成神了?就算不成神,宿命人也會變得更強,即便池尤恢復到了之前的水平,他和宿命人之間的差距隻會越來越大,更別說殺了宿命人。
這就是宿命人的好算盤。
池尤在跳下龍泉時,他就猜到了這種結局。
但他卻很平靜。
他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並不感到後悔。
即使再來一次,他也會這麼做,並且會提前上山尋找江落,避免他死去的那一刻。
池尤慢條斯理喝了半杯茶,除了蒼白的臉色,誰也看不出他到底有沒有受傷。江落神色復雜地抿抿唇,低聲問:“鬼紋還可以恢復嗎?”
“多吞噬鬼魂,早晚都能恢復,”池尤淡淡地一筆帶過,漆黑的眼睛緊緊盯著江落,在看到江落蹙起的眉頭時,惡鬼的內心突然冒出一股喜悅,他笑容越來越高,語氣愉悅,“你心疼了?”
江落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含糊地道:“我這人吧,比較懂得知恩圖報。”
池尤幹脆利落道:“那就成為我的情人。”
江落古怪地看了池尤一眼,覺得他是不是腦子摔傻了,“我們現在不就是情人關系?”
池尤皺起了眉。
對,他們現在是情人關系。
但這種“情人關系”,和池尤想要的情人關系並不一樣。
他不滿足這種關系,但至於哪裡不一樣,池尤也想不明白。他隻知道經過這次江落的死亡,他絕對不會再放江落從他手中離開。
在江落死的時候,池尤真的是恨透了江落。
他恨不得把人救活再生生地掐死他,他恨不得把江落的屍體撕得粉碎再連肉帶骨頭地吞進肚子裡。那股恨意刻骨銘心,比對宿命人的恨意還要來得猛烈和戰慄。讓池尤恨得雙手顫抖,想要將江落徹底揉碎。
江落怎麼能這麼狠?
但在江落重新有了脈搏的跳動,有了活人的溫度後,池尤的那股恨意卻瞬間消弭,轉變為了更為濃烈的情感。池尤抱著江落,像是在抱著失而復得的靈魂。
這股感情太過可怕,讓池尤心中的惡意和黑暗的一面徹底佔據了高地,即使在現在,也魔障一般侵蝕了池尤,一不小心就會讓池尤對江落做出極其恐怖的事情。
池尤知道如果表露出來真正的自己,隻會讓江落警惕和防備。他平靜地喝著茶,掩蓋眼底越來越深的暗色,裝出風平浪靜的樣子。
江落躊躇了一會,繼續問道:“除了鬼紋,你還有哪裡不舒服?”
池尤淡淡道:“魂魄。如果不是有這個邪神神像的身體,你現在看到的我會和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一樣。”
江落記得第一次見到池尤的畫面,池尤當時就是一團黑色的薄霧,薄霧連人形都凝不起來,想掐死他都得借用廁所的鏡子用薄霧凝成手臂。
不用池尤再說,江落就知道他傷勢重到了什麼地步。
江落的臉色不由沉了下來。
池尤的重傷、滕畢的死亡、自己的死而復生,所有所有的一切混亂無章地揉在了一起,都變成了對宿命人的恨意。江落這幾天也逐漸在恢復,他的身體強度在不斷增強。江落有種直覺,他可以打敗宿命人。
但不,單純打敗宿命人還不夠。
這樣還不夠發泄江落心裡滔天的怒火和恨意。
他要讓宿命人死得更慘,讓他希望徹底破滅。
他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第201章
殺死宿命人的事情需要一點點策劃,現在最重要是池尤的傷勢和滕畢的屍體。
“那顆被我拿走的心髒對你有沒有用?”江落忽然問。
池尤挑眉,點了點頭。
江繼續問:“如果有了最後一顆元天珠,對你的魂魄有彌補作用嗎?”
池尤將江落整個人看了一遍,忽然輕笑,“有。”
江落鎮定地點了點頭,讓池尤好好休息,他出門打了通電話,和聞人連約好了見面的地點。
池尤醒了後,就不用那麼提心吊膽了。江落把見面的地點定在了大武山附近遠離龍脈的位置,聞人連突然壓低聲音,“江落,池尤帶來的幾個人都不知道去哪了,除了微禾道長和一個本地導遊,就葛無塵一個人被葛祝背了回來。”
“你還不知道吧,葛祝和葛無塵解除誤會和好了,聽葛祝說,他偷偷跟著你們去了一個古墓,親眼看到葛無塵在你們前面消失了。葛祝心裡著急,在古墓裡找了老半天才找到葛無塵。他找到葛無塵的時候,葛無塵都瘋了,抱著一塊石頭大哭著喊著葛祝的名字,估計是把石頭認成葛祝了。不知道他們倆在古墓裡發生了什麼事,葛祝回來的時候眼睛都哭紅了。”
估計是這消息太勁爆,聞人連這個平時嘴巴嚴實的人完全停不下來,“你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微禾道長和葛無塵他們就直接和我們待在一起了。我們之後跟著葛祝去找過那個古墓,但古墓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塌了,你知道怎麼塌的嗎?”
“對了,那個滕畢呢?”聞人連接著問,他回頭看了一眼和葉尋採蘑菇的陸有一,再走遠了一些,“他去哪了,和你在一起了嗎?如果跟你在一起我就放心了,我就怕他還在山裡,冷不丁出來會撞上陸有一。你不知道,之前你們一起上山的時候,陸有一差點就看到了他,還好我擋住了陸有一的望遠鏡,才沒有讓他看到滕畢。”
江落大腦空白了一瞬,他突然覺得很難過,低低地問:“我們上山的時候,你們也看到了?”
聞人連道:“對。”
江落:“如果不擋,陸有一是不是就能看到滕畢了?”
聞人連肯定地道:“對。”
江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看到廚房灶臺上有一個打火機,走過去把打火機拿在手裡,一下下地打著火。
啪嗒,啪嗒。
火苗升起熄滅。
江落喉嚨裡被堵住,他突然之間明白,如果他把滕畢死了的事情告訴陸有一,陸有一會遭到多大的打擊。
世界上最讓人接受不了的事就是陰錯陽差。
誰能知道呢?
誰能知道聞人連擋起來的那一眼,會是陸有一可能見到滕畢的最後一眼呢?
明明可以見到,卻陰錯陽差地錯過,這樣的錯誤會讓人情緒瞬間崩潰。
江落覺得自己有些知道滕畢遺言中的那句“如果……算了……”是什麼意思了。
“如果我還能見他最後一眼多好……”
“如果我還沒死多好……”
“如果我早點道歉多好……”
這短短四個字,卻飽含了所有滕畢沒說出來的話。
江落的聲音有點啞,“他沒和我在一起……也不會冷不丁出來了。等我回去……我再和你們說。”
聞人連從他的語氣裡聽出了一點不對,他沉吟一聲,“好。”
江落掛斷電話,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呆,去問主人家借了一包煙。
主人家的大兒子正和他媳婦正在屋裡說著私房話,聽到敲門聲跑出來的時候臉臊得通紅,一手抓著褲袋,一手把煙往江落手裡一塞,磕磕巴巴道:“不用、不用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