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江不是第一次和趙楠碰頭,知道他清高的臭脾氣,隻能直接攤牌:“那什麼,陳總他兒子剛剛找我,說開場的樂隊裡面有個人跟他不對付,讓我們想辦法給刷了。”
和趙楠這樣的大制作人不一樣,韓江是歌手,還得靠誠弘娛樂的資源出唱片,不得不賣太子爺人情。
可趙楠置若罔聞,不僅沒搭理,還直接按下了眼前的投票鍵。一條鮮明醒目的燈帶直通舞臺。
韓江不知該說些什麼:“楠哥……您這樣那我也沒轍,我隻能把我這票壓下來,對不住了,怎麼著也得跟您知會一聲。”
二樓的利益對峙無人知曉。而臺下,那些曾打算靠玩手機打發時間、等待自己心儀樂隊的人們,已經逐步淪陷,不自覺被音樂牽著走。兇悍的貝斯,冷淡的唱腔,禁欲的臺風,雜糅出最直接最震撼的衝擊力。
[活剝偽善 生吞欲望 沒學過投降]
而南乙臉上那一點尚未盡興的倦怠,尤為勾人。
他手下的貝斯弦化作繩索,圈住了所有人的脖頸,輕而易舉掌控了感官、情緒與欲望。而他自己,卻是全場唯一一個未被調動的對象。
[野性尚未馴化]
遲之陽完全沉浸在音樂中,汗水淋漓,比排練時發揮更出色。
鼓越來越兇,暴雨般砸下來,毫無顧忌,剝下眾人的皮肉,錘開骨架,喚醒野性,於是臺下隻剩下一顆顆心髒。每一顆心都要往外跳,跳出來,變成獅子的心,越來越快,越跳越猛,快要爆裂開來。
洋紅色的海洋在蔓延,如同大片大片盛放的弗洛伊德玫瑰。
所有器樂都空了一拍,這一秒的寂靜如同他們給出的一次喘息機會。
南乙重新掃弦,再次開口。
[你說:“別這麼神經好嗎?”
“這裡沒人歡迎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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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下一句,所有人都已準備好,要用盡全身力氣唱出這首歌最具代表性的副歌歌詞,一起衝向情緒的頂峰、山巔,至高點。
比登頂的快感來得更快的,是突如其來的黑暗。
如同失明的一瞬間。
“操?”遲之陽懵了。
聲音也斷了。音箱仿佛被瞬間凍住。
事故出現在無限靠近高潮的剎那。
他們幾乎都能從音樂中摸到閃電的尾巴,可就在那一刻,自上而下一池刺骨的冷水猛地澆下,黑暗像滂沱大雨,淋透了現場所有人。那把從冰窟中震出的火焰,被無情熄滅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面對突如其來的狀況,和臺下觀眾一樣,趙楠也發出了相同的疑問。他第一時間看向身側的韓江,也終於和他對話,臉上是明顯的慍色,質問道:“你們搞的?”
韓江立刻否認:“這我真不知道,他隻跟我說了打分的事兒!”
他起身,看向亂糟糟的一樓問:“會不會是場地出了什麼岔子?”
“沒這麼簡單。”趙楠打開對講系統直接和場工溝通,質問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的氣憤很快得到了回應,但很明顯,通過工作人員慌張的反饋來看,這的確不是他們做的。
在所有人都被意外澆滅熱情的時候,張子傑匆匆從後臺總閘處逃走,離開夢島之前,他給陳韫回了個電話。
做到這種程度,他不相信還能有好結果。
嘈雜的現場有很多聲音,有人大罵主辦方,更多人在低聲議論,之前好不容易被三人的表演調動出來的情緒又一次沉入新的谷底,甚至比之前更差。
而之前亮起大半的手環,此刻也都在同一時間沒入無邊黑暗。
嚴霽皺了皺眉,不禁考慮起事故所導致的最殘酷的後果:livehouse是荷爾蒙和腎上腺素主導的地方,很多決定就在情緒上頭的那一瞬間產生,一旦這情緒斷裂,那種刺激和欲望也就隨之消失。
再來一次,還會有幾個人特意去點亮已經被熄滅的手環呢?
密不透風的黑暗裡,南乙聽見耳返裡導播的聲音,很慌張,很吵。
但不知怎麼,他沒什麼感覺。這次事故反倒像是中場休息,讓他得以思考。
剛剛的演出沒有問題,和排練時別無二致。
唯一怪異的是,他明明喚醒了所有人的心,自己那顆卻好像依舊冰封,死氣沉沉。
從站上這個舞臺,表演到上一秒,南乙始終沒能完全融入這場live之中。明明為這一天他付出了很多,等待了很久,練了很久,可卻始終隔著一層霧,感受不到徹底的投入和快樂。
甚至不如在秦一隅家中彈奏的時候,起碼那時,手心還真切地出了一層汗。
想到這個名字,南乙的太陽穴本能地跳了跳。
也是這一刻,他忽然感應到什麼,眼睛有些發酸、發澀。看不到盡頭的黑暗裡,他的視力忽然間變得極好。
他察覺到一個人的存在。
在所有晃動著的、面目模糊的黑影裡,這人戴著帽子,漫不經心地兩手揣兜,目光卻很明亮。
他竟然來了,竟然在笑,南乙眯起眼,那股缺失的興致突然間回流至身體,引得全身的皮膚都戰慄了一秒。空茫的瞳孔終於聚焦,如同野獸真正進入狩獵狀態。
我就知道。
你看到那張紙條,一定會來。
受內心欲望的驅使,站在立麥前的南乙,在一片混沌中輕輕招了手。
在確認他們的心處在同一頻道之後,他向前一步,朝那空茫的黑暗中伸出了自己的手,這畫面,一如他過去曾在腦中預演過的那樣。
他幻想過無數次,並且相信,自己一定會在某一天實現。
熙熙攘攘的浪潮中,一片利刃般的影子撞了出來,單手撐住圍欄,利落翻身,啪的一聲,抓住那隻等待已久的手。
一個跨步,他邁上舞臺。陳舊的棒球帽掉下,掉落在暗影裡。
他的身體是搖晃的,帶著酒氣,聲音卻帶著笑,幾乎要被淹沒在嘈雜的黑暗中,可是因為距離很近很近,南乙聽得極為清晰。
他輕聲發出和上一句歌詞對應的問句。
“歡迎我嗎?”
手握得很緊,緊到發痛。
“當然。”
兩顆心同時活過來。
面對這種狀況,遲之陽幾乎快要扔鼓棒發飆,但耳機裡傳來工作人員的聲音,搶先一步壓住了他的怒火。
“不知道誰動了電控,我們現在排查好了,馬上就恢復了!”
“各部門準備——”
話音剛落,現場音響系統率先一步恢復,發出尖銳的蜂鳴,臺下眾人都捂起了耳朵,遲之陽也一樣。
更誇張的是,雖然很黑,但他真的看見一個人上了臺,就站在南乙身邊。
是工作人員嗎?
“現場導播準備!調音臺準備,演出重啟——”
伴隨著耳返裡導播的聲音,黑暗中,貝斯的試音傳來,三輪指加slap,無形中炫了一波技術,一下子就壓制住臺下的躁動不安。
和南乙的多年默契,讓遲之陽早就練出了肌肉記憶,貝斯的律動迅速將他從震驚中拉回演出狀態。
他打起鼓,眼睛卻盯著南乙身邊那個高大的身影,困惑極了。
不是,工作人員不下場嗎?要重啟了!
即便是帶著恍然和不可置信,遲之陽依舊打出最佳配合,這已經是本能了。
而早就身經百戰的嚴霽,面對如此狀況百出的現場,竟然笑了出來。
心跳像過山車一樣,是真的很離譜……
可這比上班有意思太多了吧。
他的反應也極快,穩定地將旋律拉回到事故之前,合上遲之陽的鼓。
“好了好了,有聲兒了!”
“我草聽一半給掐了是真難受啊。”
“燈呢!到底行不行啊?”
“手環不會自己亮啊?還得重投一次?”
“重投會不會浪費一票啊,我不投了,還得留著給我喜歡的樂隊呢。”
“開場這樣算是廢了。”
南乙再一次開口,重復了中斷前的那句歌詞。
[你說:“別這麼神經好嗎?”]
“燈光組——”
燈效也緊接著恢復,隻是略有延遲,紅光閃爍好幾下,忽明忽暗的幾秒裡,眾人終於意識到一件事。
臺上多了一個人,攬著貝斯手的肩,優哉遊哉地歪著。
[“這裡沒人歡迎瘋子。”]
下一秒,紅色光柱從天而降,打在兩人的臉上,兩張截然不同又張力拉滿的面孔。
任誰都覺得像是做夢。
架在立麥上的話筒被侵入者摘了下來,臺下眾人如同長長的麥克風線,被他輕而易舉拽著走。隻見那人一腳踩上眼前的音箱,笑得很邪。
[哈哈——]
這聲笑太具有代表性。音源裡的循環、一場場巡演live的表演,這一段幾乎刻在所有人的DNA裡。這樣的瘋勁兒不一定人人都喜歡,但一定誰都忘不掉。
這場表演以最離奇的方式展開。
臺下有人不受控制地發出驚呼,不可置信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操!秦一隅!”
“瘋了吧!?”
“不是?他復出了?!”
“這聲音一聽就是他啊!!”
“誰要看他啊?這人不是被除名了嗎?”
那尖銳的瘋笑冷卻下來,變得漫不經心。
他懶散地往舞臺邊緣一坐,兩條長腿晃蕩來去,盯著臺下一張張面色各異的臉。他右手拿著麥克風,左手放到耳邊,像每個傾聽樂迷歡呼的歌手那樣面帶微笑。
緊接著,他聳了聳肩。
[抱歉 我根本聽不見鬣狗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