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氣很輕,也依靠在秦一隅懷中,令秦一隅不自覺產生出一種錯覺,認為南乙真的很依賴他,離不開他。
“我很怕你和舅舅一樣消失,所以很想找到你。”
隻要能找到,能遠遠地看一眼,他就攥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可以放下心來,帶著舅舅的遺志,繼續在這條伸手不見五指的路上走下去。
秦一隅忽然感覺胸口很痛。
一個從不會為任何決定感到懊惱的人,在這一瞬間,卻非常非常後悔。如果當初他知道南乙會這麼難過,這麼害怕,一定不會躲起來。
他根本想不到,那時候的南乙竟然是被莫大的悲痛推著走的,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
他的決定,讓那個十幾歲的小孩兒吃了好多苦頭,受了好多罪,讓他害怕,怕到不得不拼命地去找他。
南乙感覺到有涼涼的水滴落在他後頸,但他沒有做聲,隻是沉默地回抱住秦一隅的腰身。
他其實不想要秦一隅可憐自己,卻也不希望他為其他人掉眼淚。
這顆重新振作的心捏在我手裡,所以他的眼淚也隻能是我的。
南乙的手指點在他後背,緩緩地畫著圈,畫著小花,又不知不覺、一筆一劃,寫下了一個乙字。
“明明找到了,為什麼不見我?”
他的手略略一頓。乙字未免太簡單了,像個小鉤子。
於是他又輕輕地,寫下一個更復雜的字,11畫,彎彎繞繞,比找尋這個人的路還要曲折。
“因為我是幽靈,不可以見光。”
第56章 事後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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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跑回內地, 張子傑就總想著找陳韫接濟一點,填一填他的窟窿。
但很顯然,陳韫並不是那麼大方的人, 在他沒能讓南乙那小子從海選篩下去之後, 更是對他不客氣了, 連個好臉色都沒有。
可除了他,張子傑找不到一個有錢有勢的靠山, 繼續當他的狗腿子,從他那兒摳出一星半點來,也比沒有強得多, 至少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陳韫多少還願意借他一點。
剛從陳韫待著的私人會所裡出來, 張子傑就接到一通電話, 明明接通了,可對方什麼都不說,任他怎麼問, 都始終沉默,跟鬼似的。
一次也就罷了,可這已經是這三天來的第18通了, 每次來電的手機號還都不一樣。
最關鍵是,這是他剛換的手機號, 連他爸都不知道!
實在是瘆得慌,加上他為了躲債, 吃不好睡不著, 整個人精神恍惚, 過馬路都差點兒被撞。
半夜三點, 近郊公路靜得可怕, 零星幾輛車穿過雨後油亮的柏油馬路,白慘慘的車燈像長刀似的,捅開前面一小段黑夜。
他像個回魂的孤鬼,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吊著口氣上了末班車,坐在最後一排。
車上除了司機,隻有他一個人。張子傑打開手機,確認了最後兩張沒透支的信用卡的額度,又刪掉了根本刪不完的催收消息,想開窗喘一口氣,手機又一次震動起來。
“他媽的……”他都要神經衰弱了,再不發泄出來就快瘋了。
張子傑紅著眼,手指頭戳上屏幕上的接聽按鈕,張口便直接罵了出來。
“你他媽到底是誰啊?是你一直打電話是吧!你他媽找錯人了!神經病,再打過來信不信我直接……”
“您先不要掛。”
張子傑一愣,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個斯文柔和的女聲,聽聲音應該是個中年人。
“請問是張子傑先生嗎?”
他有些狐疑,並沒有直接應下來,而是謹慎地反問:“你是什麼人?”
“是這樣的,我是文銳都市報的記者,這次來找您是想了解一些關於誠弘集團董事長獨生子的新聞,您先不要掛,我們可以先聊一聊報酬……”
理智告訴他,這個時候應該掛斷,陳韫父子倆都不是善茬,他心裡是很清楚的。可聽到“報酬”兩個字,他還是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嗓子幹得發痛,他連說話都是啞的。
“什麼報酬?”
電話那頭的人詳細說了許多,最後留給他新的聯系方式。
“看您好像有些顧慮,可能不太願意加我們的微信,沒關系,我給留一個郵箱地址,如果您有任何想法,都可以發送匿名郵件找到我們,不放心的話,我們也可以約地方面談。”
掛斷電話之後,他仍舊沒有下車,七魄盡失一樣坐在最後一排愣神,直到前頭的司機大聲叫了他,張子傑才如夢初醒,冷汗涔涔地離開這輛公交。
他知道太多關於陳韫的事,如果告訴狗仔或媒體,必然沒有好下場,除非這個報酬高到他可以遠走高飛。
但在陳家父子倆的勢力下,他真的走得掉嗎?
這通電話撕開了一個貪欲的口子。盡管他不敢貿然行動,但卻意識到自己竟然還有得選,繃緊的弦一時間松泛不少。
直到四天後的晚上,花光了所有錢的張子傑不得不再次去求陳韫,大少爺喝了個爛醉,接電話把他罵了一通,又讓他滾過去接人。
為了躲開那些討債的人,張子傑專門找了個拆了一半的老小區,沒監控,一到了晚上連人都沒多少,唯一不方便的就是出去,得騎至少十五分鍾自行車才能到公交站。
他掛斷電話,把陳韫罵了一通,卻還是不得不穿戴好下樓。
剛出去,他就感覺不太對勁,疑神疑鬼地回頭看了好幾次。老小區綠化茂密,跟樹林子似的,殘敗的樓房窗戶全都卸了,隻剩一個個黑洞洞的大窟窿,牆壁上寫滿血紅色的拆字。
他快步穿過必經的小路,還沒走出樹林,忽地眼前一黑——
再後來,他是被水潑醒的。
頭痛欲裂的張子傑已經被綁在了椅子上,置身於一間沒窗戶的房間,眼前隻有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戴著口罩和帽子,看不清臉。
他大喊救命,男人卻無動於衷,隻是拖著一張小桌子踱步到他面前。
金屬的桌子腿在地上拖出尖銳的摩擦音,刺的張子傑渾身發毛。
“你是誰?你要幹什麼!快放了我!!”
男人不發一言,繞到他身後,粗暴地解開手腕的繩子,扯過他右手,狠狠摁上了冰涼的桌面。
“我是誰不重要,你欠了多少錢才重要。”他的聲音很是沙啞,聽得張子傑毛骨悚然。
“你、你是他們派來的?你怎麼找到我的?”張子傑後背冷汗涔涔,衣服都湿透了,他盯著男人純黑的帽檐,發現他另一隻手伸到了背後。
“你要幹什麼!”
“躲了這麼久,讓我們好找啊,怎麼?還不上了?”他從背後抽出一把閃著光的剔骨刀,“剛剛你沒醒的時候,我給我老板打了電話,他的意思是,就算從你身上收不回錢,也得拿點兒東西回去交差。哪根手指頭,你自己選吧。”
張子傑嚇得快要尿褲子了,渾身都在發抖,不斷地求饒,之前催債的那些手段他不是沒見識過,但這麼狠的還是頭一回。
“求、求求你……再寬限幾天,手指頭不值錢,你拿回去也交不了差不是?”他反手抓住那男人的手,“你既然已經找到我了,就不怕我會逃跑,一周,最多一周,我一定會還一部分!”
對方冷哼一聲,刀在鐵桌邊緣磨著,“你要是能弄到錢,早他媽還了!”
“我可以!你相信我,我有辦法!”張子傑不斷地求饒,汗水大顆大顆滾下來,“就一周,你放我走,我絕對會還的!”
“一周?”男人用刀尖劃過他的手腕,挑斷上頭的繩子。
“最多三天,你看著辦吧!”
·
“三天??”秦一隅一覺醒來,天都塌了。
“昨天一個晚上抵三天不能親嘴??”他直接抬起雙手拎起自己兩隻耳朵,“該不會是我的耳朵出問題了吧?”
“沒出問題,是我說的。”南乙戴好棒球帽,“你數過昨晚多少次了嗎?三天已經是打過折的了。”
“那我還得謝謝你唄,你小子怎麼這麼黑心啊,下了床就不認人,虧我昨晚連哄帶親的……”
“是你之前答應我的。”南乙雙臂環胸,直勾勾盯著他,“答應得比誰都快,結果呢?”
“這不是一個巴掌能拍得響的吧?難不成昨晚跟我搞到一起的是你的幻肢……”
秦一隅沒能把話說完,就被南乙用手捂住了嘴。
“小點兒聲行不行?”南乙語氣有些兇,壓低了聲音,“你是想開嗓嗎這麼大聲。”
“唔唔……”
秦一隅點了頭,還眨巴了兩下大眼睛,看上去十分乖巧的樣子。
南乙表情剛好了一些,下一秒手心就被嘖嘖親了好幾下,他猛地抽回手,秦一隅笑嘻嘻的一張臉露出來。
他伸開雙臂,再自然不過地摟住了南乙的腰,毛茸茸的一顆腦袋埋在他肩窩。吃準了這人吃軟不吃硬,於是幹脆撒起嬌來。
“我昨晚還抱你去洗澡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小乙。”
南乙被他弄得很痒,躲也躲不開,“那是你非要抱的,還差點在浴室門口摔一跤,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
“那還不是怪你腿太長了,你這幾年吃什麼長高這麼多啊,再說了,我又沒有公主抱的經驗,誰知道打橫著還能進不去啊。”
秦一隅還埋在他肩頭傻樂:“摔了就摔了唄,到時候我拄著拐上去唱歌,多身殘志堅啊,說不定還能撈點兒同情分呢!”
南乙不喜歡他說“受傷”之類的字眼,更不喜歡他用這麼滿不在乎、開玩笑的方式說,因此有些不高興。
他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昨晚。
本以為交代完那些跟蹤他的事兒就結束了,可秦一隅把他弄進了浴室,又死活不出去,非說要一起洗。
南乙下定決心要趕他走:“別鬧了,我明天一早還要起來練琴。”
就在他撂下這句話,把人使勁兒往外推的時候,秦一隅忽然抱住他,一臉認真地發問。
“南乙,你之前找我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萬一我已經……不在了呢?”
就這麼一句話,他忽然全身泄了力,怔愣在原地,直直地盯住秦一隅。
他不知道秦一隅為什麼突然要說這個,隻覺得五髒六腑都擰到一塊兒了。
可偏偏秦一隅還在笑,隻是他臉上的笑和之前都不一樣,令南乙越看越難過。
“沒想過?”
“想想好像真的挺嚇人的,咱們倆總是差一點兒,上學的時候我但凡認真點,不和你鬧著玩兒,是不是早就認識你了?又或者是那個音樂節,要是你沒走,我找到你了……”
秦一隅本來是不想讓他難過的,隻是在某些瞬間,他的確冒出過這樣的念頭。他也是人,在遭受連番打擊的時候,也會覺得人活著好沒意思。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突然問出了口,是想逗一逗他嗎?
雖然他知道南乙有多在乎他了,但戀愛中的人是不是都會犯這樣的毛病啊,總想一而再再而三地確認。
一聽到他說練琴,秦一隅總會想到自己,隻是他從來都不提,或許這一晚不一樣,他們把彼此都交給了對方。
南乙也太坦誠了,弄得他也忍不住想試探。
他一直想知道,南乙喜歡的秦一隅,是那個很會彈吉他的秦一隅嗎?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秦一隅笑了一下,垂下了眼,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
“其實剛開始知道左手可能再也沒法像以前那樣的時候,我還是挺……我是真的有想過,你知道……”
可當他看到南乙眼裡盯著他的眼睛漸漸地泛了紅,卻又倔得像在看仇人,忽然就扛不住了。
“好了,不說這些了,我剛剛就是腦子一抽,你別……”
南乙突然靠過來,偏過頭吻了他。
很輕的、但又很纏綿的一個吻,他沒有抬手抱他,但卻莫名讓秦一隅感覺很眷戀、很依依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