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猶抱琵琶半遮面》, 本章共4051字, 更新于: 2025-05-19 15:29:50

 


侍衛躊躇開口:「唐姑娘,王爺之前也受了幾次傷,都沒有跟你說。


「但今天他一直叫著這名字,這……王爺多年想念唐瑩姑娘。在下鬥膽,請姑娘留下來陪陪王爺吧。」


 


侍衛們收拾好一地血衣後和魚貫退出,掩上門,徒留一室昏暗。


 


我膽戰心驚地看著他胸前的傷口,雖然已經綁上繃帶,大夫也說沒有性命之憂,但是那股血腥味還是濃鬱得散不開。


 


被刺S,他應該是習慣了。


 


「阿瑩……」


 


趙鈺昏睡得並不安詳,眉頭深鎖,臉上露著痛苦,薄唇不停呢喃:


 


「阿瑩,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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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床頭,也不知道能幹什麼,他是夢中亂語,明知道不是正常對話,我還是忍不住搭話:


 


「不走,不走。」


 


他語氣有些委屈:「我不是要趕你走的……


 


「你為什麼不回來?」


 


他的話含糊不清的,我思索片刻才恍然大悟,他這是夢起十六年前讓我滾的情景了。


 


此刻的趙鈺仿佛還是那個小少年,不安地蜷起身子,暗地低聲啜泣起來。


 


這小子,從小外強中幹,那麼大的人還掉金豆子。


 


「好好好,我不回來了嗎?


 


「你讓我滾,我哪次真滾了?


 


「都是氣話,我知道。」


 


我的話他似乎聽進去了,漸漸地放松了下來,陷入沉睡。


 


10


 


「起來。」


 


一聲低沉聽不出喜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打了一個激靈,麻利地睜開眼。


 


我這是……又睡著了?


 


我尷尬地從床上爬起,兩耳火辣辣的。


 


趙鈺正定睛注視著我,我抓耳撓腮:「趙鈺,我是……」


 


我話還沒說話,趙鈺忽然眼神一凜,凝起一股怒氣:


 


「誰讓你待在這裡的?


 


「滾出去!」


 


我被他一句怒氣衝天的一句話砸得眼冒金星,一時呆愣原地,愣是聽不懂他什麼意思。


 


昨晚不是才後悔當年讓我滾嗎?


 


怎麼又滾了?


 


說罷,他猛地掀起衣袍下擺,怒道:「外面的,滾進來!」


 


頭頂似有怒焰,聲音如雷霆萬鈞:


 


「本王嚴令,未經本王親允,任何陌生人不可踏入本王寢室半步!


 


「聾了嗎?」


 


趙鈺怒容滿面,眉宇間的那股憤怒山雨欲來。


 


侍衛齊刷刷跪了一地,無人敢抬頭反駁。


 


「不關他們的事,是我……」


 


我也被他的怒吼嚇得頭皮一緊。


 


趙鈺看著我,目若寒星,言簡意赅:「滾。」


 


「趙……」


 


我想繼續解釋,卻被地上跪著的侍衛焦急地拉住袖角,然後半推半搡地將我帶出門。


 


好像遲走一步就要人頭落地。


 


我總算見識到,大家眼裡攝政王的喜怒無常。


 


就因為我進了他房間嗎?


 


侍衛搖頭,小聲道:


 


「那個人不見了,王爺現在生氣得很。


 


「接下來王府麻煩大了。」


 


我愣了半晌才明白,他指的那個人,是地牢裡的趙宣。


 


我心中一緊:「找到了嗎?」


 


侍衛搖頭。


 


太子是被秘密救走的,在守衛森嚴的王府裡,誰能不動聲色地救走一個人?除非是有內應。


 


有人背叛了趙鈺。


 


接下來,王府像如臨大敵,平日裡與我談笑風生的王伯和幾個侍衛,都變得沉默寡言,三緘其口,更加不願意跟我說話。


 


因為這裡,我是最不可信的那個人。


 


「他是在懷疑我嗎?」


 


我想去跟趙鈺坦白,但是王伯將我拉到一邊,苦口婆心地勸我不要多此一舉,越是解釋嫌疑越大。


 


小門邊,一個被白布遮蓋的人被緩緩抬出。


 


一隻手臂露在外面,腕上纏繞著五彩繩,我認得,那是在王府做了十年的灑掃大娘。


 


昨天還跟我聊過天。


 


王伯說,她是太後的眼線,藏得深。


 


「她都不可信,還有誰可信?」


 


王伯擔心,下一個就輪到他了。


 


他說,王爺心善是心善,但也心狠,寧可S錯,不可放過。


 


「若不這樣,王爺哪裡能活到今天?想S他的人多如過江之鯽。」


 


接著,趙鈺處置了越來越多的人,府裡人心惶惶。


 


這幾天,趙鈺出門必遭暗算,王府也被潛入過幾次,若不是有侍衛攔著,我也不知道S了多少次。


 


偌大的京城,天子腳下,攝政王府發生這種事,府衙和官兵視若無睹。


 


每日趙鈺從外回來,都是面色陰鬱,烏雲密布。


 


我躲在牆角看他,一籌莫展。


 


他隻冷冷地瞥我一眼,那眼神透著徹骨的冷漠與疏離。


 


這日,趙鈺上朝後,他的侍衛找到我,冷言道:


 


「姑娘,王爺讓你走。


 


「無關人等,午前離開,不得拖延。」


 


心裡好像有個什麼東西,突然空了。


 


11


 


月上中天,萬家燈火。


 


偌大的攝政王府,連一隅燈光都沒有,透著森森寒意。


 


隻餘一點月光之明,淡淡地照在趙鈺那張有點風霜的臉上,投下一片模糊。


 


「趙鈺。」


 


高大的身形猛然一震。


 


我抱著包袱,緩緩地從陰暗的角落裡出來。


 


趙鈺眼眸微閃,片刻的沉默後,咬牙問:「你怎麼還不走?」


 


隨即,他低吼:「我讓你滾!」


 


我走近他,平靜道:「我知道,我會走的。」


 


但是走前,還有一件事未了。


 


我在包袱裡翻找,拿出一件冰涼的東西,塞到他手裡。


 


他的手心,有一道淡淡的血印,又不知是哪個刺客留下的。


 


趙鈺低下頭。


 


是一個漆黑的竹節手釧。


 


我做的,已經被我盤出包漿了。


 


我感覺到,他的手已經開始輕微地顫抖。


 


我上前握緊了,喉頭有些發緊,有些話,現在不說,可能這輩子就沒機會了:


 


「芳姑姑雖然騙了你,但有一句話是真的,京郊真的有烏竹。我想去找這竹子,做個禮物送給你的。


 


「讓你別生氣,祝你節節高升,一世平安順遂。


 


「我不是故意不回來的,隻是迷路了。」


 


說到這,我已是淚流滿面,仰著頭,看著他。


 


好半晌,我們相顧無言。


 


趙鈺故作冰冷的面具一點都掛不住了,握緊的拳頭咯咯作響,青筋突起。


 


他忽然握住我手,緩緩抵在眉間,聲音有些哽咽:


 


「阿瑩。


 


「芳姑姑說,讓我等你……


 


「我等了十六年。」


 


我心痛得要命,好想不管不顧地留下來。但我知道,我們不是話本裡抱頭痛哭就可以等著救贖和奇跡的人。感情用事,隻會害我們S無葬身之地。


 


我眨了眨眼,忍著要奪眶而出的淚,抽出自己的手,把包袱往肩上一拋:


 


「我去錢塘。


 


「我老家,你知道的。」


 


我吸了一口氣,強顏歡笑:「我等你。」


 


沒有久別重逢的感動,沒有決絕離別的嚎啕大哭,我雲淡風輕,步履輕快。


 


王伯說,趙鈺為了今天這個位置,這些年吃了多少苦,得罪了多少人,他數都數不清了。


 


在朝的政敵,在野的敵人,無數人等著機會讓他S。


 


太子從府裡逃脫,光是他囚禁兄長一罪,就已經引起一場軒然大波。


 


而且小皇帝大了,容不下他了。


 


「太子清楚,他唯一的軟肋就是你。


 


「若是太子以你要挾,王爺……」


 


朝堂爾虞我詐的彎彎繞繞我不懂,我能做的就是不拖他後腿。


 


12


 


我帶著王伯他們回了錢塘老家,在鄉下僻了一處院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以前我就想哪天脫了賤籍,就去鄉下過漁樵耕讀的日子。


 


現在我實現了,還差一個趙鈺。


 


但我等。


 


我在院子種了瓜果蔬菜,夏天在瓜棚下看銀河織女,冬天就在旁邊小溪鑿洞獨釣。


 


我不敢去太遠的地方,我怕迷路,怕趙鈺回來找不到我,怕沒有再一個十六年。


 


鄉下消息閉塞,京城的事,我沒能知道太多,隻能靠王伯定期去縣城打聽。


 


隻要京中沒什麼大事,就是好事。


 


就這樣等了一年,也沒等到趙鈺。


 


這一年我覺得很漫長,不知道他是怎麼等了十幾年的。


 


我在錢塘安定下來後,趙鈺曾讓人暗中給我帶過一封信,信裡說「安好勿念」,但後來沒再收到信。


 


王伯推測:


 


「王爺身處險地,也為姑娘安全考慮,不便通信。


 


「姑娘不放心,我再去探探。」


 


王伯又去了一趟,回來說讓我放心,坊間學子酸儒還在滔滔不絕討論國事:攝政王把誰誰誰給S了,又把誰誰誰給罷免了,當真是窮兇極惡,兇煞災星。


 


聽他們罵趙鈺,我也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這算是好消息。


 


日子久了,十裡八鄉的人都知道我有學問,願意把孩子送到我這裡讀書寫字。


 


這些孩子的脾氣可比趙鈺當年好多了。


 


小兒臨窗而讀,聲聲響朗,一片歲月靜好。


 


我問他們長大了想做什麼。


 


有人答:「青天大老爺!」


 


我忍俊不禁,笑出聲來。那孩子一臉稚氣的認真,手腳亂揮:「我要斬除像攝政王那樣的奸臣賊子!」


 


「你斬誰呢?」一旁的小孩道。


 


「攝政王都S了,輪不到你來斬,我爹說的。」


 


什麼?


 


我腦中頓時一片空白,震得耳畔嗡嗡回響,瞬間愣在原地。


 


我不信,一個人去了縣城。


 


「攝政王?那暴君人神共憤,把持朝政,落了個不得好S的下場。


 


「屍骨無存,S得好!」


 


酒樓內,眾人言辭激烈,面上都是痛快之色。隻有我,如墜冰窟,指尖發冷。


 


他們說朝廷圍攻攝政王府,趙鈺逃亡過程中,被逼落懸崖,屍骨撈上來時已經被魚啃得面目全非,最後趙宣把屍身一把火燒了。


 


這消息早就傳遍大江南北,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百姓們津津樂道了大半年。


 


王伯知道,鄉下小兒都知道,隻有我不知道。


 


王伯淚流滿面:


 


「唐姑娘,我是不忍見你傷心……王爺,肯定也是不想的。」


 


第二日,我如常早起,帶孩子們晨讀寫字,無悲無喜。


 


王伯很擔心,勸我往前看。


 


他叫我別等了,趁著年輕找個託付,不然他們這些老頭S了,就隻剩我孤零零一個人。


 


我抱著琵琶,坐在院子裡,定定地看著門前小河鴨子遊過,睫毛輕顫,淡淡道:


 


「我說過等他的,現在才第一年。」


 


王伯長長地嘆了口氣。


 


寒來暑往,又一年燕歸來。


 


聽說趙宣回朝後,兒子不肯把皇位讓回去, 他便拉攏了一幫舊勢力,在宣武門伏擊,趙宣最後命喪親子之手。


 


「最是無情帝王家。」


 


跟我說這些闲事是住在附近的一個秀才,鄉下通文墨的不多,他覺得是遇到知音, 常到我這裡請教音律書法。


 


他眼睛撲閃, 有點腼腆:


 


「那個……瑩姐姐,在下今年十八,比你小幾歲,家中父母健在, 小妹剛及笄。」


 


我不明所以的, 突然正經八百地介紹自己是什麼意思?


 


「在下家境尚可, 未有婚配,不知姑娘……」


 


「小公子,找我娘子作甚?」


 


忽然間,一陣熟悉的聲音如驚雷般在我耳邊炸響, 我愣是一動不動, 害怕這是我錯覺,直到一股溫熱的氣息貼近我後背, 真實得有點燙人。


 


一隻冰冷的手輕輕握著我的,手腕上有個東西硌得我生疼,是個手釧。


 


來人低沉笑道:「她不喜歡年紀小的。」


 


秀才臉一紅, 拔腿跑了。


 


「阿瑩,我回來了。」


 


我緩緩回頭, 看見了朝思暮想的那張臉。


 


趙鈺。


 


他清瘦了很多, 臉上沒什麼血色,兩鬢夾雜著幾縷灰白。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 千帆過盡,塵埃落定。


 


一年的委屈在這一刻決堤了,我泣不成聲, 投進他懷裡。


 


他為了假S脫身,費了很多力氣部署。被圍堵是真的, 掉落懸崖也是真的,他也因此受了重傷, 休養了好久才敢尋來。


 


「這不是……怕你嫌棄我這個老頭嗎。」


 


不嫌棄, 即使真的要等他十六年,等他變成了個白發老頭, 我也不嫌棄。


 


成親那天,我們請了街坊鄰裡, 秀才也在。


 


他喝醉了酒, 感嘆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年歲都可以當我爹了。」


 


他大著舌頭:「怎麼就不喜歡年紀小的呢?嗚嗚嗚。」


 


我回頭看了眼青蔥翠林的樹林,不敢相信,我這個路痴一迷路就是一天。


 


「(他」好像隻有他一個人, 從少年時就暗戳戳地對我想入非非。


 


「阿瑩, 以前在皇子府的時候,你有一點點喜歡我嗎?


 


「你知道我喜歡你的吧?」


 


他不依不饒,非要個答案。


 


我放下蓋頭, 燭下對他盈盈一笑:「你猜。」


 


他眼神一暗。


 


我就不告訴他,經年相伴,少年心思哪裡躲得過我的眼?


 


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去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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