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還沒等他碰到我的肩,頭就忽地飛了三尺高。
血噴得房梁都通紅,他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倒下。
摁著我的兩人手無寸鐵,落荒而逃,被來人追上從身後摁住,月色下尖牙殷紅,咬碎了他的脖頸。
重景。
我心神顫動,頭撕裂似的劇痛,掙扎著往前探去,身上被繩索磨得破了皮。
重景…重景!
呼吸之間一片片白霧,在蒼涼月色下映亮一地鮮紅。
左眉過眼一條長疤,那隻眼睛卻還是晶亮。
Advertisement
他踩在血上走來,給我解開繩索,思念至極了又怕碰得我生疼。
最後鼻尖輕輕地,輕輕地蹭了下我的臉頰。
「來晚了,不怕。」
可我怕。
我怕極了這是我S前幻想的夢,好若天地白的煙花繁星震顫!
闔眼前我想。
好長的疤。
18.
再度醒來也還是夜裡。
屋子燒起了炭,屍體都被撿了出去,地上的血也擦得幹幹淨淨。
重景坐在床邊看我。
我狠狠擰了自己一把,疼得淚珠子都滾出來了,才驚覺根本不是夢。
就是我的重景。
他起身伏上來,我伸手用力地環住他的脖頸,心中有什麼難以言喻的東西轟然傾倒,一瞬間喜極而泣。
「——重景!」
我哭得渾身發麻也停不下來,抖得幾乎抱不住他,重景一下一下啄我的唇。
「不哭。」他說。
「心疼,不哭。」
重景摟著我哄,不知怎麼的就哄得月色搖晃了。
我這會兒才細細看過,他身上好多疤,左臂還有一片未好全的燙傷。
我想問疼嗎,可出口的聲音都碎了。
19.
翌日一早陳修就來了,隻說宮裡進了刺客,來救公主。
卻隻看見了滿院的屍體。
他驚覺不對轉身就走,卻被人重重攔住。
我後腰酸痛得難受,被重景扶著出了屋。
「驸馬可是…失望了?」
他看見重景的一瞬間,隻覺得自己著了我的道,又哭又笑地指了半天。
最後咬牙切齒一句:「殿下敢說這獸奴不是奸夫?」
我笑了半晌才停,伸手一指:「罪人陳修,謀害本宮,按律夷三族,拉下去吧。」
「蕭輕雨你胡說!你沒有證據!我唔唔唔——」
下人頗有眼力見地堵了他的嘴,被陳修帶來的人也都關起來嚴刑拷打。
最後在陳修的書房暗格,找到了還未寄出的信,上面寫了四個大字:「事成,出兵。」
那信我原封不動地送去了靖王手裡。
和鈺見到重景後也好生哭了一鼻子,這孩子自打我崩潰以來一直撐著,也是苦了。
可誰承想待他哭完,這孩子忽地抬起了頭:「所以重景哥哥為什麼還魂的?」
我:?
「你是不是偷看話本子了?」
和鈺趕忙搖頭,迅速逃走。
20.
靖王造反那日,是個天朗氣清的好日子。
我倚著重景吃著西域青提,忽然有人破門而入,手持長劍指著我道:「臣蕭明曄,替陛下清君側!」
大殿寂靜無聲。
他口中的陛下根本不在,我先前就叫人把和鈺安頓好了。
我倆對視片刻,他驚疑地戰慄一下。
多愚鈍的眼神。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兒,伸手朝後一指,蕭明曄才發現自己帶來的人都倒下了。
隻剩他自己還站著。
他似是怒極了,方才想通自己邁進了我的圈套,手中長劍啷當一扔。
「蕭輕雨…哈哈哈!」
「你果真存的是這個心思,謀害貴妃、S了大公主、又要了先帝性命…你當真以為自己做的事無人可知嗎?」
「——毒婦!」
「我早知道你蛇蠍心腸,你以為我S了你做的那些事還捂得住嗎!」
我點了點頭,樂道:「當然捂不住。」
「可皇叔,若是你以為的辛密,我從未捂過呢?」
蕭明曄面色慘白,卻還強撐,快步上前撐著龍案對我怒吼,重景一龇牙又把他逼退半步。
隻見他哽了哽脖子,低聲開口:「世家門閥為我所用,你當真覺得自己那點計謀好使?」
「今日我一S,你就會成為千古罪人,讓我登基,我隻要你的命,你的獸奴和小皇帝隻用去守皇陵。」
「可倘若,根本沒想著倚靠世家呢?」
從他自以為抓到我的把柄起,我隻問了兩句話。
蕭明曄再傻也知道了我的意思。
「權臣固然要除,可世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世家不能全除,卻可以無限地削弱下去。
願意追隨我的,拔除實權罷了。
牆頭草能找到旁支願意跟我的,就叫他取而代之,為我所用。
二者皆為不可得,便是謀逆。
「來人。」
「靖王蕭明曄,連同共謀旁支,全部下獄。」
「靖王家眷抄斬,妻族成年男子抄斬,老幼女人流放北遼,其追隨者夷三族,京內有同謀者誅九族。」
「年後問斬。」
21.
白月落從外面走來,大禮來報:「殿下,叛軍已經全部肅清,臣等救駕來遲,陛下恕罪。」
我點了點頭,讓他下去。
年後斬首的斬首,流放的流放,血流了太久,一連幾日京城都隱隱透著鐵鏽的氣息。
我履行了和白月落的約定,讓他帶走了母妃的屍首。
白月落把三軍節度符留在了我手裡。
我笑稱他小心,隻說你無兒無女,我倒沒什麼擔心。
可他搖了搖頭。
「殿下,這兵符本是要給我的兒女的。」
「可我沒有孩子,那就留給吾妻的女兒吧。」
白月落說完就走了。
如今我提拔的寒門已經長成一批,內無權臣世家當道。
兵馬糧草完備,外無異族他臣覬覦。
和鈺長得很好,前日聽白月落講了流民之事,落淚長嘆哀民生之多艱。
這是多好的盛世。
就是忙得我暈頭轉向。
後續事宜太多,和鈺已經做得很好,但畢竟還在長身子,不能總熬著。
我算是狠狠地操勞了月餘。
不知是不是累得太厲害,今日早起便覺得頭昏反胃。
又忙碌半日,還是重景反應快,才扶著我沒倒在地上。
和鈺嚇的筆掉在奏折上殷了一片,嗓子喊得都破音了:「太醫!快傳太醫!」
可憐老院正耳順之年還跟著福子飛跑而來,氣都沒喘勻就把上了脈。
隻見他面色愈發凝重,嚇得重景和鈺在我一左一右氣都不敢出。
院正一副猶豫的模樣,我心裡卻恍然大悟。
「是…同我月事推遲有關?」
院正松了一口氣,點了點頭,隻說近日太累了,還需調理。
「殿下是要喝些當下調理的,還是預備些…之後補身子的。」
這是問我要不要孩子,卻當著和鈺不敢明說。
我輕笑一聲,下意識地把手放在了小腹上。
「看賞吧。」
番外.
1.
我是重景。
宮裡養來取樂的獸奴。
聽人說,我筋骨奇好,該送去戰場,故而打記事起就被當做S器養著。
可後來因為長得好看,被留在了宮裡。
我比不過宮裡的獸奴會討人高興,不善言語也不會跳舞。
但是我扛打。
大公主三天打我五次,也沒什麼可怕的。
可居然有人為我求情。
那是…多好看的一張臉。
和旁的人都不一樣,若要我形容,便是長得更濃烈一些。
她跪得很低,叫主子大皇姐,為她擦鞋。
我想,你不也是公主嗎,為什麼要做這些事呢?
2.
她把我帶回了平樂軒。
這裡隻有她一個人,還有一塊亂石嶙峋的土地。
她說她是輕雨,我以後叫重景,就是她的人了。
我不懂,因為我不是人。
我是獸奴。
但我喜歡和他在一塊。
她從不打罵我,還和我吃一樣的東西,隻是叫我做些簡單的活計。
我們在平樂軒養了雞,種了菜。
別人說這兒晦氣,從來不來這裡。
這裡是我和輕雨的世外桃源,平凡、和樂。
可大公主總找茬欺負她。
某次趕得不巧,把她打得嘔了一口血。
豔麗、悲傷。
她在陽光下白得恍若透明,鮮紅的血一下子滴進了我心裡。
我衝上去想把大公主的喉嚨撕碎,可輕雨勾了勾我的手。
我撲在了她身上,挨完那頓打。
回去時她趴在我的背上,安安靜靜地一言不發, 就像訓練時被拖出去的那隻。
我怕極了,努力地想說點什麼。
最後隻說出來:為什麼是重景?
她說是太陽。
原來是我照在她身上。
3.
輕雨那次傷好後便忙了起來。
她說, 不能總躲懶了。
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隻是她某日突然說,貴妃S了。
她的神色好似自若, 笑著流淚看我,眼底是抹不開的驚恐。
「我S的。」她說。
宮人說,冷宮的安貴人發了瘋,偷跑出來把貴妃捅S了。
原來是輕雨。
可她這麼柔軟, 這麼輕地哭, 是怎麼做到的呢?
她哭的時候我覺得胸口刺痛, 揪在一起似的難受。
我說:「別哭。」
「眼淚打我,很疼。」
「這裡。」
我指著胸口給她看,她卻哭得更兇了,口中嗚咽著說給母妃報仇了。
在那樣手忙腳亂的一天, 我知道了什麼是心疼。
4.
輕雨真的很聰明。
是我見過最聰明又倦怠的人。
她逼的大公主飲鸩,又毒S了皇帝, 可隻是想離開這裡去公主府種菜。
但皇帝的孩子都S絕了,隻剩她和那個吃我豆包的小孩了。
我的輕雨變成了攝政鎮國公主。
我看著她抱著幼帝坐上龍椅, 日光下澈時才驚覺她美得一如當年。
什麼時候呢。
比她見我更早。
那會兒我剛進宮, 被大公主用鎖鏈鎖在門口, 她就這樣從我身邊跑過去。
懷裡的豆包掉了一個,回頭看時和我四目相對。
「給你啦!」她說。
「算了算了, 還是吃幹淨的吧,別被大皇姐發現。」
她說著從懷裡拿給我一個, 把地上的撿走拍了拍灰,叼在嘴裡跑了。
我偷著問旁邊的福子,殿下美嗎?
福子左右偷著看看,猛地點頭。
我可能是害病了, 不然為什麼福子點頭我也想把他扔出去。
5.
輕雨好忙,還找了驸馬。
我隻是不愛說話,不是傻,知道什麼是驸馬。
但從這時才驚覺,我想做她的驸馬。
輕雨帶我念書,書裡寫男女之情, 原來是這樣酸澀的感覺。
她說我不是奴才,我是上天送給她的寶貝。
她…她…她和我…
我什麼都願意為了她去做。
上戰場、S外族, 我都會做, 白將軍說要得到最多的軍功,才能娶最美的姑娘。
他說他的妻子就是西漠最美的姑娘。
我不信, 輕雨才是最美的。
他說輕雨和他的妻子很像。
白將軍看著不太高興:「她的鼻子和嘴像先帝。」
「若是像我多好。」
我不懂,但是白將軍也不說,隻講明日行軍之事。
我沒想到居然遇上了山火。
四周都好燙,炙烤著我的全身, 我喘不上氣!
可我不能S。
我不能S!
我要回去, 回去見我的輕雨。
6.
後頭的事…我都不太明白了。
輕雨說的朝堂事我也聽不懂。
旁的人就說我和母妃一樣,是個會勾人的,自己沒有的東西要從別人手裡扣來。
「作(」隻是輕雨好像害了病。
太醫號脈也不說話,急得我幾乎站不住腳。
然後我聽見輕雨說:「看賞。」
賞什麼?
她把太醫請了出去, 眼睛看我的時候亮晶晶的。
好美。
我的女兒也好美。
她喜歡坐在我肩上,幹什麼都笑眯眯的。
這時我才知道白將軍的話是什麼意思。
她真的很像輕雨。
可還是輕雨風華絕代,天下第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