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霽彎腰把礦泉水一一拿出來,在遲之陽懷裡放了幾瓶,然後笑著,學著遲之陽的語氣,輕飄飄說:“我就是這樣啊。”
得不到答案的遲之陽渾身難受。
一支樂隊統共四人,三個人都難受,比例高得驚人。
當然,其中最難受的當屬秦一隅,因為他是內外兼修,不僅僅是因為搞不懂自己的心難受,還會因為外界因素不舒服。
比如排了一天回到宿舍,隻剩下他和南乙兩個人時。他忽然從南乙的身上聞到了和之前不同的香水味,甜滋滋的,像荔枝,又像是某種白花。
他不知道這是穗穗身上的,還是禮音身上的,又或者是其他任何樂手身上的香味,總之不是南乙自己的。
陌生的香氣不斷地提醒著秦一隅——南乙今天一整天都和別人待在一起,親密無間地在練琴。
練琴練琴,練得手都抖了都不消停。
今天怎麼不滴眼藥水了?明明眼睛還是不舒服,一整天都在難受。
沒有滴眼睛怎麼湿湿的?是不是偷偷躲在浴室裡滴完了?
就在快要被逼瘋的臨界點,門口傳來篤篤的敲門聲。
“一隅?”
聽到有人叫自己,盤腿坐在床上的秦一隅猛地清醒,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把一堆衛生紙撕得稀巴爛。
他趕緊用一個枕頭蓋住那些紙屑,然後抬頭看向站在門口的繡眼。
“怎麼了?”他假裝淡定地擠了個笑臉。
繡眼也笑了,手扒著門框,隻露出一個腦袋:“白天我跟你說的那個demo,我發你郵箱了,你記得查收一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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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對,他這才想起來,白天寫歌的時候,繡眼彈了一小段旋律,他聽了覺得很不錯,問她有沒有更完整的demo。
“好。我先去下下來。”
有了工作的秦一隅暫時把那些想也想不明白的事拋諸腦後,趁著南乙去找遲之陽的時間,他獨自打開電腦,檢查郵箱,看到了繡眼發來的demo,是未經壓縮的原始音樂文件,下載下來很慢。
他對所有慢的東西都缺乏耐心,隻能做點別的事打發時間。
於是他開始檢查所有未讀郵件,把積攢的紅點一一消除,直到看到一年前的某一封。
一看名字,是高中同學發來的。
那時候的他已經和外界隔絕許久,微信不回復,郵箱裡全是無效信,發來了也當沒看到,不過現在他倒是好奇,這麼久沒聯系的同學,為什麼突然找到他?
點開一看,內容不長,還有一個附件。
[一隅,好久不見,最近還好嗎?
我前幾天在家收拾東西,翻出一個舊的存儲卡,裡面都是咱們畢業時候的照片兒。記得那天我帶了新買的相機,淮子他們還借去拍了半天,拍的太多了,後來一忙,也沒仔細看。剛剛闲著沒事兒,一張張翻著看過來,我突然發現一特奇怪的照片,不知道是誰拍的,就在鏡湖邊兒上,拍的是淮子的大頭照,但是鏡頭裡還有一背影……]
附件先一步下載下來,秦一隅點開了那張“奇怪”的照片,先映入眼簾的是周淮的側臉,他不知道看到了什麼,笑得像個二傻子。
看著看著,秦一隅一愣。
他忽然發現,在周淮身後,很小的一處角落裡,的確有一個小小的背影,誤入其中。
[這是你的校服沒錯兒吧!背後那個吉他不就是你自個兒畫的嗎?可是我記得很清楚,你那天忙著籤約,根本沒來啊!
你說這個背影會是誰呢?]
第47章 醋意萌發
連續兩個晚上, 秦一隅都沒有夢遊。這對南乙來說應該是天大的好事,但偏偏越是安靜,他越是睡不好。
在此之前, 每當他需要看著秦一隅的時候, 總會盯著他喉結處的紋身, 代替和他對視,但在親耳聽到秦一隅訴說那個紋身的來歷、被他擁抱後, 南乙無法再那樣做了。
因為秦一隅的話,他甚至沒辦法直視鏡子裡自己的雙眼,因為一旦看到, 就會想到秦一隅的紋身, 想到他的說的“渴望記住”和“珍惜”。
這些字眼離他太遙遠了。他已經按照自己設置的模式專心致志地追逐了太久太久, 忽然間被彩蛋砸中, 根本無法正常運作。
何況他也清楚地感覺到,在那天過後,秦一隅也表現得很不對勁, 原因他不得而知。南乙仔細地回憶了那天發生的一切,細細翻閱每一處細節,最後鎖定在他逾矩的動作。
那本來應該是一個安慰的擁抱, 秦一隅感到不舒服也是理所應當。
如果對象換做是遲之陽,南乙一定會第一時間找到他, 好好談一談,把心結解開, 但因為是秦一隅, 他忽然間就失去了坦誠相待的能力。
同在一個排練室, 他們隔得很遠, 即便隔著各種樂器的聲音、不同人交流的話語, 他依舊能夠聽到秦一隅彈琴,沿著他指尖流淌的旋律,悄然地越過所有的障礙,準確無誤來到他身邊。
他甚至聽得出來,秦一隅寫的旋律也是亂的。
是因為他而困擾嗎?是不是他說得太多。
可是他還有好多好多應該向秦一隅坦白的秘密,比如他的夢遊,比如要還給他的校服,還有找到他的真正路徑。實在是太多了。
南乙決定先什麼都不說了。
無論是對秦一隅,還是他自己的內心,他都有著太多困惑和迷茫。可怕的是他變得不再聰明,不再一點就通,而是身處一片茫茫的大霧之中,什麼都看不清,連自己的心都是模糊一片。
他曾經堅定地認為自己要的隻不過是拉起秦一隅的手,用一己之力讓他重回頂峰。
可這些願望一步步實現之後,南乙忽然發現,原來不止於此。
他比他想象中更貪婪,更難懂。
從浴室裡出來,南乙收到了祁默的郵件,對方還是一樣話很少,像計算機程序一樣輸出了純粹理性的分析結果。
[張子傑目前的修理廠已經關停,債務危機也到了極限,時機差不多了。]
這是對他們計劃下手的提醒,也是對南乙本人的一個相當適時的提醒,令他從復雜的思緒中突然抽身,幡然醒悟。
假如他隻是一個普普通通、除了上學什麼事都不需要做的18歲男孩兒,他當然可以花費大把時間去把這事兒琢磨透,可他並不是,從來都不是。
理智壓抑住欲望,他將這道難題的優先級一再下放,決定暫時地與混沌迷惘共存。
除了精神上的困頓和拉扯,他身體的狀況也愈發糟糕。眼藥水已經無法緩解他眼睛幹澀的狀況,這感覺很像他中學時,因為強烈的雪光刺激到眼球,很澀,刺痛,並且伴隨視物模糊的症狀。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這一次回來之後,CB的燈光不太對勁。
正想著,排練室的門打開來,是阿迅,他背著一把新的吉他,穿了比平時鮮豔不少的衣服,笑著衝南乙打招呼。
“就隻有你嗎?”阿迅笑著說,“好早啊。”
南乙忽然皺了皺眉,盯住他的臉。
阿迅倒是沒什麼反應,坐下來開始調琴、練琴。其他人陸陸續續來了,排練室裡一下子熱鬧起來,大家又拿出寫好的片段相互交流,但因為風格大相徑庭,盡管有非常不錯的樂句,但融合起來還是有些困難。
遲之陽是最後到的,不過他帶來了非常寶貴的消息。
“我託朋友幫我刺探軍情了!”他喝了一大口水,坐下便著急說,“S組那邊的策略是合並之後,隻挑選一部分樂手,剩下的樂手做幕後工作,大概率不會上臺演出了。”
李歸:“他們居然真的這麼幹了……”
穗穗聳肩:“重復的位置太多,確實沒辦法的吧。”
閩閩想象了一下S組的狀況,嘆了口氣:“但是他們厲害的樂手那麼多,怎麼選都有人被浪費掉啊。”
阿迅也點了點頭。
“不光S組這樣。”遲之陽又說,“A組那邊我也打聽了,他們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不過A組好歹還有一些小眾的樂隊位置,比S組還強點兒。”
對B組的眾人而言,這絕對不是好消息。這畢竟是個競技類節目,時間有限,另外兩組已經在兩天內定下了基本策略,寫歌對他們來說都不是難事,最難的一關過去了,後面大概率也是一氣呵成。
可他們目前還卡在意見不和的討論階段,誰都不想放棄上臺演出的機會,可偏偏比他們人氣更高的組別,都選擇了更現實、可行性也更高的方案。這無疑是在提醒他們,不要繼續掙扎了。
因而,在聽完這些之後,B組排練室死氣沉沉,無人說話,隻有南乙的貝斯聲透過音響發出低沉的嗡鳴。
“要不這樣吧。”穗穗趴在桌上,手指在琴譜上畫著圈,懶懶道,“目前的兩名吉他手保留下來沒什麼問題,一個彈主音,一個彈節奏,貝斯手和鼓手無論如何都不需要這麼多,寫歌的時候就順便做篩選吧,誰技術好匹配度高誰上唄。”
同組的李歸先提出不同看法:“這種方法隻能先確定下來歌,才能談匹配度,否則都是空談……大家的技術都各有所長,誰也不比誰差。”
“我這不是提供一個方案嗎?”穗穗坐直了,“一直這樣僵著,怎麼寫歌?”
感覺聊下去又會帶情緒,嚴霽開了口:“你們兩個人說得都有道理,出發點也都是好的,我也覺得先把歌敲定下來,再做決定可能會更簡單。”
“怎麼敲定?”穗穗一一指過去,“刺殺旦的風格是世界音樂?或者說民樂結合朋克,我們仨之前基本都是唱後搖的,恆刻……”
她看向他們四個,“我可能沒法用一個風格圈住你們,畢竟是新樂隊,按照上一場的風格,或者說之前秦一隅的風格,你們寫歌可能更偏向垃圾搖滾或者後朋,無論如何,這幾種都是完全不同的風格,硬是要融隻會變成四不像。”
她說的沒有錯,南乙也很清楚,目前最保險的策略,的確是和A組S組一樣,剪枝、篩選,從三個樂隊裡挑選出最優解,組合在一起,和其他組競爭。
但關鍵在於,這個最優誰來決定。
他不知道S組和A組是如何決定的,想必也是矛盾重重,暗流湧動。
“反正如果需要,我可以不上臺。”穗穗說,“雖然我知道上臺的機會很寶貴,但是我也不希望大家一直在原地打轉。抱著這種心態,也不可能寫出好歌。”
她還沒說完,李歸就一直悄悄拽她袖子,看上去很怕她被惡剪。
但穗穗一點也不在乎,“我要說的說完了,大家有什麼想說的,也可以說,或者先暫時拋下我必須要留在臺上的想法,好好寫歌,等歌出來了,一切就順其自然吧。”
南乙很清楚,這些話必須有人說,穗穗隻不過是主動請纓做這個“惡人”罷了。
因此他也沒有繼續保持沉默,而是開口,支持了穗穗的想法。
“你說得沒有錯,太執著於能不能留下來,隻會本末倒置。”
穗穗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唇,什麼都沒說,直到眾人一起去吃飯時,她才湊到南乙身邊,小聲對他說了謝謝。
“沒什麼,”南乙隻勾了勾嘴角,“我隻是把自己心裡想的說出來而已。”
走著走著,他忽然停下腳步。
於是,和他並排走著的穗穗、阿迅和遲之陽也停下來,回頭看他。但南乙隻是眯著眼,盯住了阿迅的臉,走近了,低聲開口:“阿迅,你今天很不一樣。”
阿迅眨了眨眼,沒有說話。
“好像變了一個人。”南乙用審視的眼神盯著他。
此言一出,其他幾人的目光也都紛紛集中到阿迅身上,大家都不明白他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
直到穗穗靈光一閃,一拍手,正要說什麼,誰知阿迅搶先一步,笑著衝南乙開口:“你好厲害啊!”
他的語氣、語速甚至神態全都變了,直勾勾盯著南乙的眼睛:“你是不是從我進排練室就發現了?你看我的眼神就有懷疑,可我覺得我沒有暴露呀?為什麼?快告訴我你是怎麼猜到的?”
遲之陽人都懵了,穗穗卻一臉無奈,長長地嘆了口氣:“小遲,你能不能別鬧了?”
“小遲??”
穗穗這才發現這剛好和遲之陽的姓撞了車,於是她立刻解釋:“這是阿迅的雙胞胎弟弟,他們一個本名叫倪迅,一個叫倪遲。”
“原來阿迅之前說的弟弟就是你。”南乙有些意外,這還是他現實裡頭一次見到外表上幾乎找不出一絲差別的雙胞胎,但無論性格還是行事作風,好像都迥然不同。
走在前面的幾人也發現了問題,大家都圍過來,聽李歸和穗穗介紹隊友的雙胞胎弟弟。
“你哥呢?”穗穗問完,看向李歸,“該不會昨晚就換了吧?你一點也沒察覺?”
李歸捋著自己的長頭發,細細思考了許久,“我……我也不記得了……”
“我哥還在房間裡睡覺呢,我早上溜進你們宿舍,看他困得在床上哼哼唧唧起不來,幹脆把他鎖在裡面,我來替他排練,讓他睡個好覺。”
倪遲快速說完,目光又一次落到南乙臉上。他對這個人的好奇並未中斷。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他們都沒發現,你是怎麼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