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落笑眯眯地伸出左手給他,“請。”
葛祝握上了他的手。
入手細膩光滑,猶如苔藓一般柔軟,指尖修長,表示其人聰明俊美,有大富大貴之相。這隻是最基礎的手相特徵,葛祝還想細看,卻被雜亂的掌紋晃得眼睛暈,眼睛瞪得銅鈴大,也未曾看出分毫。
身邊人靜悄悄的,生怕打擾他。半晌,葛祝一頭大汗地放下了江落的手,恍惚地回到位子上,他捧著保溫杯笑得虛弱無力,“無事無事,人生在世,須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人的命哪裡有這麼容易參透?努力才能越來越好,不亂於心,不困於情,度過嚴寒,才能迎來安好。要知曉,一眼看到底的人生,可謂是十分慘不忍睹了。”
外頭一道笑聲傳來,“葛祝,你又在燉什麼心靈雞湯了?”
話音未落,後門就走進來了兩個人。說話的是個身穿紅色連衣裙的女士,長發飄飄,笑得雙眼眯在一起,連衣裙外披著一層米黃色披肩,優雅地踩著高跟鞋踱步而來。
“她”很高,非常高,比身後金發碧眼的外國美少年還顯得高挑修長。這看起來賞心悅目、端莊優雅的美女,正是低調神秘的聞人連。
一個有女裝癖的男人。
聞人連身後的外國美少年塞廖爾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用外國人特有的口音笨拙地道:“不好意思,我們來晚了。”
葛祝嘆了一口氣,“聞人,你來了。”
聞人連收攏披肩,含笑坐在江落對面,他眯成一條縫的眼睛睫毛濃密,不由讓人懷疑他看不看得清東西。
“葛祝,你看出什麼東西來了?”
“什麼都看不出,”葛祝老老實實道,“你要試一試嗎?”
葛祝學的是相數,聞人連學的是卜數。
聞人連聞言,仍舊笑眯眯地拒絕了,“你都看不出來,我就不自取其辱了。相比於這些玄乎其玄的東西,我更想要問江落同學一些話。”
他學著江落的模樣託腮,綢緞似的假發滑到他的胸前,聞人連好奇地問:“江落同學,你和池尤上過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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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池尤:鬼壓床算不算?
第8章
聞人連的笑溫柔卻不過分熱情,哪怕是問了這種問題,也不會讓人升起惡感。
如果匡正是一座山,葛祝是一道清風,那麼聞人連便是一隻狡猾的狐狸。他不打算從拿手的佔卜算卦入手,也並不像是卓仲秋那般暗中觀察,而是將這份好奇擺在明面上,問出了一個既好回答,卻又不那麼好回答的問題。
江落當然沒有和池尤上過床。
這個問題其實隻有一個答案,聞人連本人也知道。因為在陸有一和葉尋講述的故事中,江落在池尤死後才意識到自己愛上了池尤。
池尤活著的時候,江落怎麼可能和池尤上過床?
但是……
江落託著下巴,轉頭看向窗外。
上午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斜斜打在他的身上,歲月靜好,安寧平和。窗外突然飛來一隻小小的麻雀,麻雀輕巧地落到江落身邊的窗沿上,黑黝黝的小豆子眼靜靜看著江落。
江落隨手摸了摸小麻雀,看著半空中的金色瑞氣,在這種風水寶地之下,池尤這種鬼物是無論如何都無法現身的。
於是他大膽地說了:“沒有。”
聞人連彎了彎眼睛,毫不意外,正要說些什麼,江落卻道:“但在昨天晚上,我卻經歷了一次鬼壓床。”
窗口的麻雀一動一動地盯著江落。
江落秾麗的面容上,逐漸浮起了兩層色如桃花的紅暈。從淺到濃,如暈開的漣漪一般動人,麻雀無機質的眼睛中倒映著他的面容,連江落輕輕垂下的睫毛抖動,都一下不落地納入了眼底。
江落紅著的臉,卻給身邊人帶來了一種不妙的預感。
果不其然,江落不自在地低咳了幾聲,“我做了場春夢。”
聞人連錯愕得微微睜大了眼睛。
因為池尤在《惡鬼》中是受的身份,所以江落自然而然地把自己代入成了攻。哪怕他的這張臉比池尤看起來還要豔麗,但這不影響他的自信。
江落似乎有些害羞,抬手捂住了臉,黑發從兩側掩住了手掌和他的臉龐,他慢吞吞地道:“夢裡,他很主動。”
江落忍住笑,用甜膩的聲音,繼續說著書中所記過的池尤的身體特徵,“我才知道他的腰腹上原來還有三個小小的連在一起的痣。”
自從上一次的交鋒後,江落和池尤就徹底撕破臉皮了。
池尤沒興趣了要殺他,有興趣了更要殺他,簡直就是個瘋子,既然瘋子無論如何都要殺死自己,為了保命,江落也隻好不擇手段了。
他這會兒幸災樂禍地加油添醋,盡情報復上一次被掐脖子的仇。
“不知道他會不會受傷,”江落放下手,擔憂地道,垂下的眼簾快要憂愁得落淚,“他一向是這樣……做什麼事隻想著讓我開心,從來不會想著自己。”
身邊人:“嘶——”
整齊地倒吸了口涼氣。
他們比江落更為親近池尤,其中的幾個男生,還曾在學校後方的溫泉池中見過池尤,自然知道池尤的身上有一處詭異的三點痣的特徵。
痣在不同的位置代表著不同的含義,在他們的眼中,痣的意義非同小可,可池尤的那三處痣的含義,他們卻看不懂。
不過江落能說出池尤這樣隱秘的特徵,已然證明他話中內容的真實度了。
一群人的面容變得古怪了起來。
他們怎麼聽來聽去,都像是江落才是佔上方的人呢。
江落編排池尤編排的很開心,他偷偷揚著嘴角,餘光一瞥,卻對上了窗柩上站著的小麻雀的眼睛。
他怔了怔,輕輕伸手朝小麻雀摸去,小麻雀安安靜靜地被他摸著,江落正要收回手時,麻雀卻突然啄了他指腹一口,展翅飛走了。
針扎般的刺痛感閃過,江落抬起手一看,指腹處隻留有一個點似的紅痕,還有一點兒湧出來的如米粒大小的血滴。
他抽出張紙擦掉鮮血,定定看了傷口半分鍾,道:“這裡的小鳥好兇。”
“鬼壓床、春夢……”聞人連緩緩坐起身,“還真是出乎了我的預料。”
感嘆了一會兒,聞人連笑著道:“江落,你今晚在學校住嗎?”
江落點了點頭。
他們專業的學生其實必須要在學校住,但原主嫌棄學校生活太過簡陋,又因為班裡的每個人都要比自己還要強,所以仗著自己的家世,早走晚來地不把學校規矩放在心上。
實則學校的規矩並不大,但連卓家的長女卓仲秋都老老實實留在學校,平時除非任務委託絕不離校。他們不是因為規矩,而是因為不舍得離開這處風水寶地。
生氣靈氣交匯,隱隱形成龍脈之效,有便宜佔誰願意離開?
也就原主這大傻瓜以為自己牛逼非常,還暗暗瞧不起卓家長女卓仲秋。
因為江落許久沒在學校住過,他的宿舍也早就成了雜物間。聞人連解釋了一下,“暫且把你安排到池尤的房間,你介意嗎?”
這隻怕又是一個試探。
如果江落說了謊話,或者就是江落殺了池尤,住進死人的房間自然會害怕別扭,寧願不住學校也不願意去。但江落卻感激道:“我早就想去他的宿舍看看了。”
學校宿舍就在教學樓後方,這一個班的八個人足足佔據好大一塊地方,一路走來,江落看到了訓練場、禪房、音樂教室,還有遊泳池,溫泉池,各種運動場。
江落:……
這就是原主記憶中“簡陋”的學生生活?
池尤的房間比學生們的要大,畢竟池尤是老師,江落推門而入,覺得這間房也太大了些。
他目測有一百八十平左右,隻住一個人的話絕對會顯得空空蕩蕩。江落把各個房間都轉了一遍,陸有一和葉尋陪著他,生怕他觸景生情。
葉尋道:“如果你不想在這裡住,可以和我們住在一起。”
江落問:“你們的房間有多大?”
陸有一想了想,不確定道:“五十平?”
江落瞬間道:“不了,我就住這吧。”
“住在這也行,”葉尋淡淡道,“但是你最好不要抱有池尤會出現見你的希望,這裡是學校,一切邪祟不能進出,你即便在這裡住,也見不到池尤。”
江落露出一副被猜中心思的神情,臉色倏地變得蒼白。
葉尋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我們這兩天就讓人把你之前的宿舍清出來,你隻能在這裡住上一晚。江落,人鬼殊途,你該清醒了。”
江落坐在沙發上,埋下頭肩膀顫抖。
其他人面色復雜地看著這一幕,葛祝搖搖頭,嘆了口氣,帶頭走了出去,留給這一對苦命鴛鴦靜一靜的空間。
聞人連走在最後,正要關上門,就聽見江落低聲道:“聞人,可以給我一包煙嗎?”
聞人連一愣,隨即微笑了起來,他轉身回到沙發旁,優雅地從小包中掏出了一包女士香煙放在了桌子上,又拿出一隻刻著玫瑰荊棘的精致打火機放在了一旁,“聞到我身上的煙味了?”
江落“嗯”了一聲。
聞人連又笑了笑,拉著披肩轉身,“江落同學,少抽一點哦。”
高跟鞋聲逐漸遠去,門被關了起來。
等確定人都走遠了,江落懶洋洋地抬起頭靠在沙發上。他踢掉鞋子,站起身去到臥室,打開了池尤的衣櫃。
池尤才死幾天,房間裡到處都還幹幹淨淨。池尤的衣服都是正裝,竟然沒有什麼休闲款式。他找出來一件略大些的新襯衫,在手機上放了一首歌,哼著曲子進了浴室。
水聲響起,半個小時後,江落頭上滴水的從浴室裡走了出來。
他赤腳走到冰箱前,從裡面找出了一瓶冰啤酒,又洗了一個酒杯,走到桌前用牙齒咬開了瓶蓋。
江落的心情很好,發尾的水滴被吸進搭在脖間的灰色毛巾上。他身上的襯衫寬大,蓋過了大腿根。
洗完澡後喝一杯冰啤酒是最爽的事情了,江落喟嘆一聲,端著酒杯從煙包裡抽出一根煙,側頭點燃,緩緩走到了陽臺上。
正午的陽光明媚,清風吹拂在他剛洗完澡的身上舒適極了,江落撐在扶欄處,愜意地吐出一口煙霧。
衣擺被風吹起,又很快落下。一隻麻雀輕盈地飛到不遠處的樹尖,居高臨下地看著陽臺上的江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