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玻璃外,昏沉的白天像個將死的病人,沒有日落的光輝,沒有回光返照,就這樣一點點黯淡下去,沉入黑寂的長眠。
一轉眼就到了晚上十點。
南乙知道秦一隅一定急壞了,這麼大的城市,想找一個人簡直難如登天,更何況是一個失聯的人。
可如果提前打招呼,秦一隅也絕對不可能放任他隻身前往。
現在陳善弘還不知曉他們之間的關系,都會下意識拿他做要挾,如果他知道,恐怕秦一隅連這場比賽都不能平安度過。
聯系不到外界,他隻能靠自己。
“我餓了。”他看向兩個保鏢,“有什麼吃的,隨便上點兒。”
其中一個聽罷,用對講機喊了外面的人,很快有人進來,畢恭畢敬地佝著身子,拿著菜單給南乙看。
南乙隨便指了一些,合上那厚重的菜單本:“麻煩快點。”
“好的,稍等。”
“等一下。”南乙叫住他,“還要一瓶紅酒。”
半小時後,那些精致的餐點一樣一樣被端上來,擺在這張昂貴的辦公桌上,南乙毫無胃口,但還是逼迫著自己一口一口吃下這些。
那兩人仍舊一動不動地監視著他。
桌上的餐食吃了一大半的時候,南乙忽然皺眉,捂住嘴,起身快步走向洗手間,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兩名保鏢互相對視一眼,立刻緊跟上去,守在洗手間的門口。隔著門板,他們聽見裡面傳來一陣陣劇烈嘔吐的聲音,於是立刻敲門:“您還好嗎?”
很快,洗手間的門開了一條縫,方才那個英俊的年輕樂手此刻半跪在馬桶前,臉色蒼白,大口喘息著,好像無法維持呼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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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他吃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
“我、我對花生過敏。”他艱難地說,“那個甜點裡面……是不是有花生?快,快送我去醫院……”
兩人露出些許質疑的眼神,可他看上去的確非常不舒服,裸露出的脖頸皮膚都很紅,上面滿是抓痕。
“快啊!要是我出了事……你們付得起責嗎?”
雖然不確定是真是假,可這的確不是小事,剛剛他們都親眼目睹了陳善弘和這個樂手談判的全過程,都清楚他的重要性,要是真有好歹,陳善弘也不會放過他們。
“我去找會所經理。”其中一人開口,衝另一人說,“你守在這裡,有什麼情況立刻告訴我。”
“可他現在已經……”
沒等他說完,那人就先走了。
剩下的這個看著南乙愈發糟糕的狀況,開始有些無措,他覺得這樣不行,於是彎腰,試圖把南乙先扶起來:“我先扶你起來坐一下……”
南乙任他扶回桌邊,但又一把抓住他的手,急促呼吸著,告訴他:“打120……我不行了,他跑了,出事了就隻有你擔著……”
此言一出,對方眼神慌張,果然害怕了。
南乙坐在椅子上,又一次扭頭幹嘔,脖子通紅,呼吸愈發急促起來。
見他這樣,那人心裡直打鼓,於是拿出自己的手機,試圖撥打120,但就在他低頭的瞬間,南乙一把拎起桌上的紅酒瓶,猛地朝對方的後腦勺砸去。
炸裂的玻璃碎片在水晶燈下發著光,也濺到南乙的領口。
趁他頭暈眼花,身體不自覺往下倒的時候,南乙快速搜了一遍他全身,沒找到其他兇器,但有電棍。
幸好沒有硬碰硬。
這保鏢也的確不是一般人,挨了這麼重一擊,居然沒有徹底暈倒,還能抓著辦公椅爬起來。
南乙直接用電棍把人電暈,背上琴包打算直接闖出去。
這裡隔音很好,門外還沒人闖進來,大概率是沒聽到紅酒瓶砸碎的聲音。南乙思考著脫身的可能性,門口之前就有兩個保安,電梯口兩個,安全通道的樓梯門也有,這還隻是看得見的。
這些人都不是隻會點花架子的學生,就這樣硬闖,就算成功逃出去了,手八成也要受傷。
但是再拖下去,那個保鏢估計就會帶人回來了。
兩難之下,他還是決定開門試試。可就在他手放上去的瞬間,整個房間忽然發出尖銳刺耳的警鈴。
怎麼回事?
難道這連接著警報系統?
慌亂之下,南乙背靠門側的牆壁,做好有人隨時闖進來的準備,但他很快發現不對,因為這個警報聲似乎不單單出現在他的房間。
耳朵貼上門縫,南乙聽見外面也傳來警報聲,而且伴隨著各種人混亂嘈雜的聲音。
他聽見門口有人說“他們說要疏散”,還有“報警器”之類的字眼。
南乙心中疑惑,試圖將大門開個縫觀察一下,但門從裡面根本打不開。他觀察了一圈,發現門旁的牆壁上有一處槍灰色的感應器。於是返回方才那個保鏢跟前,重新搜了一遍他全身,最後在制服內側的夾層裡找到一張門卡。
“藏這麼深。”南乙有些惱火,又電了他一下。
刷了卡,那個門果然自動打開了。
門外兩個保安不見蹤影,走廊也沒有了剛來時的寧靜雅致,天花板上噴出水來,被暖氣一烘,霧氣重重。
水?南乙忽然反應過來,剛剛的警笛大概率是煙霧報警器。
到處都是慌亂的人,而且一看就是客人——他們有的看起來是剛來,身上穿著面料昂貴的大衣和西裝,有的隻是匆匆披了件浴袍,帶子都來不及系,不過無論是什麼,現在也都被水淋湿,狼狽至極。
電梯不能坐。
南乙回憶著剛進來時記住的逃跑路線,壓低帽檐,快步跑過走廊盡頭,左轉,找到了樓梯間的安全通道入口,猛地推門,從明亮潮湿的會所走廊,進入到陰暗的樓梯間。
可下一秒,一個黑影從身後閃現——他突然被抓住了手臂,捂住了嘴。
心猛跳了幾下,本能的求生意識讓南乙條件反射地按住了電棍的開關,卻沒能捅出去。
因為他聞到了最熟悉的味道。
怎麼可能……
南乙甚至懷疑是自己這一天太過緊繃,產生了幻覺。
直到他最熟悉的聲音也出現。
“是我。”
背後的人松了手,改成從背後環抱的姿勢,頭垂下來,嘴唇貼上他側頸的皮膚,長長地舒出一口氣,聲音都有些抖。
“終於找到你了。”
作者有話說:
小乙對花生不過敏,裝的,對花也不過敏上次是騙蔣甜的
第94章 瘋狂出逃
報警器仍在發出嗡鳴。
南乙轉身擁抱了秦一隅, 抱得很緊,也很短暫。他想撐出幾分鎮定,安慰秦一隅, 告訴他自己沒事, 但忽然發現, 在秦一隅懷中他竟然發不出聲音。
“先離開這兒。”秦一隅吻了一下他的額頭,牽起南乙的手帶他下樓。短短十分鍾的時間, 樓道裡也全是疏散的人,人一多,他們反倒不那麼顯眼, 就在混亂的場合下渾水摸魚, 離開了這棟公寓。
秦一隅帶著他穿過一條街, 拐進小路, 路口停著一輛南乙很眼熟的車。
“這不是嚴霽的車嗎?”上去後,南乙扭過頭問道。
“我管他借的。”秦一隅側身過去給南乙扣好安全帶,發動了車子, “不然呢,走路找你?得找到什麼時候。”
南乙看著他,心情復雜。
他知道之前的車禍對秦一隅造成的影響, 後來再見到他,秦一隅就再沒有開過車。
他戴著棒球帽, 看不清眉眼,南乙凝視他的側臉, 輕聲問:“你還好嗎?”
“這話不應該是我問你嗎?”
南乙沒有說話了。
他降下車窗, 伸出手, 咚的一聲, 將那電棍拋進路邊墨綠色的大垃圾桶裡。
“手機借我一下。”
拿到秦一隅的手機, 南乙登錄了自己的手機雲賬號,幹脆利落地抹去了手機上的數據,然後退出登錄,將秦一隅的手機放回他手邊。
雖然去之前他就已經把所有重要的數據都備份,手機本地的數據都刪得差不多,但以防萬一,既然現在拿不回來了,就全部抹去。
秦一隅打轉方向盤,轉完後加速,駛離這片是非之地。
“難受就告訴我。”
南乙疑惑地看向他:“什麼?”
“你不是暈車嗎?之前坐嚴霽的車說過,我記得。”
後視鏡中,濃黑的夜色和繁華的城市燈光都被甩開,背後是他一手造成的混亂之地,消防的鳴笛聲混在其中,漸行漸遠,有種不現實的瘋狂,像一場隨時有可能倒塌的夢。
“咱倆現在像不像殺人放火之後跑路啊?”
秦一隅說完,莫名其妙開始笑起來,甚至騰出一隻手打開了嚴霽的歌單,隨即播放了一首,誰知道還是首重金屬,狂野的鼓點和電吉他一出來,還真有幾分亡命天涯的錯覺了。
他笑得肩膀都抖了起來,吐槽道:“靠,嚴雨齊看著挺斯文一人,開車聽的這麼重的,也不怕超速。”
南乙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很快,秦一隅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斂去,出了三環,他找了個安靜的綠化林邊停了車。這裡是一大片樹林,冬天枯枝交錯,把黑寂的夜和冷冰冰的月色割裂開,零星幾輛車路過,車燈晃過來,又快速消失不見。
他把歌關了,狹小的空間裡忽地沉入死寂,臨停的雙閃仿佛壓在兩人心口。
“想說什麼,說吧。”秦一隅熟門熟路地從中控臺裡摸出嚴霽的煙和火機,抽出一根。
南乙盯著遠處的黑暗和閃爍的車燈,低聲說:“你不該來的。”
秦一隅抽了一口,朝窗外吐出煙,手也搭在降了一半的車窗上,低低地笑了一聲。
“我就知道,你現在不張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麼。”他摘了帽子,朝南乙看過來。
和許多人都不一樣,秦一隅是在極亮和極暗的環境下都更好看的類型,無論是燦爛到睜不開眼的太陽底下,還是追光之下,又或者是昏暗的livehouse裡,他都顯現出一種攝人心魄的、壓迫感強烈的英俊,尤其是那雙黑得發亮的眼睛。
“你覺得可能嗎?”他伸手,不輕不重地掐住了南乙的下巴,逼迫他看自己,“嗯?”
“你答應過我。”南乙看向他,眼神裡有種強撐出來的冷淡,“我不想讓你參與進來,很危險。”
秦一隅凝神般的望著這張漂亮又殘忍的臉孔,笑了一下:“南乙,從我加入到這隻樂隊的那一刻開始,從我喜歡上你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參與進來了,你不可能把我排除在外,除非你要離開我。”
“你太固執了秦一隅……”
秦一隅松開了手,摸著他的臉頰,“你知道我今天什麼感覺嗎?我開著這輛車,從東四環到西二環,那些立交橋,大大小小的馬路,整整一個下午,我連手都沒有抖一下。整整三年了,這是我第一次重新開車。”
秦一隅歪著頭,沒表情地盯著南乙。
“我就是怕到這種程度,怕到我連開車都不怕了。”
光是聽見他說這番話,南乙都煎熬至極,也心痛極了,沒辦法再直視秦一隅。他滿腦子都是陳善弘說的那些話,尤其是最後幾句。
秦一隅垂下眼,發現南乙手在抖,於是那些堵在心口的埋怨、擔憂、焦慮和恐慌又瞬間被打散成煙霧,風一吹就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