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刻鼓手遲之陽:一開始想打人的是我,是秦一隅攔住了我自己上了, 打人是不對,要罵的話來罵我好了。]
不過他又在評論裡補充了一句。
[@恆刻鼓手遲之陽:小乙是我最好的朋友, 再重來一次我也還是會衝上去的,罵也沒用。]
嚴霽笑出了聲。
要是真能再重來一次, 他一定左右開弓, 一手抓魚, 一手抓羊, 丟在一起煮個一鍋鮮。
最令他意外的是, 南乙竟然也注冊了微博,同樣轉了,而當嚴霽點進去他的主頁,發現他也發布了新的微博。
[@恆刻貝斯手南乙:以下是我兩次看病的病歷、眼部CT報告、眼底照相結果和用藥治療記錄。]
他將所有的照片和報告一並發了出來,最後一張附圖則是一張近距離的特寫全臉照,沒有戴眼罩,嚴重泛紅的雙眼一覽無遺。
網友看到這些照片,情緒再度被點燃。
[太可惡了,看到照片才知道這麼嚴重,燈光師是真該死啊!]
[能不能讓那個燈光總監自己站在激光舞臺上被照到這種程度啊?現在連個道歉都沒有!還害得所有人都網暴秦一隅!]
[B組真的好團結,除了一開始被網暴的秦一隅,所有人都發聲了,看誰還發洗腦包說我們小魚人緣不好!]
……
從洗手間出來,走在回排練室的路上,嚴霽一直被一種微妙的情緒包圍。
注冊微博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獨自一人承擔後果的準備。
打電話給高中同學時,對方從新聞業轉到娛樂傳媒,也算是業內,早看慣了各式八卦,第一時間就勸他冷靜,別做出頭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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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前不是最謹慎的人了嗎?怎麼突然這麼熱血上頭了?這條錄音發出去,可就沒有回頭路了,我當然會幫你找營銷號匿名,但我覺得節目組最後肯定還是會懷疑你。”
“不用他們懷疑,我還會發其他證據,以我自己的名義。放心,我有辦法。”
工作多年,他知道真正受法律保護的保密協議是什麼樣,副編導擬的根本沒有效力。
因此燈光師發微博時,他一點都不意外。
從S組出現黑幕、到燈光問題反復溝通無果,嚴霽產生了一種強烈的預感,這個比賽越往後走,似乎越是受到來自各方的、看不見的牽絆。職業病的驅使下,他選擇在保留事件的所有原始證據。
事實上,除了爆發衝突的那場彩排,每一次和節目組的溝通,他都保留了錄音存證。
“嚴霽!”
聽到遲之陽的聲音,他還以為是壓力太大的幻聽,誰知一抬頭,真的看到了他,穿著件寬松的紫色毛衣,一頭散亂的白發被走廊燈照得絨絨的。
“終於找到你了。”遲之陽停在他面前,喘著氣,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眉毛一皺,臉上有幾分責怪,“你怎麼一個人偷偷發微博啊!”
嚴霽沒有笑,隻是沉默地盯著他。
遲之陽很少見他這樣,有些不習慣,不自然地抓了抓頭發,還在想是不是剛剛自己轉發微博的時候應該說點什麼。
下一秒,嚴霽忽然伸手到他臉前,食指和拇指輕輕捏住什麼,片刻後,拿到遲之陽眼前,展示給他看。
是一根睫毛。
“卷的。”嚴霽低聲說,“和你頭發一樣。”
遲之陽愣了愣,一時間竟然忘了自己要說什麼,來不及開口,身後忽然傳來一大幫人的聲音。
“嚴雨齊!”
“嚴老師你太牛了吧!”
“沒有你我們可怎麼辦啊。”
“你能不能做我爸爸?”
八個人烏泱泱擠滿了走廊,看著他們的臉,嚴霽終於意識到,那種微妙的情緒來源於不適應。
“你們其實不需要轉發那條,這樣太惹眼,節目組肯定會有不滿,到時候問責起來……”
“我們不可能讓你一個人擔責的。”
南乙望著他說,“你之前和我說的話,我還記得,你忘了嗎?”
[但你其實不需要讓自己這麼辛苦,你可以求助,可以依賴我們,隻要你願意。]
嚴霽愣了愣。
“是啊,法不責眾嘛。”
“B組要死一起死!”
“呸呸呸,小陽你快呸呸一下!”
“哦,呸呸呸。”
在極端的家庭壓力下長大,被剝奪了叛逆和犯錯的權利,像個罐頭,被打上優等的標籤,跟從流水線被傳送進殘酷的職場,單打獨鬥,努力上進。
堅硬的鐵皮外衣貼滿了標籤:溫柔、好相處、可靠、善解人意……
其實他的內裡早就被攪碎成泥。
習慣了獨自一人處理一切,習慣了孤身一人,直到這一刻,被這些吵吵鬧鬧的家伙包圍,嚴霽這時候才發現,原來他早就從過去那條流水線跳下來了。
作為一個人,而不是罐頭。
“我們快回去吧,抓緊時間再排幾遍,別管網上的屁事了!”
“再不睡覺我要死了……”
“就在排練室打地鋪吧,反正有地暖。”
走在人群的最後頭,嚴霽微微低頭,靠近遲之陽耳邊,小聲說:“謝謝你。”
遲之陽有些莫名,抬臉盯著他,眉頭皺得仿佛有很多心事似的。
他也很小聲:“謝我什麼?”
嚴霽不說話,隻是笑,遲之陽最煩他這樣,不停地推他、扯他胳膊、甚至拿頭頂他的肩膀,拼命追問,但都得不到結果。
唯一的後果就是,嚴霽的黑色毛衣上沾了白色毛毛,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養了什麼白毛的寵物。
對於一個潔癖人士而言,小毛球不可忍受,但白色毛毛完全可以。
B組眾人在高壓的環境下兩天沒合眼,持續工作,為了保證演出有充沛的精力,盡管時間緊迫,還是在排練室休息了兩個小時。
南乙沒睡著,隻是戴著眼罩閉目養神。他試圖將這件事背後的脈絡梳理清晰。
這個燈光師是陳韫安插進來的人,最初針對的對象應該就是他自己。眼睛受傷是必然的,但秦一隅大打出手是無法預料的突發狀況,更是比賽內部發生的事。
如果幕後黑手真的是無序角落的經紀人,他是怎麼在第一時間得知這件事?又是如何做到迅速和燈光師搭上線,展開後續所有針對秦一隅的輿論戰?
除非這場比賽,他的前經紀人一直在關注,甚至在CB內部也早就安排了人脈。
他隱隱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就在這時,門被輕輕推開,南乙循聲抬頭,摘下遮光眼罩,看見了助理小林。
“制作人剛剛跟我說,已經請了律師替你向那個燈光師維權了,明天舞臺結束之後,就可以和律師見面、籤代理合同。”
站在走廊,南乙看著助理推過來的律師微信,點了添加。
“是需要我刪微博嗎?”他抬頭,看向助理。
“啊?”助理反應過來,連連擺手,“不用不用,不是這個意思,就是領導讓我過來通知你一下,讓你放心,後續的事情就交給律師。剛剛制作組開完會,已經開了那個燈光師了,節目組也會起訴他。”
怎麼突然就轉性。
大晚上的,快十一點了,律師居然秒通過,南乙順手點開他頭像和簡介,將他的名字復制搜索了一下,找到了對方的簡歷和工作經歷。
實在是相當誇張的履歷,給他打官司,頗有一種牛刀殺雞的錯位感。
這不可能是CB節目組請的律師。
“發生這麼大的事,你們估計也挺膽戰心驚的。”南乙鎖了屏,隨口說道。
“是啊,剛剛開會的時候嚇死我了。”小林一副心有餘悸的表情。
“怎麼了?”
小林將他拉到一邊,小聲說:“副編導直接被開了,之前新添進來的燈光組全部被解僱了,制作組其他人也有職位變動。”
南乙輕微地挑了挑眉。
果然是林逸青的手筆。
他的為人南乙不算了解,但研究過這人之前的幾次收購案,他很擅長利用和操控輿論,結合商業手段,制造被收購方的股價危機,在最合適的時機拿最充分的籌碼下場談判。
這件事也是他一貫作風的延續。
第二天上午十點,節目組突然緊急通知,下午的淘汰賽將直接以線上直播的方式播出。
這個消息讓眾人猝不及防,所有樂手都緊張起來。
遲之陽顯然是這其中之一。他控制不住地抖著腿,一直碎碎念“怎麼辦”。
秦一隅彎下腰,盯著遲之陽的腳底。
“你幹嘛啊!”
“我還以為你腳底下有皇帝的腳镲呢,踩得飛起,看不見也聽不見的。”
“你還有心思開玩笑啊!你們都不緊張的嗎?”他看向身旁三個極其淡定的家伙——一個戴著眼部按摩儀仰頭休息,一個在泡茶,另一個在他旁邊插科打诨。
“既來之則安之。”嚴霽把保溫杯遞給他,“小陽老師,喝點茶冷靜一下。”
“這是好事兒啊。”秦一隅說。
“好什麼啊,萬一我打錯了,或者萬一你嗓子劈叉了!燈光那事兒鬧那麼大,直播得有多少觀眾啊!”
“這就是我說的好事啊。”秦一隅說一半留一半,故意不解答,讓遲之陽幹著急。
“什麼意思?你能不能說人話!”遲之陽一急,又下意識去找救兵,“嚴霽,他什麼意思?”
嚴霽隻是笑笑,說:“先喝水,我一會兒告訴你。”
南乙默默聽著,隻想感嘆林逸青果然是天生的商人,在這個全民吃瓜的時間點,突然宣布在Matrix的視頻平臺全程免費直播。
吃了瓜的,無論對這個節目是喜歡還是討厭,難免都會想要來看一眼live,看看究竟是什麼樂隊,什麼樣的舞臺設計,會鬧到這種地步。
這樣一來,不僅為比賽帶來空前的曝光度,也引流到自家的視頻應用,無疑是一石二鳥的決策。
不,還不止。
南乙忽然想到,這些直播觀眾雖然不能決定樂隊的去留,但卻在無形中成為了淘汰賽的“監督者”,在如此龐大的群體收看下,就算誠弘的人想做點什麼,例如控票、區別對待,都變得非常困難。
經此一事,CB的口碑儼然岌岌可危,節目組不會也不可能在這個敏感時刻再進行什麼暗箱操作,這隻會讓整個比賽走上絕路。
保證這場遊戲的公平,是他施展商業策略下的隱藏目的。
突如其來的直播導致宣發極其倉促,導致他們的妝造也不得不提前,B組樂手沒能完成最後一次彩排,直接被帶去化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