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個偶爾這麼闲聊幾句,很快走到了鬧市。江落走過一攤餛飩店時,聽到坐在路邊一桌的三個男人正在談論鬧鬼的事。
“聽說昨晚又死了一個,死的那叫一個慘,大早上就被匆匆送到義莊了。”
“嘶——死的有多慘?”
“我說出來你都要害怕……算了算了,一會兒還要吃餛飩,我還是不和你說他的死狀了。”
江落腳步慢慢停下,看向池尤,認真地道:“我餓了。”
一分鍾後,兩個人也坐在了路邊。餛飩店老板熱情地問道:“兩位吃辣嗎?”
江落點點頭,豪爽道:“多來點!”
老板道:“好嘞!”
餛飩店內狹小,屋裡隻有老板做飯的地兒,桌子都擺在外頭,雖然小,桌椅還老舊,但稱得上幹幹淨淨。池尤垂著眼看著桌子上的道道劃痕,他的坐姿端正,雖然瞧起來和周圍的人不太一樣,但池尤太過從容,並不顯得格格不入。
甚至還有闲心和江落打趣道:“今天託了江少爺的福,多吃了一碗沒人絮叨的飯。”
江落有些明白池尤活著時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追隨者了。
光是看文字,他就喜歡上了池尤這個角色,等真正接觸到池尤時,無論他是活著時的偽善模樣,還時死去後強到可怕的深不可測模樣,都有著極強的個人魅力。
能讓他的那些追隨者不自覺地喜歡他,崇敬他,直到身心都不由被他操控。
因為他太能裝了。
江落雖然知道少年的池尤已經帶上了一幅假面,但不得不佩服。池尤這每一個笑每一句話,他還真分辨不出來哪句是真是假。
索性直接憑著本性對付,“謝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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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尤又笑了。
身後,那三個人接著談論道:“那死的人是誰家的人啊?”
“這你們都不知道?死的是個池家的一個小廝。”
第120章
池家小廝?
江落若有所思道:“等吃完飯,我想要去義莊看一看。”
池尤夾起餛飩的手指一頓,“好。”
一炷香後,兩個人快步往義莊走去。
義莊建在城內偏僻處,是卜九城中的人共同出資建造的留以暫時存放死屍的地方。一座孤零零的院子獨自在荒野之中,木門破舊,牆面掉了白泥。這時已然傍晚,昏暗的天色下,義莊看起來更是鬼氣森森。
江落和池尤面不改色地走了進去。義莊分為兩個部分,一是進了大門後的院落,院落裡存放有二十多個黑木棺材。二是院落中的矮房,矮房之中收殓的是新死去的死者。
江落看著院內的棺材,池尤解釋道:“這都是近幾日死去的人,將棺木暫且放在這裡,等著一個好日子再一起下葬。”
江落問道:“義莊裡沒有看守的人嗎?”
“有一個老頭,姓徐,我們都稱呼他為徐老頭,”池尤帶路走到內門前,“他脾性古怪,這會兒應該喝完了酒在偏房打瞌睡。我們自己進出就好。”
說完,他推開了門。
“咯吱”一聲,沉重老舊的木門被推開。屋內的屍體腥臭味迎面撲了過來。池尤用手帕捂住了口鼻,也捂住了嘴角隱隱笑意,“江少爺,進來吧。”
屋內隻點了兩根煤油燈。煤油燈的中間擺放著兩張床,床上躺著兩具蓋著白布的屍體,上方血跡斑斑。
江落也捂著鼻子,他拿起一盞煤油燈靠近其中一具屍體,撩開白布時瞳孔猛得緊縮,“……段子?”
床上,段子面容慘白,他眼睛瞪大,唇色發紫,頭顱竟然從脖頸處斷裂,模樣悽慘。
死的人……是段子?
怎麼可能?
昨天他們還在一起探討怎麼抓住惡鬼,今天就死了?
江落呼出一口濁氣,不敢置信被壓下,但他仍然感到匪夷所思。他將煤油燈放在一旁,將白布全部掀開,段子不止頭顱被割掉,四肢也不在身軀上,而是被拼湊成了一個人形。
池尤站在一旁看著,他好像在看一團空氣,忽然嘆了一口氣,“死的真是可憐啊。”
江落皺起眉。
他走到另一張床前,將白布猛地掀開。這張床上也躺著一個死者,死者頭發髒亂,衣服破舊,身上惡臭燻天,是一個乞丐。他的死法跟段子很相像,頭顱同樣被割掉放在一旁,但卻沒有段子那般五馬分屍,至少他的胳膊腿還在身上。乞丐的表情和段子一樣,都帶著還未散去的恐懼之意。
像是活活被嚇死的。
江落將白布扔在地上,凝神看著這具屍體。很快,他就看到了屍體身上的一團黑霧,黑霧纏繞著死者的脖頸,遲遲不肯離去,這東西極其眼熟,江落曾在129酒店的老板娘身上見到過。
他沒有猶豫,當即伸出手觸碰到了這團黑霧。黑霧纏上了他的手臂,頃刻之間,江落好像進入了一個神不知鬼不覺的模糊夢境。他看到了死者在死亡之前的最後記憶,感覺到了死者極度的恐懼和心髒的驟停。
黑暗潮湿的街道上,乞丐正在數著今天乞討到的銅板。一個陰影緩緩垂到了乞丐的頭上,乞丐遲鈍地抬起頭,看到了一個鬼影拿著血淋淋的大刀站在他的面前,朝他舉起了寒光刺目的刀。
乞丐的心髒驟停,猛地大叫出聲,下一刻,劇痛從脖頸處傳來,他沒了意識。
江落猛得睜開眼,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幻境中所感受到的心髒被攥緊的死亡恐懼逐漸褪去,江落慢慢平靜了下來,這才發現他正被池尤扶住腰間。
池尤道:“你怎麼了?”
江落搖搖頭,池尤放開了他,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略顯蒼白的神色。
江落則在想著他在“死亡”之前看到的最後畫面。
一個披著黑袍的鬼影舉著刀,從頭到腳都被遮掩在黑袍之中,看不清楚長相和性別。對方的速度很快,下手幹淨利落,氣息詭異,確實像是鬼,但……人並非不能辦到。
江落了解到了想要的東西,他將乞丐重新安置好,看回了段子。
段子還是個大學生,今年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江落合上了段子的眼睛,給他們默念了一段往生經。
但念著念著,他突然想起來,不對啊,段子的身上怎麼沒有出現黑霧?
江落睜開眼睛,前後左右翻查了遍段子的身上,確實沒找到類似黑霧的東西。江落對黑霧的了解並不多,他此時也沒法確定,是人死了後並非每個人都會出現黑霧,還是段子並沒有真正死去。
江落猜測黑霧是從靈魂方面誕生的東西,承載著死者死亡前的記憶和情感。他們一行人進入到了鏡中世界,並不是用肉身進入,很有可能段子在這裡死了,並不代表他真正死去。
江落收回手,段子被他合上了眼。他回頭一看,正好對上了池尤的眼睛。
江落被看得防備突起,卻笑了笑,“怎麼了?”
“你似乎對他們的死亡很感興趣。”池尤道。
江落哼笑一聲,意味深長道:“我對你們家也很感興趣。”
說話間,院子裡突然響起了棺木被撞開的巨響。江落往窗外看去,看到院子裡的棺材全被頂開了棺材蓋,屍體詐屍了。
一個個屍體從棺材內坐了起來,他們臉色青白,獠牙突出春外,快要到了下巴的位置,指甲漆黑尖利,已經屍變成了僵屍模樣。
江落皺眉,隨即又舒展了開。
鏡中世界陰氣濃重,什麼都可能發生。
僵屍豎起手臂,整齊地扭頭看向屋內,沒有眼白的眼睛看得令人心顫。他們忽然從棺材裡跳了出來,齊齊往矮房跳來。
江落轉身看去,床上的兩具屍體也開始有了動作。但他們是四分五裂的狀態,手臂頭顱一滾就滾下了床,威脅力大大降低。江落謹記著池尤還在,他後退一步站到池尤身後,裝模作樣地著急道:“池少爺,這怎麼辦?”
池尤看了看外頭快速逼近的僵屍,同樣為難地道:“江少爺,我學藝不精,隻對付一個兩個還好,這麼多著實難辦。”
江落差點冷笑出了聲。
幾個僵屍而已,就讓你難辦了?
真是說話不打草稿,仗著別人不知道就滿口胡言。
他順著池尤的話往下說去,“那我們怎麼辦!池少爺,你快想想辦法,要不然我們都要死在這兒了!”
話音剛落,乞丐無頭的身體已經跳下了床,轉身對準著他們,一步步朝著江落和池尤跳近。
池尤護著江落退到了角落裡,且戰且退,無比狼狽。無頭屍體還沒戰退,房間的門便被轟然撞開,院落中的僵屍成群湧了進來。
池尤神色凝重,“江少爺,不妙,我們危險了。”
江落在他身後面無表情,“那該怎麼辦?池少爺,我真的不想死。”
池尤的目光在屋內環顧了一圈,突然拉著江落往後退了數步,直至角落處的衣櫃面前。他拉開衣櫃,帶著江落躲了進去,再將櫃門關上。櫃門有透氣的縫隙,從明明暗暗的間隔之中,他們能看到僵屍們靠得越來越近。
池尤在江落身後提醒道:“屏息。”
江落停住了呼吸。
櫃門外頭的僵屍失去了目標,他們緩慢地轉動著腦袋。尖利的指甲閃著寒光,一戳怕就是一個血洞。
江落站在池尤身前,仗著池尤看不清他的表情,面色黑如墨汁。
身為專業人士,他當然了解僵屍的信息。僵屍分為兩種,一種是“新死而未斂者”,一種是“久葬而不腐者”,這些僵屍明顯屬於第一種,能力不會有多強。江落不相信,池尤真的會打不過這些僵屍。
他在裝弱。
裝弱就算了,他竟然還帶著江落躲到了櫃子裡,在自尋死路。
人不呼吸,就不會有陽氣泄露,就不會被僵屍發現。就算真的打不過,最好的辦法也應該是趁著屏息的時間混入僵屍之中,從義莊逃出去。可是現在呢?看上去池尤好像保護了江落,讓他們獲得了暫時的安全。但人屏息能屏多長時間?反而將自己囚禁在了僵屍群中,一旦憋不住呼吸,那就將迎來所有僵屍的圍攻。
這就好比撿了芝麻丟了西瓜,這麼蠢笨至極的方法,池尤難道想不通?
他不可能想不通,但他就是這麼做了。
這分明就是故意的,百分百是為了試探江落。
江落快被氣笑了,他突然收起了怒容,反倒無聲挑唇笑了。
真不愧是你啊,池尤。
無論是以後還是現在,都這麼的惡劣,惡劣到欠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