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上熱鬧至極,幾名當事人對此卻一無所知。
Livehouse結束的第二天,被淘汰的樂隊離開瘋樂營,送人的時候,南乙遠遠地就發現了一些之前沒出現過的女生,成群結隊地聚集在CB園區外,手裡還舉著單反大炮。
“那是樂迷嗎?”遲之陽指了指。
南乙還沒睡飽,戴著衛衣連帽和眼鏡,有些沒精神地瞥了一眼,“不知道。”
一旁的秦一隅已經高高舉起雙臂,對著那群小女生揮了揮手。
幾乎同一時間,那頭爆發出此起彼伏的尖叫。
“還真是樂迷。”嚴霽笑了笑。
揮手揮累了,秦一隅幹脆靠在南乙身上,像個巨型樹袋熊,沒想到後面的尖叫聲更大了,嚇得他一哆嗦。
按照之前的約定,CB賽方給所有晉級的樂隊放了兩天假。嚴霽是開車來的,也打算把他們幾人一起送回去。
“不用了,我騎車來的。”南乙揚了揚手裡的車鑰匙,“有點事要去辦,你們先走吧。”
坐在車窗裡的秦一隅看著南乙頭也沒回朝摩託車走去,心裡說不上哪兒不對勁,反正就是不痛快。
太陽烈得晃眼,把南乙瘦長深黑的背影照得像一片油墨的印記,不,應該是帶著銀粉的油墨,因為他耳朵上總是閃閃發光的。
沿著南乙後腦扎起的小揪,秦一隅瞧見了右耳亮閃閃的小銀圈,那之前圈住的是他的下唇。
心情莫名舒暢了一些。
這小子還是太會裝酷了,一點也不坦率啊。
他忽然想拍一張這人的背影,摸了半天,怎麼都找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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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遲之陽扭頭瞥了他一眼,“身上長虱子了?”
“我手機忘帶了!”
就在這時,南乙的摩託車便追了上來,和嚴霽的車在紅燈前碰了頭。
遲之陽還納悶,他一個有強迫症的人怎麼會不停到和嚴霽車頭並排的位置,而是靠後許多。
他降下副駕駛的車窗,回頭大聲道:“小乙你騎車小心點兒!”
戴著頭盔的南乙點了下頭,盡管被反光的護目鏡遮著眼,但他的視線很明顯轉移到了後座的秦一隅身上,衝他比了個降下的手勢。
怎麼著?
想看我的臉?
秦一隅照做了,車窗剛降下來,就看見南乙朝他扔了個什麼東西。
他下意識一接,是個黑色胸包。
紅燈轉綠,隨著摩託車引擎的轟鳴聲出現,南乙也飛馳離開了。
“什麼啊?”遲之陽轉頭追問。
是他的手機。拉開拉鏈的秦一隅愣了一小會兒,忽然開始傻樂。
有毛病。遲之陽轉過來,順手開了一袋兒嚴霽擱中控的薯片。
“吃嗎?”他拿了第一片遞給嚴霽。
嚴霽愣了一下,盡管他不愛吃膨化食品,但還是笑著吃了,“謝謝。”
他有輕微潔癖,也不喜歡別人在他車裡吃東西,但什麼都沒說,聽著遲之陽和秦一隅咔哧咔哧吃得很香,反倒很解壓。
不過本來也是他買來放車上的。
從CB出來,南乙第一時間就鑽進醫院裡,停了車,走到住院部,進電梯摁樓層。
中途推進來一個病床,上面躺著一動彈不得的老人家,或許是累了,南乙恍惚間還以為看到了自己的外婆。
不過下一秒他清醒過來,因為樓層到了。
去病房的路他走過很多次,閉著眼睛都能找到。這是間普通病房,裡面有四個床位,李不言的在最裡頭靠窗的位置。
醫生和家屬在門口溝通,南乙側了側身進去,走到4號床,拉開白色的隔簾,強烈的陽光透過大玻璃窗晃了一下他的眼,到現在為止他的眼睛依舊不能適應強光。
模糊的視野緩慢地恢復清晰,白色的床,沉睡的蒼白臉孔,病號服袖口露出的極瘦的一雙手,滴著營養液的軟管。一切都缺乏生機。
隻有床頭櫃花瓶裡的一束鮮花充滿活力,一看就是新換的,百合花瓣飽滿鮮活,一點兒枯邊都沒有。
南乙伸手,碰了碰李不言的手背,上面還湿潤著。
他低下頭,發了個郵件。
[你剛走?]
回復來得很快。
[嗯,你來醫院了?不忙的話見個面吧,正好有個東西要給你。]
[老地方見。]
走之前,南乙久久地看了一眼李不言昏迷的臉。
最初得知他很可能和自己外婆一樣,都是陳善弘造成的悲劇受害者,南乙是很明顯有移情的。
暑假他回了北京補課,住在遲之陽家,期間他獨自來看過李不言很多次,隔壁床當時住著一個骨折的阿姨,她看著南乙,自然而然地問:“你是他的哥哥?還是弟弟?”
南乙沒有立刻回答,對方見狀,趕緊解釋說:“你們倆長得有一點點像。”
這時候他才仔細端詳那張臉,說像其實有些勉強,無論從什麼維度看,李不言都更柔和,沒有南乙那麼強烈的攻擊性,唯一稱得上相似的地方,可能是他們眼睛的形狀,都有些微微上挑。
於是他順理成章地接收了這個阿姨遞過來的身份,謊稱是他的弟弟,在這兒上學,偶爾來看看他。
他這樣一個冒充的“弟弟”,在這兒呆了快半個暑假,從沒有正面遇到過李不言真正的家人。
這本來就是一件很詭異的事,生活在幸福家庭裡的南乙無法理解,孩子都已經變成植物人,身為家人的他們怎麼會毫不關心,沒有一人來看護。
那天他去茶水間,正好聽見主治醫生和護士聊天。他躲在門口,背靠牆壁,聽到一些隻言片語。
老家是小鄉鎮上的,沒錢,孩子父母不在了,寄養在叔叔嬸嬸家裡,他們養不起這樣一個半死不活的孩子,隻能放棄治療,醫院不同意也沒辦法,人就丟這兒,任由他們處理了。
短短幾分鍾的對話,聽得人心涼。
回家的路上,他騎著自行車,耳中反復出現救護車的幻聽。等到他回到遲之陽家裡,還是忍不住用手機給媽媽打了電話。
“上次我比賽的獎金……我想取出來用。”
媽媽欣然同意:“好啊,想買什麼東西嗎?”
“不是。”南乙不知道怎麼解釋,也不想對媽媽說謊,所以沉默。
那天的媽媽也沒有繼續追問,隻是笑著說:“我明白啦,需要多少?你直接找陽陽媽媽要,我打給她。”
她補充道:“小乙,這些獎金本來就是你的,媽媽隻是替你保管,不要有壓力哦。”
“嗯。”
那天他拿著這筆錢,去醫院續了費。他本想不驚動主治醫生和護士,沒想到那天值班收費的正好就是之前參與車禍急診的護士。她看到是一個年輕男孩兒來繳費,很是狐疑,南乙隻能謊稱這是他們學校募集的善款。
護士恍然:“你是他的同學?”
“學弟。”南乙說。
他有個優勢,情緒管理很強,很難從表情上察覺出他的情緒變化,所以說什麼都很有信服力,這個護士也相信了,並且相當唏噓地對他講述了當天急診的狀況,細節太真實,南乙差一點應激。
最後,護士想起什麼,“他有個包,一直沒人幫忙領,我們這邊也沒地兒保管,你先幫他收著吧。”
快下班時,她交給南乙一個用得很舊的書包,裡面是一些教材和筆記本,透過這些他意外發現,原來這人和秦一隅一個大學。
也和陳韫一個大學,雖然他是靠特長生走後門特招進去的。
那個包裡,還有一部受到撞擊、屏幕都碎了的舊手機,上面掛著一個毛絨掛件,是一條小黑狗。
藏一片樹葉最好的地方是樹林,這是真理,所以南乙和“黑犬”的碰面幾乎都是在醫院最熱鬧的地方。
和每一次一樣,他來到這所醫院檢驗科,遠遠地,他就看到一個戴著帽子和口罩的年輕人,背影還是那樣,瘦、略微有些駝背,頸椎的一塊骨頭突得明顯。
他擠過等候結果的人群,坐到那人身邊。
對方先開了口:“比賽順利嗎?”
“還行。”南乙低頭,看到他手裡握著的手機,上面墜著白色的毛絨小狗,“他怎麼樣?”
“最近有了微意識,是好事,雖然醫生說即便這樣,醒來也還是小概率事件。”
他不說話了。
南乙覺得安慰人沒什麼作用,不如切入正題:“你說有東西給我,是什麼?”
對方拿出一個U盤,放在座椅上,他沒說話,起身便要離開了。
等到他走了很久,南乙才拿起那個U盤,放進自己口袋裡。
當初修復了李不言的手機,但他並沒有打算窺探對方隱私,所以沒有打開細看。但有一個國外的號碼,給他打了數不清的電話,並在手機恢復正常的第一時間,又打了過來。
來電人姓名是祁默,名字後面綴著一個小狗表情。
騎車回學校前,南乙切了微信號,小號被蔣甜的消息塞滿。她甚至還打了好幾個微信電話,令南乙想到了那些找秦一隅催債的人。
他一條都沒回,但隨手拍了一張路況,發了個僅她可見的朋友圈。
[NY:返校。]
上一個朋友圈是他參加比賽前發的,照片是他特意去植物園蘭花展拍的,是很珍稀的幾種蘭花品種。
配的文字是:[可惜沒見到鬼蘭。]
也是僅蔣甜可見。蔣甜確實也看到了,還評論了他好幾條。
半小時後,他回了學校,剛到摩託車停放點,停下車,就聽見一個尖尖的女聲從背後傳來,很熟悉。
南乙摘下頭盔,沒回頭,蔣甜便跑著來到他眼前,將手裡拎著的奶茶塞他手中。接奶茶的時候,南乙注意到,她手上的美甲有幾隻指甲還沒來得及上色。
“你可真是大忙人啊,每天神出鬼沒的,要不是我今天看了微博,都不知道你去參加比賽了,藏得可真深!”
南乙心不在焉地聽她說話,眼前閃過許多畫面——電梯裡昏迷的老人,勉強維持體徵的李不言,還有祁默說話時攥緊的手指。
見南乙不說話,蔣甜又說:“我什麼時候能去看你演出啊?貝斯手。”
聽到這個詞,南乙眉頭蹙了一下。
“還有別的事嗎?”他的冷漠表現得毫不遮掩,甚至有些不耐煩。
還以為他要走,蔣甜立刻攔住,“我開玩笑的,你現在忙不忙,我帶你去個地方。”說著,她的目光從南乙的臉,移到他的摩託車上,看見後座上掛著的白色頭盔,露出笑容,伸手便要去摘,“這個白的之前沒見過诶,是備用的嗎?”
“別碰。”
這下意識地一聲太過冷硬,南乙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盡管厭惡,但他現在還得釣著,不能讓人跑了。
於是面對顯然被他嚇到的蔣甜,他語氣放緩了些:“那個是壞的,還沒修。”
說著,他自己拿走了白色頭盔,放到另一邊,用頭盔鎖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