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文被長樂帶人半押著出了宮,送去了裴府。
若梧氣不過,徑直便往東宮走。
長樂欲挽留。
我冷哼一聲。
「不必管她。」
「她要做什麼,便做什麼。」
我回了長宸宮,便屏退眾人,開始看折子。
看著看著,想起裴延文,還有若梧。
越想越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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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大袖一揮,將桌子上的奏折一揮而下。
臨了又心疼長樂收拾東西辛苦。
又抬頭瞧見,博古架上擺著裴延文親手做的一個木雕。
裴延文在宮中無聊時,愛擺弄些小玩意。
這個木雕,便是我二十歲生辰那年他送給我的。
雕刻的是我靠在軟榻上,看書的模樣。
我一直喜愛至極。
珍之重之地擺在那博古架的最高處。
平日裡都不舍得拿下來把玩。
眼下,我瞧見那木雕。
頓時便氣不打一處來。
索性取下那木雕,狠狠朝前擲去。?
卻不成想,那木雕沒能如我願,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反倒落進了一個不速之客的懷中。
來人風塵僕僕,面帶倦色,卻掩不住其風華之姿。
他唇邊勾起一絲玩味的笑,將那木雕在手中細細把玩。
「陛下,這木雕是做錯了什麼,竟要落得一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我抬頭,沒好氣地瞥他一眼。
「許丞相進長宸宮,怎麼也不在門口等著朕召見,倒徑自進來了?」
他笑道:
「陛下曾允了臣,有危急之事時,可以直接進您的長宸宮。」
「長樂姑姑她們也是知曉的,故而便放了臣進來。」
我白他一眼。
抱了臂,半倚在那龍椅之上。
「有什麼事?速速匯報。否則扣你俸祿。」
許卿澤本出身將門,父母皆為國戰S。
母皇憐他年幼便失了雙親,便將他接進宮中,由父君撫養。
一切吃穿用度,同皇子無異。
他雖出身武門,卻不喜習武,反倒在治國這方面表現得天資卓絕。
十七歲時,便中了狀元。
我登基後,也一直盡心盡力地輔佐我。
因為我自小同他一道長大。
故而在他面前,便舉止隨意了些。
他卻似不急著同我匯報那要事。
反倒舉著那木雕,將它小心翼翼地塞進那袖子裡去。
噙著笑道:
「臣瞧著這木雕做得栩栩如生,這雕刻的女子更是容色非常。」
「陛下既然不要了,便送給臣吧。」
我不甚在意地揮了揮手。
「你若是喜歡什麼,拿走便是。」
他收起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正了色。
「臣此次是從江州回來的。」
「此次時疫傳遍得如此之快,臣懷疑是有人從中作梗,故意引起民眾騷亂。
「故而匆忙趕回,將此事稟報給陛下。」
8
我的面色頓時凝重了起來。
若是這次災情,並非天意,而是人為。
恐怕後果便更嚴重了。
「既然如此,你便坐下來,同我細說。」
我卻也沒忘了,讓長樂送些許卿澤愛吃的果子進來。
同他說起江州時疫之事。
這一說,便說了許久。
我同許卿澤一道謀劃好後續的布局時,已經是子時。
他面上有些憂愁。
「陛下,眼下宮門已經落鎖了,臣怕是已經出不去了。」
我疲憊地打了個呵欠。
「你從前在宮中的住處,那沁竹軒,朕一直差人打掃著。」
「那兒也有侍女,你直接去便行。」
他的臉上頓時露出意味深長的神情。
「陛下一直盼著我來宮裡住著?」
我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少油嘴滑舌,天色很晚了,快過去歇著。」
他笑著如同往日玩笑那般,伸手過來點我的額頭。
卻忽然面色凝重。
「華章,你的額頭怎麼這麼燙?」
我倦怠地閉上了眼。
「糖?什麼糖?」
他慌忙拽過我的手,替我把脈。
「華章,你是不是剛剛小產過?」
他語氣又急又氣。
「你怎麼不早些同我說?」
「你剛剛小產,竟然還要這樣子累著自己,你讓我怎麼放心?」
他狠狠一拳頭砸在一旁的桌案上。
「裴延文,這個賤人,他就是這樣對你的?」
後來他又說了什麼,我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
隻是記得,他寬闊的懷抱,很是溫暖。
9
我醒來時,一眼就瞧見了許卿澤。
他正伏在一堆折子裡打著瞌睡。
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法子。
竟然將那張我平日裡用的那張厚重的紫檀桌子,挪到了我的床前。
我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正要從床上坐起來,才動了一下,他便驚醒了。
「華章?」
他抬起惺忪的睡眼,在看到我那刻,瞬間變得精神抖擻。
「你總算醒了。」
他走到我面前,執起我的手腕把脈。
隨後點了點頭。
「脈象不錯。」
我掀起被子,便要翻身下床。
「快到上朝的時辰了吧?我可得趕緊......」
他卻伸手攔下我。
皺眉道:
「你可知你昏睡了多久?」
「我已經命人傳下了話去了,說女帝身子不適,要罷朝五日。」
他聳了聳肩。
「你若是此時去議政殿,恐怕也是空無一人。」
我想了想也是。
索性往床上一倒。
「那我繼續睡了。」
他勾起唇角。
「你睡吧。」
我復又睜開眼。
「那江州怎麼辦?」
他替我掖了掖被角。
「你好好休息。」
「一切有臣呢,女帝陛下。」
「你就好好歇著吧。」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是我同裴延文大婚時。
他語氣冷淡。
「陛下,臣侍服侍你就寢。」
我溫聲道:
「無事,你若是一時難以接受,便不用了。」
「朕可以等,等到你願意的那日。」
我吩咐侍婢好生伺候他。
正要邁出那婚房。
他卻冷不丁喚住我。
「陛下。」
「臣會盡臣侍的本分,隻是其他,你卻不能強求臣。」
我自是懂強扭的瓜不甜的道理。
隻是妄圖著,水滴石穿。
總有一日,他會將真心相付。
卻未曾想,我竟沒能等到那日。
我幽幽地睜開了眼。
以後有關他的夢,還是別再做了吧。
正自顧自感傷著,長樂卻推門而入。
她有些為難地開口道:
「陛下,裴公子聽說你病了,在長宸宮門口求見呢。」
我的頭又開始發疼。
「誰讓他入宮的?」
長樂也是氣不打一處來。
「看守宮門的人說,他手中拿著皇太女欽賜的帖子。」
「他們不能攔。」
我恨聲道:
「趙若梧這個吃裡扒外的家伙!」
「長樂,現在就把她從東宮給朕叫過來,看來不狠狠罰她一頓,她便記不住自己姓什麼了!」
「華章,你的長宸宮如今是什麼東西都能進了?」
消失了好幾日的許卿澤忽然皺著眉頭從門外走進來。
「我方才瞧見,姓裴的那玩意在宮門口呢。」
我咬牙道:
「還不是趙若梧把他放進來了......」
他走到我身側,扶著我坐在床榻上。
又將一個卷軸塞到我懷裡。
「你好生歇著,切勿動了肝火。御醫說,你現在發火,可是大忌諱。」
「還有,這是我在江州查到的東西,你若是舒服些了,便好好看看。」
他轉身便要朝外頭走。
我疑惑道:
「你做什麼?」
他撸起了袖子,勾唇而笑。
將拳頭捏得「咯吱咯吱」作響。
「當然是替女帝陛下,教訓那狼心狗肺的東西。」
10
裴延文那日沒能進長宸宮。
許卿澤將他拽去了一個沒人的宮道,狠狠揍了一頓。
裴延文早已不是皇夫。
故而許卿澤打他,手下並沒有容情。
隻是故意選在了身上那些瞧不見的地方,沒有打臉。
這般,裴延文連叫冤也不能。
更何況,堂堂丞相大人,就連裴尚書也不能輕易得罪。
「陛下,聽聞丞相昨日去東宮見了皇太女。」
我放下手中的卷軸,仰頭有些詫異。
「他去尋若梧做什麼?」
長樂困惑地搖搖頭。
「陛下,或許丞相有他自己的道理呢。」
「也是。」
我也搖了搖頭。
繼續看裴延文給我的那個卷軸。
江州的事兒,的確有些復雜。
朝中的有些人,也是該動一動了。
傍晚,若梧卻突然來長宸宮拜見我。
我冷著臉瞧她。
「你來做什麼?」
她怯怯地走到我跟前,拉著我的袖子。
忍不住「哇」得一聲,哭了起來。
「母皇,是若梧錯了。」
「你能不能原諒若梧?」
聽若梧身邊的掌事宮女說,許卿澤午後去拜見若梧。
想來就是將我是怎麼小產的,以及小產後裴延文做了什麼事,同若梧說了個清楚。
所以才有了若梧如今這副悔恨交加的模樣。
瞧著她抽泣的模樣。
我的心頓時便軟了。
又想起我前些日子太過惱怒,連解釋都不同她解釋。
她畢竟隻是個孩子。
裴延文從前又同她親近。
不能接受我廢棄了裴延文,也是應當。
這樣想著,我的心頭也泛起一絲悔意。
將她攬進懷中:
「是母皇沒同你解釋,有錯在先。」
「以後母皇再也不同你吵架了,好不好?」
若梧紅著眼點了點頭。
卻又欲言又止。
我看出來了,便問她:
「若梧,你還要說什麼?」
她低著頭,半天才道:
「母皇,你先前不是說了,要再為兒臣擇一位父君?」
我笑道:
「那是氣話,其實朕尚且並未作此等打算呢。」
她卻撲閃著雙眼。
「其實,兒臣覺得,有一個人還不錯......」
我困惑道:
「若梧,你說的是誰?」
她狡黠地笑了。
「許丞相。」
11
我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許卿澤到底同你說了什麼,要你這樣為他說好話?」
她忸忸怩怩道:
「隻是,兒臣瞧著,他似乎在意母皇在意得緊呢。」
我不禁失笑。
摸了摸她的小臉兒。
「傻瓜,許卿澤是丞相,怎麼做得了皇夫呢?」
況且,他自小同我一道長大。
當年我還是公主時,母皇和父君也未必沒有讓他做我驸馬的意思。
可他卻對母後說:
「臣父母早逝,孑然一人,此生唯一所願,便是投身於朝堂,報答陛下和皇夫。」
他又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
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還有華章公主。」
我搖了搖頭。
將許卿澤和舊事拋之腦後。
我認真地對若梧道:
「總是,母皇同他,隻不過是君與臣的關系。」
「若梧快回東宮去溫書吧。」
若梧乖巧地告退。
那一晚,我暗中部署,準備捉出在江州作怪的內鬼。
卻有人怒氣衝衝地闖入長宸宮,將一封辭官信交給我。
我挑了挑眉。
「許卿澤,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神色不忿。
「陛下既然覺得同我隻是君臣,那麼臣便棄了這丞相不做。」
我覺得有些好笑。
「許卿澤,你這是鬧哪樣?」
「我同你君友臣恭,不是挺好的嗎?」
他卻氣不打一處來。
抬起頭來望著我,眼中竟然含著委屈與傷意。
「可是我不想同陛下做君臣了。」
我的心忽然開始狂跳。
「許卿澤,你?」
他卻已經說出了那句話。
「我想做皇夫。」
我扯了扯唇角:
「你莫要開玩笑......」
他卻忽然靠近了我。
轉眼間,唇已經貼到了我的臉側。
「從前,你身旁有裴延文,你對他一往情深,我便隻好將情意藏在心底。」
「眼下,你與他既然已經一拍兩散,我做了你這十多年身邊人,總得考慮考慮我吧?」
我怔怔地望著他。
突然想起他當年那句話。
此生所願,唯有投身於朝堂。
既然他對我有意。
為何當初不肯答應母皇和父君呢?
我伸手將他推開。
冷淡道:
「許丞相,你僭越了。」
我舉起那封辭官信,在發著愣的他面前一把撕碎。
「這封信,朕就當沒有看到過。」
「天色晚了,你回去吧。」
他臉上露了挫敗的神色。
「華章,為什麼?」
我並不搭理他這句話。
隻是轉身朝內室走去,將他一人晾在原地。
12
第二日一上朝,我的眼睛便盯住了許卿澤站的那個位置。
他竟沒來。
後頭有同僚替他說道:
「陛下,許丞相身子不爽,已是病倒在床上,便告了假。」
那次朝會,我竟有些心不在焉。
等臣子們匯報完以後,便迫不及待地讓他們退下。
回宮的路上,長樂似乎看出我的心事。
低聲道:
「陛下,聽聞丞相病得很重。」
我撇一撇嘴。
「與朕何幹?」
長樂覷一眼我的神色,又道:
「別是前些日子,又是在江州和都城奔波勞累,又是替陛下處理政事,將身子累壞了吧?」
她這樣一說,我心中更是泛起沒來由的煩躁。
又見長樂給了臺階下。
索性便道:
「既然他是因為朕病了,於情於理,朕得親臨丞相府去探望他。」
長樂捂著嘴偷笑,被我瞪了一眼,忙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