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我告訴自己,要收斂鋒芒,那不代表真正的退讓,也換不來真正的安穩。必要的時候露出獠牙,就像現在,無畏——
「故知而不避。」
11
將S不活的七皇子一下子好起來了。
他自稱結識一位老神醫,求醫問藥多年,終於可以恢復如常。
同時他也等來了露出鋒芒的機會。
江州官商勾結,壓迫百姓,其中關系人脈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派其他人去查案治理,很有可能包庇同黨,官官相護,是個很棘手的問題。
而這些年,楚煜在朝中不露鋒芒,不結黨羽,陛下看在眼裡,所以借此機會,將他下放過去任職歷練,為期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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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我們去了江州成婚。
面對當地根深蒂固的土豪劣紳,最有效的辦法是操練軍隊,掌控實權。
於是,楚煜每日白天去校場練兵。
……晚上練我。
兩年時光一晃而過。
江州在楚煜的治理下,已經井井有條,現在他的任期已滿,攜妻回京述職。
回京不久,便是春獵。
江州氣候溫和,我在那裡溫養兩年,氣色已經大好了。
這次春獵,也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我扎進女眷們的陣營裡,跟她們圍在一起說闲話、逗孩子,熱鬧得很。
南陽王妃懷裡抱著世子,小世子今年才三歲,生得小臉圓圓,渾身肉墩墩,說話又嘴甜,很討人喜歡。
晉王妃一邊逗孩子,一邊不忘逗我。
「阿茵,你也成婚兩年了,什麼時候揣一個崽啊?」
這個問題,我和楚煜也有討論過。
每次燕好前,楚煜都要給自己喝下一碗湯藥。
有一次我想阻攔。
我成婚本來就晚,別家的娘子一般像我這個年紀,兒女已經滿地跑了。
他碰了碰我鼻尖。
「你身體不好,承受不住生育之苦。這些年我打算先一邊玩,一邊找大夫給你醫治,等過幾年,你的病調養好了再作打算。或者我們就不生了,從宗室旁支過繼一個也好。反正我們不搶皇位,也無心爭鬥,日子是過給自己的,隨心就好,其他別的事情,都不要緊。」
剛才晉王妃這一打趣,其他人都湊過來說笑。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嫂嫂,我和七殿下平時兩個人闲散慣了,如果現在兩人中間突然多出一個孩子,可能短時間內不能習慣,所以不是很急。」
眾人又要一陣笑鬧,晉王妃突然心生警惕,讓我們湊近過來,然後用很小的聲音說。
「剛才我們這些話,可別讓太子妃聽去了,現在隻要一提到孩子啊夫君啊,她的臉色就差得要命。」
另一位姐妹給我遞了一個眼神,開口附和:
「是啊是啊,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你姐姐自從成婚之後,脾氣就怪得急人。」
我朝沈素薇的方向偷偷瞄了一眼,發現她正在朝我們這邊看過來,面色不悅,目光似刀子。
我咋舌——
如今這一切,不是正如她所願嗎?
怎麼還是不高興呢?
變故也是在這一刻陡然發生的。
小世子手中玩著撥浪鼓,叮咚作響,這道聲音的節奏,像極了馴獸師平時訓練猛禽獵食時,發出的信號。
一直盤旋在半空中的海東青,猛地俯衝下來。
場面瞬間亂成一團。
楚煜拔出劍,飛身一個躍起,朝我身前擋來。遠處正在馭馬的楚蘅也聽到了響動,抬起弩箭,朝空中瞄準。
幾乎是同時,寒光凜凜,弩箭穿空。
兩道殘影在空中交匯。
那隻兇猛桀骜的海東青摔在地上,掙扎幾息,就再也沒了動靜。
虛驚一場,世子安然無恙,撲進南陽王妃懷裡大哭起來。
我卻因驚嚇過度而心症發作,手腳顫抖,眼前一黑,軟綿綿地栽了下去。
意識逐漸消散,周圍哭鬧、尖叫、嘈雜的喊聲,越來越渺小。
「太醫,快去傳太醫!」
楚煜接住我,按壓人中,又迅速指揮穩住場面。
「去請靜觀寺的師父下山!」
12
我醒來時,房間有兩個人。
一個是坐在榻邊的楚煜,一個是站在對面的楚蘅。
楚煜沒用正眼瞧他,端起藥舀了一勺試試溫度,覺得太燙,又把碗放在了一邊。
「皇兄,請你自重。」
楚蘅神色哀傷。
「你放心。
「孤隻是想同她說幾句話。」
楚煜看向我,來詢問我的意見。
「夫君。」
我捏了捏他的指尖。
這是我們約定俗成的暗號,表示不用擔心我。
「我與他,也有話要說。」
我昏迷了多久,楚蘅就有多久沒合眼。這些天,他終於明白了當年的誤會,眼眶深紅,面容憔悴,怔怔地看著我。
斟酌許久,終是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原來是孤一直在誤會你。」
我靠著軟枕半坐起來,疲憊地閉上眼。
「殿下可知,我上一次這樣病發昏厥,是什麼時候嗎?」
不等他開口,我便自問自答。
「是你在戰場上杳無音訊,所有人都說你回不來的時候。
「我是先天帶的不足,當時聽到這樣的戰報,心急之下,口吐黑血。
「大夫說我快要性命不保,可你知道那個時候,我是怎樣想的嗎?」
塵封的記憶開閘。
「我在想——若你戰S沙場,若我性命不保,就當是我……
「為你殉情。」
我說到這裡,喉頭哽咽,不知不覺間,眼淚已經流了滿臉。
這些委屈怎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
「你沒有信我,你隻信了姐姐,你的太子妃。」
他解釋道:
「我沒有愛過你姐姐,也沒有碰過她。
「那天晚上叫錯名字,隻是想看看……你會有什麼反應,會不會難過,會不會吃味。」
這話聽著,叫人覺得諷刺極了。
「難過?哈哈,我會不會難過?」
我伏在膝上,笑得停不下來,肩頭直顫,連眼淚笑出來了。
「我當時難過得快S了,這是你想要的答案嗎?
「一定要用傷害的方式,才足以試探真心嗎?
「你是怎麼做到,同時對不起兩個人的?」
面對我的連連逼問,他悔恨交加,歉疚不已。
「是我的錯,是我錯得離譜。
「我為這一切的一切,向你道歉。」
我沒有再看他。
多看一眼,都是在浪費生命。
藥涼得差不多了,我端起碗,一飲而盡。
「你對自己曾經造成的過錯和傷害說道歉,是你自己的事。
「絕不原諒,也是我的選擇。」
我禮貌地送客。
「想說的話,我已經說完了,請回吧。」
不是所有道歉都值得被原諒。
如果一個人什麼都能接受,什麼都可以原諒,那他先前所承受的一切傷害,都是活該。
楚蘅不再說話。
空氣一下變得安靜,靜到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能聽清楚。
良久,他轉身離去。
就在要踏出門前,他突然側首,神色認真。
「阿茵。 」
我沒有應。
「我會向你贖罪。」
13
從北郊回來後,楚蘅和姐姐籤了和離書。
她已決心皈依佛門,削發剃度,此生永不入紅塵。
夜裡,我敲響了她的房門。
我們的房間就在隔壁,小時候打雷,我就會裹著被子跑去敲門,鑽進她暖融融的被子裡聊天,一直聊到不知不覺地睡過去。
就這樣彼此依賴了十幾年。
如今還是同一個房間、同樣的夜晚,那時的場景,卻再也回不去了。
我心中百感交集。
「事到如今,兩敗俱傷,我隻想問一句為什麼。
「為什麼?」
她背對著我,收拾行囊,我看不見她此刻的表情,到底是喜是悲。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世上,有哪個人不是在為自己的前途算計的?
「你是早產,出生時哭聲微弱,差點養不大,從那時起,所有人就把你視若明珠,捧在手上生怕摔了、碰了。
「後來,你在宮裡迷路,是太子牽著你的手,送你出來的,從那之後父母又說靠你光耀門楣。」
她自嘲地笑笑。
「明明同樣都是他們的孩子,身體裡流著同樣的血液,你好像從不費力就擁有了一切,而我卻始終活在你的陰影下,什麼都要靠自己去爭、去搶,憑什麼啊!憑什麼啊?
「後來,太子得勝回朝,而你卻在山上幾年不能回來,你知道那時候我有多高興嗎?我有手段、有野心,機會就擺在我眼前,我憑什麼不能向那個夢寐以求的位置走去?
「可是,可是......」
她的情緒一下子崩潰,哭著哭著又笑,笑著笑著又哭。
到最後渾身無力,癱坐在地上,雙目失神,吐出半口濁氣。
「可我算計的人,是從小到大最信任我的妹妹。
「沈素薇,你是個傻子……你是個傻子!」
14
楚蘅深入南疆腹地,尋找多日,帶回了能徹底治好我心疾的一種藥。
斷情草,那是開在幽冥谷深處的一株神草。
採摘後,需要供養者以自己的鮮血澆灌四十九天,而後入藥,能醫世間百病,就連將S之人服下,也有起S回生的效果。
但副作用亦如其名,斷情,神草起效後,便會徹底斬斷供養者和用藥者之間的情根。
我喝下藥,困意漸漸湧上來。
頭剛沾到枕頭,便沉沉睡過去。
已經很多年沒有睡過這樣的好覺了。
醒來時,隻覺得神清氣爽,心頭無比輕松。
外面有雀鳥啾鳴。
我腳步輕快,提著裙,趿著鞋走到窗邊。日光盛大燦爛,將長久籠罩在穹頂的濃霧驅散。
暗紅塵霎時雪亮,熱春光一陣冰涼。
此後。
柳暗花明,豁然開朗。
尾聲
斬斷情根後,楚蘅失了心智,行跡瘋迷,胡言亂語, 猶如三歲小兒。
如此舉止荒唐,真是叫人笑話。
東宮空懸,儲君之位落在了楚煜身上。
而我, 早已參悟了蘭因絮果, 也早已放下了當年執念, 除了失去一段記憶外,並未受到影響。
真是應了一句話——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又是新的一年即將到來。
今夜無宵禁, 百姓湧上街頭, 歡慶除夕。
舞獅鼓樂聲不絕於耳,空中煙火盛放不休, 白雪紛紛,朔風呼嘯,卻絲毫不影響街市的熱鬧,人人都互相道賀是瑞雪兆豐年,一派太平盛世氣象。
殿外寒風凜冽, 殿內金暖香彝。
我已遇喜,幾位要好的命婦千金輪流恭賀。
我以水代酒,一一謝過。
地龍燒得旺盛, 熱氣、酒氣和菜餚的油膩氣味讓我胃中一陣翻江倒海。
可如今,他的心尖摯愛之人,變成了姐姐沈素薇。
「(相」「妾想出去走走。」
我裹緊鬥篷, 四個宮女在前後小心翼翼地跟著。
殿外不遠就有一座玲瓏的花園。
下雪之後,花香便格外清新, 我吸嗅著冷香,胃中那股不適感漸漸消散了。
突然有人從假山後冒出來。
「你是誰?」
我被嚇了一跳, 趔趄著後退半步。
他好奇地打量著我:「你真好看,像仙女一樣, 你看著好眼熟啊, 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宮女護在我身前。
「二皇子殿下, 您該回去吃藥了,這裡不是您該來的地方。」
很快幾名侍衛趕到,把他架了回去, 我在宮女的護送下往回走。
他是誰呢?
一路上, 我努力回想著,腦海中卻搜尋不到有關此人的一絲記憶。
我曾上山清修, 研習佛法,此間未曾落紅塵,下山還俗之後便嫁了楚煜, 與他沒有半分瓜葛。
至於那句「看著眼熟」……
大概, 是他在胡言亂語吧。
宮宴還在繼續, 一輪又一輪歌舞不歇。
回來時,桌上全換成了開胃菜, 還有一盞荔枝楊梅飲。
楚煜緊握著我的手, 幫我取暖。
「怎麼才出去這麼一會兒, 手就冰涼?」
我靠在他肩膀,很想告訴他今日發生的奇怪的事兒,也想向他問一問那位痴傻皇子的過去。
可話到嘴邊, 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想來,人生漫漫,過客匆匆。
相逢不必曾相識。
(完)