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讓他潔身自好,活久一點兒。”
這語氣怎麼突然帶起氣了,好像誰惹了他似的。南乙忍不住笑了一聲。
秦一隅一下子抬頭,盯著南乙嘴邊浮現出的那一點梨渦,樂了。
“你笑什麼?”南乙覺得他古怪極了。
“你笑我就想笑,不行啊?”秦一隅笑得更開心了。
莫名其妙笑起來的兩人,又莫名其妙一起抬起頭,默契地望了望夜空。都市的夜晚是渾濁的,看不見星光。但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同個地方,一片真正漫天垂星的夜空。
“雲南的晚上和這兒不一樣,真的像銀河一樣。”秦一隅忽然開口,眼睛仍望著天。
南乙卻已經悄悄地移開視線,注視他仰起的臉,和他臉上的笑容。
“第一次看到那麼美的星空,我都快哭了,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想起我媽,想知道她以前有沒有看到過這樣的星星,以前也沒問,她一走,也沒法問了。”
秦一隅說著,看向他,“有時候我覺得,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失去過很重要的人。”
南乙神色微動,盯住了秦一隅的臉孔。
“別生氣,當然這話確實不太好聽。”秦一隅笑了笑,“我隻是偶爾會從你的臉上看到之前的我。我媽走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也會露出那種眼神。”
夜色彌漫的小花園很靜,靜到南乙幾乎可以聽到自己沉悶的心跳,而在這一段長達十幾秒的空寂裡,他似乎也能探到秦一隅的心聲。
“是我沒有聽她的話,其實她一直不希望我搞樂隊,覺得這個工作不安定,很亂,她就希望我好好的,不需要有多大本事。”
“你看她給我起的名字就知道了,偏安一隅,她就想讓我在她劃定的一小片範圍裡平安長大,最好能和她一樣搞搞研究,當個老師,一輩子就這麼安穩地過。”
“但我不行啊。”秦一隅輕輕笑了,“我就是不樂意,我想唱歌,想發泄,每天看著爸媽在家吵架拌嘴,把日子過得心力交瘁,煩都煩死了,就不想和他們一樣,不想和任何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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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我籤廠牌都是背著他們的,後來被發現之後,兩個人都不高興,特別是我爸,差點兒逼我解約,後來高考成績出來了,他又覺得面兒上有光了,到處請客,還說我以後會接手他的生意。”
說到這兒,秦一隅冷笑一聲,“什麼鬼生意,越做越離譜,果然倒了。”
關於他父親的生意,南乙是查過的。
秦一隅的出身,說一聲公子哥兒絕對不為過。
他父親白手起家,做的是建材生意,運氣好,趕上了房地產最火熱的階段,生意越做越大,身價水漲船高。
但後來房地產停滯不前,甚至接連暴雷,他的生意也開始走下坡路,最後因為經營不善,宣告破產。
“也是好笑,我樂隊起飛之後,他的生意也開始走下坡路,現金流出了很大問題,我媽拿自己的積蓄給他填了窟窿,本來想著好好經營周轉,慢慢扛過去,沒想到他被人帶上歪路,居然染上賭博。”
“那段時間他經常偷偷飛去賭場,瞞著我媽,後來被她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
總想著能翻盤,能贏回來,實際早就成了賭場眼裡的搖錢樹,進去了就出不來。
“隻是我和我媽誰都想不到,他居然瘋到要讓我籤賣身契去填賭債。”
南乙明白了。
原來這就是當時合約問題背後的真正矛盾。
“他背著你和無落的廠牌接洽了。”
“嗯。”秦一隅笑得很無所謂的樣子,“他連個律師都沒帶,自己一個人去了,這裡面除了我的個人約,還包含歌曲版權。”
南乙替他感到不值:“你是什麼時候知道這些的?”
“我媽一直瞞著我,不想讓我知道,還因為我馬上要開始的巡演和我大吵了一架,為了讓我不出門,把我關在家裡。”說到這裡,秦一隅始終無懈可擊的情緒終於露出破綻,聲音有些顫抖,“我翻窗戶逃了出去,一瘸一拐的,還是跑去參加了巡演,因為生氣,還一直拒接她的電話。”
“最後一次,無落在夢島那次的演出,你應該知道吧。”他看向南乙,聲音低到幾乎要沒入夜色裡。
“我媽就是那天走的。”
盡管他叛逆地逃出家裡,卻在彩排時就盯著舞臺一側特殊位置,因為她腰椎不好,所以特意請夢島的員工安排了一個吧臺座位。他不知道的是,媽媽其實來了,但在路上就出了事。
南乙這時候明白過來,一切都串聯起來。
他的記憶回到那一天,得知秦一隅缺席的瞬間,臺下擁擠的人群都好像瘋了一樣,抗議、發泄、相互謾罵,辱罵著不履行責任的主唱,沒人知道跑出去的他是為了去見母親最後一面,也沒人知道他後來重傷,昏迷不醒。
知曉內情的經紀人和前隊友,無一人為他說話。
所有人都任由秦一隅從至高點墜落,失去母親,失去事業和作品,搶走原本就屬於他的一切,冷眼看他摔入谷底。
沒有任何一個人在那時候伸出手。
他無法想象手術後醒來的秦一隅,是如何面對後來的一切的,有多麼痛苦。一個一無所有的男孩兒,背著一身傷,離開了這個令他感到痛苦的城市,獨自遠走,躲進深山裡自我療愈。
想到這些,心髒仿佛被一根細線拴住、拉緊,很痛,南乙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這樣望著他。
他的眼神很快被察覺到,而秦一隅也看向他,露出一個溫柔、平和的笑容。
“別可憐我啊。”
南乙沉聲說:“這不是可憐。”
“那是什麼?”秦一隅又笑了。
喜歡?
南乙也說不清,於是選擇沉默。
“都過去了,什麼都會過去的.”
想到過去,他愈發慶幸,自己握住了南乙伸出來的手。
否則,他一定還會困在過去,很久很久。
“前幾年,我腦子裡經常會出現一個聲音。”秦一隅忽而又開口,聲音很輕,“第一次響起的時候是我媽走的那天,出現頻率還挺高的,很吵,吵得人心慌。”
“不過最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了。”
自從被南乙找回來之後。
有些事物和記憶一樣,很難刪除幹淨,更徹底的方式是替換。
那段幻聽……被南乙在雨夜為他彈奏的貝斯線替換了。
秦一隅看向他,沒再繼續說話。
就當他是在胡言亂語吧,反正這也不稀奇,他知道其他人不會懂的。
“是救護車的聲音。”
秦一隅一愣,不可置信地轉過臉,盯住他雲淡風輕的面孔,他竟然可以用這麼確切的眼神說出這樣的話。
為什麼?
“是嗎?”南乙問。
秦一隅眼中的困惑和迷惘變得更深,但又被月色映照得通透明亮。
“你怎麼知道?”
“我也有過。”南乙將掉落在臉前的碎發攏到耳後,耳垂上,秦一隅的唇環閃著細碎的光。
“自從我外婆意外去世之後,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徹底消失。”
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他感覺自己終於浮上水面,深深地、狼狽地呼吸了一口氧氣。
秦一隅愣了很久。相同的遭遇,相同的玄之又玄的幻聽,甚至連聽到的聲音都一樣,換做是任何一個人這樣說,他都不會信。可偏偏是南乙。一切都像是不可言說的某種指引,將他們推到彼此身邊。
他也終於明白,為什麼在面對南乙時會有那樣的直覺,為什麼對他解釋彝族的信仰,他的眼神看上去很痛。
也知道,他為什麼會在夢裡掉眼淚。
“是……什麼時候的事?”
“七歲,很巧,也是車禍,肇事逃逸,就死在我面前,她臨走前什麼都沒說,隻是摸了我的眼角,抹掉眼淚。”南乙手指了一下,也很無所謂地對秦一隅笑,“就像你上次在舞臺上那樣,抹了一滴紅色的眼淚。”
像你第一次親我之前,撫摸著我的眼角。
省略了那些悲苦的經過,他像陳述無關案件那樣冷靜、毫無波瀾,“後來的很多年,我隻要靜下來,就會聽見救護車的聲音,無論是走路、上課,還是睡前,影響很大,隻能自己想辦法調節。”
“什麼辦法?”
他說著,抬眼看向秦一隅,很直白地告訴他:“我會聽你的歌,把這些聲音壓下去,很有效。”
一陣夜風吹過,很涼,柔柔地拂過秦一隅的臉。
呼吸仿佛都暫停了一秒。
然而南乙沒再說下去了。
他仿佛一個短暫跨過危險邊界的人,又謹慎地收回了腳步,回到最穩定的殼裡。
這是一個過分坦白、過分赤裸的夜晚。
他有一種預感,如果再繼續說下去,自己恐怕真的會在秦一隅面前流淚。
那太軟弱了。
於是他站了起來,收拾了桌上的東西,打算離開,“回去吧,我室友今天不回來,你可以……”
“南乙。”
秦一隅忽然開口,叫住了他。
南乙抬頭,頭偏了偏,“怎麼了?”
秦一隅抬起頭,眼神柔軟極了,裡頭映著溶溶的月色。他仍舊坐在原地,卻朝南乙攤開雙臂,有些孩子氣地開口。
“你能不能過來,抱一抱我?”
作者有話說:
——秦一隅暗戀觀察日記——
日期:不重要
天氣:晴
雖然今天發生了很多事,但都不重要了,我現在想起來,也隻有張開雙臂抱住他的畫面。
其實需要抱抱的不是我,之所以會提出這種要求,是因為南乙是很嘴硬的小孩兒,他再難過都不表現出來 ,生怕被人同情。其實他真的很需要一個安慰吧。
給個臺階吧,誰讓我這麼善良。
很想對他說:不要難過了,別躲起來掉眼淚,別隻是聽我的歌。
我……
(後面寫的一大堆全部都被秦一隅同學自己劃掉了,劃得亂七八糟,差點兒把這一頁都扯掉了)
over
每一本都會有的談心環節()
明天就進入新的賽段了,會認識新的樂隊朋友們,南乙和秦一隅的感情也會在新的賽段發生質變(是我最愛的雙向曖昧期!
第41章 生澀相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