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南乙手臂被攥住,這才沒有被撞倒。
他一回頭,是秦一隅伸手穩住了他。
但對方還是直直地撞了上來,是工作人員,脖子上掛著[實習助理]的工作牌,手裡端著要給觀戰區做新任務的顏料罐。
很不幸的是,其中一罐的蓋子沒能蓋好。
秦一隅率先發現,眉頭擰起,語氣比平時不客氣很多:“外套髒了。”
助理的顏料有一大半都翻倒在南乙的西服外套上,直往下淌。
走在前面的嚴霽和遲之陽也注意到這起突發事件,遲之陽有些無奈,差點罵人。
為什麼每次都這麼倒霉?要是能晉級,他一定要去廟裡拜一拜。
“對不起對不起!”實習助理惶恐萬分,不知所措,“我……我不是故意的,你等一下,我去找湿巾,真的抱歉!”
顏料是洋紅色的,潑在黑色的西裝上格外醒目,擦拭隻會更糟。
“不用了。”南乙果斷地將西裝脫下來,交給對方,“幫我交給服裝組的老師,就說是我不小心弄髒的,他們會處理好。”
“那你的外套——”
“不用管我,這樣就可以。”
秦一隅也開始脫外套,說:“我把我的給你。”
南乙立刻抓住他的手,出聲阻止:“不用,你就穿著,我想到一個別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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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邊說著,一邊檢查裡面的白色襯衣是否被顏料染到,腳步緊跟嚴霽和遲之陽,進入後臺。
“你們來了。”剛表演完的不燼木正要離開,Uka抬手和他們打了個招呼。
南乙一眼就看到Uka腳上的白球鞋,於是徑直朝他走過去,開門見山問道:“你的鞋能借我幾分鍾嗎?”
Uka人都懵了,“啊?”
一旁的程澄看了一眼南乙腳上的皮鞋,疑惑問道:“你不是有鞋嗎?”
來不及多解釋,南乙又問了一遍:“可以嗎?”
看出他的緊迫,Uka二話沒說直接脫下來,和南乙互換了鞋,然後看著他離開。
“恆刻的服裝不是統一的西服和皮鞋嗎?怎麼換了?”程澄望著他們的背影,摸不著頭腦。
Uka也搖了搖頭,“南乙的外套也沒穿了,可能是臨時有變故吧。”
[樂隊準備,還有兩分鍾上臺。]
臺前傳來公共廣播的聲音,觀眾投票全部結束,不燼木的專業評委打分也被播報出來。
他們和碎蛇一樣,也是九百分。
遲之陽走在最前面,也最快停在後臺幕布後。他緊張得喘不過氣,耳返裡嘈雜又混亂,所有聲音嗡嗡重疊著,很難受。他幹脆扯掉耳返,深呼吸試圖讓自己緩過勁來。
就在這時,一雙幹燥寬大的手忽然伸了過來,輕柔地覆在他的耳朵上。
遲之陽愣愣地抬眼,視線對上站在自己面前的嚴霽,他就這樣捂住了他的耳朵,好像捧住了他的臉。
他眨了眨眼,有些迷茫。
“我搜到說這樣可以暫時性緩解,試一試?”嚴霽的手稍稍下滑了些,拇指和食指按揉著外耳廓力道不重,和他的聲音一樣溫和。
“有效嗎?”
不知為何,遲之陽有些靈魂出竅,仿佛突然間遁入水中,咕嚕咕嚕,一切嘈雜的聲音都被隔絕在外,水底隻有心跳在浮動。
要喘不過氣了。
遲之陽推開他的手,“不知道……好像有用。”
他意識到這個動作不太禮貌,於是又低聲補了一句“謝謝”。
“不客氣。”嚴霽仿佛一點也不介意,“有用就好。”
[最後一分鍾——]
秦一隅回了好幾次頭,直到確認南乙跟上。
南乙抬著手,將頭發較長的部分扎起,隻留下較短的微卷的頭發散落在前面。
這看上去和他的發型更加相似了。
這時候秦一隅才恍然發現,南乙穿著的白色短袖襯衫,和他學校初中部的夏季校服很像。再配上這雙白球鞋,一晃眼,簡直就像看到了中學時的自己。
他突然就明白了。南乙不僅僅是在最短的時間內做了應急處理,更是幹脆將他們的概念貫徹到極致。
秦一隅在心中想,這個人太聰明,聰明得幾乎像個機器人了。他總是能最快想到辦法,還是秦一隅特別喜歡的辦法。
收拾完頭發,南乙又抬起手,將耳朵上的耳釘一一取下來,那些閃亮的小釘子被他攏在手心,像一捧破碎的星星。
西裝褲的口袋是假的,南乙嘗試放進去,忽然意識到這個事實,於是他沒有多想,視線放在秦一隅身上,就像方才看到Uka那樣,隻是他問都不再問,手直接伸到他胸前。那一捧小釘子從他的掌心滑落到秦一隅前襟的口袋中。
明明很小,卻沉甸甸的,壓在他心頭。
“幫我收一下。”南乙說,“謝謝。”
他幾乎是一素到底了。秦一隅盯著這張臉——這實在是一張吸引人的面孔,越幹淨越好看,令人忍不住想象他讀書時是什麼樣。
“你緊張嗎?”他問。
主持人開始介紹他們出場,觀眾池爆發出歡呼與尖叫,聲浪襲來,怕秦一隅聽不清,南乙貼近他耳邊。
“不會。”不知是不是妝造帶來的錯覺,他的聲音也不像往日那麼穩,帶了些少年氣的乖張和調皮,“我今天沒戴隱形,看不清,反正臺下都是一片模糊,我就當他們都不存在。”
很近,秦一隅短暫地聞到了他身上冷冷的香味。
“那你沒戴眼鏡,不會連我都看不到吧?”他問。
我閉上眼都能看得見你。
[燈光全滅,恆刻準備上臺——]
南乙笑了笑,上臺前瞥了他一眼。
“你覺得呢?”
這一眼和當初音樂節上那瞬間完全不同,不是直勾勾的,很輕,摻著點很淺的笑,眼神很亮,比那些小釘子摞一塊兒都要亮。
他出了半秒的神,被回過頭的南乙拉住手臂。
“走了。”
幕布拉開,全黑的舞臺又將秦一隅喚醒,他第一反應是怕南乙看不清,於是快步走到前面,將放在一旁的貝斯拿起來為他背好。舞臺的正中間立著兩個立麥,他握著他手腕,將人帶到左邊站好,自己則站到右邊的立麥後面。
[所有機位準備,一、二、三,action——]
南乙右手輕放在貝斯上,等待著燈光亮起。
可下一秒他發現,這和彩排並不完全相同,任何細微的與原計劃不同的改變都會令他警覺,直到音響裡傳來秦一隅的聲音。
“我們的身體裡,同時存在兩個人。一個是現在的我,一個是過去的我。”
平日的輕佻完全斂去,他的音色沉而輕柔,有種強烈的敘述感,盡管舞臺仍是一片黑暗,可臺下的樂迷也都憑著這一句話認出來是他。
“是秦一隅吧?”
“這就是他復出的新樂隊?”
“感覺會像翻版的無序角落,風格估計一樣,沒什麼新意。”
“剛剛的碎蛇和不燼木都發揮得很好,感覺他們有可能會輸,大家對秦一隅那一套也都很熟悉了。”
就在南乙以為他隻是加了獨白時,身後,黑沉沉的大屏幕也亮起,是畫質低劣的電腦藍屏,一行如同代碼般的白色字幕出現,散發著淡淡微光,一格一格被輸出到屏幕上。
而秦一隅也提前拿出卡林巴琴,彈奏出全曲的hook部分,叮叮咚咚的聲音,配合著獨白和字幕,瞬間將所有人拉入一場夢中。
[大部分時候,‘他們’很規律,互不打擾,平行地走在兩條路上,但偶爾也會互換]
南乙聽見了自己的聲音,是經過處理的、帶著失真感的音色,仿佛是很久以前的DV錄影裡截取的話語。
第一反應是看向秦一隅,對方似乎也預料到,早早地偏過臉等候他的注視,帶著笑,很孩子氣的笑容。他抬起右手,放在胸口——或者說壓在裝著屬於南乙的一堆小釘子的口袋前,那表情仿佛在說:是的,就是我幹的。
這是什麼時候被錄下的?
南乙忽然想起來,生日那晚自己誤觸了採樣器。
輕微的卡頓,滋滋的電流雜音,以及截取剪輯造成的不連貫感,都營造出一種輕微扭曲的、低保真的氛圍。
[崩潰,邏輯和方向都沒有了,隻剩直覺,很混亂]
卡林巴琴的音符減緩,逐漸停止。
[像夢遊。]
這句採樣結束之後,背後大屏幕的藍屏如同故障一般,[像夢遊]這三個字不斷地彈出、彈出,重疊又重疊,病毒般在極為短暫的時間裡覆蓋了整個屏幕。
報錯代碼也隨之出現:
Error:#Sternstunde N!Yadhtrib yppah 4201
背對著屏幕的南乙並沒有看到這些,但臺下卻議論紛紛。
“代碼閃得好快!還好錄下來了!”
“好特別的開場,跟無序角落的風格完全不同诶。”
“有種夢核感……我喜歡!”
“花裡胡哨的……”
報錯代碼一閃而過,很快,屏幕上出現一張被吹來的紙,看清之後大家才發現,那是試卷。
一張一張試卷被吹來,越來越多,覆蓋住整個屏幕,從藍變白,密密麻麻的答案和不同的鮮紅分數,越疊越多。
直到遲之陽的鼓點出現。
咚、咚、咚、咚——
滿屏幕的試卷被節奏擊得粉碎,化作白茫茫的光點,漸漸地,連成線、波紋,一圈圈蕩開,變成漣漪。
第二個八拍時,鍵盤旋律也跟著進入,細碎緊密的旋律有水的感覺。
嚴霽的碎發全都向後攏去,露出額頭和英俊的五官,氣質和臺下完全不同,他沒背戰斧,面前橫著一臺白色鍵盤。
與遲之陽、秦一隅一樣,他也穿著黑色西裝,比起以往的正裝,這件外套大得有些不“合身”,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反倒有種松弛感。
遲之陽的妝造很類似,白色的碎發也一律向後抓,完整露出的臉配上大一號的西裝,氣質介於少年感和成熟之間。他的身體隨著打鼓的節奏晃動,辮子垂在左肩,在燈光下微微閃光。
“這個拍子好碎啊,感覺好難打。”
屏幕上高飽和的藍色也逐漸劃開,變得柔和、清透,天花板與舞臺地面的屏幕也同一時間亮起,都是一望無際的水藍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